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既然也是铁乌鸦的一员,应当明白哪里传下的武学都是些激进而又不得正法的短视旁门,也应当懂得如今修习的这门虎形拳不过是随便按上的一个名头,无论是虎形拳还是猫形拳都是用得那套江湖上为人不齿的练法。”
青荟和尚全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事实上他甚至连自己周身流转不休的护体罡气一并散去,此刻的他就好似一位人畜无害的青壮和尚,任谁看到那双手都只会想到一杆结实的扫帚,而非一柄锐利的钢刀。
黑衣侍卫未曾回话,不知他这般沉寂到底是缘由被戳穿了心思还是那残破身躯连说上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了,所幸青荟也没有接着等待那所谓的回应,干脆一把手将这人的右手腕纳入掌心,两根青葱玉指准确搭在了手腕的经络气门之上,一丝内息不着痕迹地钻入此人的经络之中,似乎是在辨识着什么。
结果当然是在意料之中,或是说倘若结果不是随自己所想,反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施主的虎形拳威力骇人,果然是靠着这一手阳元淬身法生生煨出来的药人,如此害人害己的邪门练法,倒真像是铁乌鸦的形式作风。”
青荟的手法稀松平常,江湖上但凡能修出几分内息的医师多半都能判断出这独特的脉象,无非便是火毒入肺、心火过胜的症状,若是能遇上医术再高深些、内力再雄厚些的医师,便能瞧出这人周身每一处穴道之中都蕴藏了深入骨血的火毒。
十二道至阳之药强行灌入人身,一百三十七枚银针阻断阴脉滋生,依赖火毒增进内力修为,每破一重关卡便是要折损寿元,日日夜夜经受火毒反噬之苦。
阳元淬身法便是这样一套邪门的练法,无外乎便是拿命换功力这么老生常谈的一套练法,自何屠子创立铁乌鸦之时起,短短三十年间便能让这个组织遍布中原各大州郡,这套为人不齿的古怪练法倒也的确是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只可惜这样练出来的人手往往只能依赖内外辅修提升功力,若是遇到那些精细入微的内家绝学就显得多有不贷,毕竟这些火毒本事也算是一种杂质,阻隔了细琐经脉也是万般无奈之事,如此练得的武林好手纵然身手较之寻常胜之一二,但若是遇上内功极为精纯之人,那便只得反受其压制。
恰巧,青荟便是极为熟悉此练法之缺漏之人。
更巧的是,青荟这些年在那青灯枯佛的日子里磨砺心性,单论内功之精纯早已胜过往昔的自己,纵然是面对这般汹涌不绝的攻势依然应对自如。
甚至不用耗费多少内力,当这个人急于打开战局以获取战果的刹那,他便已经将这场角斗的节奏交付于对手,而失去了攻守交织的节奏之后,他便再也无力抵御同境界的高手了,这不是功力深厚的差距,亦不是战斗经验的差距,而是面对生死搏杀的心态变化所产生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江湖走马,兵器、内力、招数都是虚的,纵然你一身功力臻至化境,也挡不住一支三尺六寸的破城铁矢;任凭你那本事能耐堪称超凡脱俗,也架不住旁人往你肚子里灌下半分剧毒邪药;单叫说你手眼通天能号令三军,倘若身无钱财便是一个精壮些的汉子也招不来。
若是有人觉得自己武功盖世便能如何怎样,那真是武侠话本看得忒多了,说不得那就是看魔怔了。
武功这玩意儿说出来也不过就是人的一种本事,三百六十行里也不缺这么一个武夫的位子,这本事学着学着也就是能跟人家打打杀杀一阵子。真要说到了油尽灯枯的窘境,纵然是你有着怎么神叨的武艺也不顶用。
“青鸠少尊莫怪,寒堂主此刻杀至实在是受了老身的蛊惑,咱们当年所生出的百般事端,寒堂主却是一概不知。”
金嬷嬷的头颅重重敲在地上,一双老眼中竟也滴落出斑斑晶莹,这黑衣侍卫不知到底牵扯了甚么干系,却是让这样一个老太婆为他磕头求情。
青荟和尚展颜一笑,却是道:“嬷嬷说得哪里话,我与嬷嬷自小相依为命,如今得幸师尊恩典,断发出家作了一代禅僧,心中自然是要向着佛家慈悲的,哪里会滥杀无辜。”
金嬷嬷见他连头都不转,心中已然晓得这位自己曾多年侍奉的少尊确确实实要起了杀心,只是这位寒堂主的位子着实是重中之重,自己便是万死也要想方设法保下此人一条性命的。
当下,她那颗双鬓花白的脑袋止不住得朝着青石板儿地上直愣愣地磕下去,那般坚实的青石条板和人脑袋撞在一块,自然是撞得这位金嬷嬷满脸鲜血淋漓,任谁看来也是煞为心疼。她此刻却早已管不上自己到底能磕多久,只求自己今日能拿自己这一条贱命去换下那位寒堂主的性命。
世人都言人老成精,今日反倒是见着一个甘愿糊涂的老妪,也倒是算得上一件稀奇事。
青荟和尚心中自然也是稀奇,不知这位寒堂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能让自己那位金嬷嬷做到今天这个份上,实在是难能可贵。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谈一谈这天下江湖之事相关串联的干系。
武道九重天,上中下三者各分三重天,下三重只要修习得法,勤学苦练十数年光景,大都能练出几分火候。这中三重便是江湖之上的关键,如今天下难寻得几位上三重的人物,纵然人家练就了上三重的本事,也就一心钻研武学,不常于江湖走动。
六重天,便成了如今江湖的顶点,世间大大小小的事物大都与这六重天的人马有些干系。
不过,六重天虽说是稀罕玩意儿不假,但放眼中原江湖却也实在说不上多么宝贝,一道一郡或许寻不到几个,可这中原十六州里到底能分出多少道郡还要两说。
这位寒堂主虽说是能称得上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江湖实在太大,对于能在江湖中屹立三十载不倒的庞大集团,区区一介六重天实在是不算缺,便是自己当年负剑背刀走天下的时候,身边也能寻得三两个六重天的好手随行。
一念至此,青荟和尚愈发觉得这位寒堂主的身份实在是令他很难不生出几分疑虑和兴趣,只是这话又说回来,他此行的目的也绝非是为了探究这何家庄里到底还能寻得几只家雀儿,说白了也只是为了寻得一个他想见却又未必敢见的人罢了。
青荟虽然隐瞒了很多事情,但又有一件事却并未向自己的乳母金嬷嬷隐瞒半分,那便是曾经那位叱咤风云的青鸠鸦尊的的确确死在了那场午夜叛乱之中,如今站在此地的唯有青灯枯佛的青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