原以为这份蔑视诸多英雄的豪气能一始而终,但显然是他想得太多太美了。
吴长福低下头去,却见自己的胸膛上多出一支白玉般纯色的刀柄,至于那短刀的刀锋早已彻彻底底没入他的胸膛,丝溜溜的疼痛一浪接一浪,想来是那肺脾被刺,尤见得这伤口之处溢出的殷红鲜血。
架起不知从哪儿调度的气力,吴长福扳手逼退了吴晨的剑锋,斥手将他怀中的女子远远推出,谁曾想这一掌推出,竟然好似碰上一块钢板儿,那红妆美人受着一掌之力竟是纹丝不动,再看去,这女人精元饱满、神光暝显,显然是身怀深厚内功的内家高手。
不等他生出几分震惊,却又是七柄短刀刺入他的身躯,他这随行伴驾的八位女婢,竟然全数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荒谬得是,这些婢女跟随自己最短的也是三年有余,当初买来时分明是半分内力也无,如今一个个却都有着不俗的内功根基。
吴长德抽身而退,一连击退数名女婢,全身上下刺入的短刃匕首也被一一拔除,只是伤口处隐隐显露出的暗色血渍却让他那一颗心沉入谷底。
刀上有毒,跗骨如疽。
吴长德深深喘息,他的手指如同流星般闪烁于周身大穴,全身的气息也随之衰微,甚至是他那张老脸都变得愈发苍白,这是闭气凝血之术,本不算甚么骇人的手段,但若是用得巧妙,倒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招数。
封闭诸多穴道,渐缓血流、封闭内力。
这本就是习武之人应对剧毒之时常用的手段,若非要说这手段有什么不利之处,想来也唯有会折损内力这一点了。
此刻,吴长德瞧一瞧周遭人马,竟然没有哪怕一人与自己同心,如此悲凉,又如此可笑。
吴晨收起了剑,伸手将那红妆美人揽入怀中,朝着身旁的诸多高手遥遥一指,其中意味自然不必多言。
一干人等欺身而上,打头的却是一位黑衣武士,他的面容掩在一袭灰巾之下,手中握着一杆乌黑长鞭,不待吴长德片刻调息,却已挥动长鞭,使出一招‘回风破柳’的鞭法,顷刻间便是四道鞭影打出,这初一交手便是杀招迭起。
长鞭呼啸而至,那吴长德却也分毫不惧,斥手纵掌之间,先是一托鞭梢破去攻势,又是反手迸出一股气浪,使者‘顺水推舟’的路数将之贴着长鞭削过去,若是这一招让那武士挨上个实落,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只可惜此刻早不是擂台比武似得的角斗,却见一杆铁烟枪从右面斜插过来,气浪碰撞之间,那杆烟枪纹丝不动,再看罢,却是一位长须白眉的黑衫老人迎面而上。
“钱老狗,你也跟老子过不去?”
吴长德赫然拍出一掌,其威势虽已锐减三分,但依旧势不可挡。
钱老头脸色登时大变,一杆铁烟枪好似长剑挥舞,又像寒枪突刺,只是每招每式虽然看似唬人,却终究少了三分力道,显然是要以虚招逼退眼前大敌,心里揣着的却是及时抽身的念想。
只可惜他如此算计,却终究没算计出自己曾经的主子到底是靠什么坐上了判官的位置。
迅疾如风的一掌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那重重虚招相互交织的罗网,丝毫不见迟疑。
甚至来不及作出判断,钱老头当机立断将那铁烟枪横立于胸前,只是这么一招,那铁烟枪便被轻而易举地搉断,这一掌威势未见削减,正当时按在了这位钱老的胸口,登时便是在那胸口处按出一处凹进去的掌印,钱老头倒飞出去,眼看着便是不活了。
钱老的本事自然不必多说,这般激烈的交锋确实让人惊心动魄,此间任何一人的武功都非凡俗,如今却不过须顷之间便折损了一位,吴长德此刻的威势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怖。
众人虽说都是极有本事的武林高手,但也正因如此总逃不过要顾惜自己身家性命,钱老头尸身还未凉透,其他人自然也不愿作那只不要命的出头鸟。
如此一来,战局便逐渐僵持下来,无论那一位都不由地收着三分气力,摆明了就是打着出工不出力的算盘。
十数人围拢绞杀,单凭吴长德一人相抗,竟然奈何不得。
如此荒唐的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倒不是说这世间没有能以一当十的好汉,只是这些高手本就是身负上乘武功,便是其中最末之人,也算得中三重的功力,一身功力精进至六重天的高手更是不在少数。
说句明白话,此刻偌大的三阳郡乃至整个重阳道有头有脸的武林高手半数尽在此间。
纵然如此,这些武功卓绝之辈却时时收着力道,虚招众而实招寡,莫说吴长德本就身负绝世武功,但说任何一个练家子身在此间,也未必接不下几招。
更稀奇的却是,这战局焦灼僵持之际,老头儿的一张脸却是愈发红润了,就连周身闭塞的穴道也渐渐解开了三两道,显然刚刚刺入他体内的毒匕已然渐渐失效,那等剧毒也终究是要被他逐渐压制。
愈是如此,吴长德出手便愈发谨慎,此刻战局他虽然依旧处于劣势,可若是让他将一身内力再度融汇,再将一身伤势、剧毒尽数压制,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决计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自然是有这样的自信,只是他越是自信,他那宝贝儿子便越是害怕。
今日若是吴长德死在这里,他怕是要烙下一个‘弑父杀官’的罪名,遗臭百年。
但若是他吴长德今日活下去了,那么该死的便是他吴晨了。
名声和小命,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吴晨揽着美人,另一只手却摸上了他的剑,那柄长剑是他最宝贝的一柄剑,上好的钢材锻打数百折,剑锋上有着清晰的纹络,当真是极为好看的。
只是鲜有人知,这柄剑乃是他弱冠成人之时,吴长德所赠与他唯一的一件礼物,这也是他所受的唯一一件礼物。
人能知晓很多事,却往往搞不清楚自己的事情。
他已然从美人身旁抽身而去,卷着绛紫色的衣襟,握着雪一般亮的长剑,待到美人回神,却见那紫影闪跃之间,已然抵住了她那位老主人的攻势。
虽然没有事先约好,但在此等情景之下,就连吴晨自己都亲身涉险,其他人如何还敢当这未来主子的面偷奸耍滑。
谁曾想这一干人等联手对敌,竟也一时拿之不下,吴长德虽然同为六重天,一身内力之精纯雄厚却是冠绝同辈,如今伤势好了小半,出招也没了顾忌,一双肉掌当真威力无穷,若是挨上一招,半条命都要折在里头。
正当时,却见吴长德双眼犹如暴怒的雄狮,一双手却极为巧妙得避开了重重包围,再者看,那一双手的尽头可不就是他那宝贝儿子的脑袋么?
此刻他悍然出手,一身气力已然调度了七八分,若是这一击真要撖中了,人的脑袋只怕就和那熟透的西瓜似得红浆飞溅。
恰逢此刻,又是两个黑衣武士抽身而至,一个生得人高马大,儿另一个便是那修炼金雁鞭腿的鬼坊堂主。
两人身法虽然风格大相径庭,但论精妙却在伯仲之间,那人高马大的汉子推出右掌,带着滚滚腥甜,掌心鲜红似血,如此威势却尚在那金鞭腿之上。
原来这一位亦是本地鬼坊四大堂主之一,善使一手阴邪毒辣的化血绵掌,走得是以掌代刀,催生掌中血毒的怪异路数,这位堂主在鬼坊之中的凶名尤胜于前面那个使金雁鞭腿的堂主,平素性情也更为凶厉好斗。
招数变化,却在须顷!
吴晨抽身退却,两位堂主欺身而至,一双手挨上两只手……
此间变故却是让人始料未及。
但见那两位堂主分别推出一掌,欲与吴长德对掌角力。他们本身就身负上乘功法,自觉自身内力深厚无比,倘若以二敌一还要输给旁人,那简直就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更何况纵使不敌,三人角力之时只消其他人相互助力,想要耗死一个老东西应当算不得什么的。
只可惜,他们当真太过高估自己了。
四掌初一交锋,这两人便是面色大变,一张脸都化作惨白一片,甚至都用不着甚么‘喉尾一甜’、‘一口热血便涌上来’这般的废话,这两人竟然连一个呼吸也未撑下,两位六重天的高手竟然就这样软瘫在地,眼看却是进气少而出气多。
“吖——”
这老郡丞的身上爆起一阵宛如炒豆子似得声响,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看着两大堂主的尸身,周遭之人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再上前一步。
吴长德看着那面色苍白的儿子,却只是低声叹道:“你这孩子一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听话,老头子早就说了——”
“这六重天与六重天可从来就不是一重天呐。”
言语间,却已然多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而这道苍老的声音恰恰是吴长德极为熟悉的存在。
再看房门旁,却是矗立着三道身影,而那后半句话,便是那打头的老人低咛着说出来的,瞧见那身本不算稀奇的蓝麻褂玄黑靴,吴长德的脸色再度与他那宝贝儿子相差无几。
却是那清一色儿的惨白,一水儿的煞白。
“老朋友,许久未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