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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疯癫老秦

戏言江湖曲 天不渡 3919 2024-07-11 13:40

  月明星稀,却未见乌鹊,抬起头来,也只不过能看到那阴沉着的天。密云压顶,说实在,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种天象之下多半要伴随着死亡与离别。

  暮夜之中的罗相山已经看不到几番灯火,洪信禅师宣扬节用学说,又奉行苦修士的作风典藏,哪怕是一小捧灯油也觉得糜奢,更何况在山中隐修的僧人多少都有着不俗的内功修为,半夜识物本就不算多么麻烦的事情。

  一个人影走在这条阴暗无人的偏僻小路上。

  这条路根本算不得是一条路,只是为了磨砺弟子轻功身法才勉强踏出来的山道儿,每天公鸡尚未啼鸣之前,便是一位罗相寺的武僧踏着这么一条歪歪扭扭的羊肠山道抵达山顶,在那里静静窝着罗相寺最大的一口铜钟。

  月光如水。

  可是就连月光都好像照不进这里,木屐在灰砂之上,每一枚可能存在在脚下的石块都有可能绊住这双木屐,但那身影走得四平八稳,就像他并非踩着这条崎岖山路,反而是凭虚御空。

  一抹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那张沧桑的脸上,无论是茂盛的树木还是崎岖的山岩都未能将这一抹月光阻拦,这个人自然也拦不住。

  那张脸不难辨认,整个清溪郡只怕也没几个人识不得他的,这位清溪郡罗相山上的活菩萨,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看他手里提着的提篮食盒,倒更像是位要去邻村探亲的老丈,五官摆在他这张脸上却是显得相得益彰,任然谁人瞧见了,都要叹他一句‘慈眉善目’。

  就这一会儿工夫,这老和尚已然攀至山顶,看他那步伐不紧不慢,走起路来却比好些大小伙子还要利索三分。

  这里很是宽敞,一座石亭坐落在这样一处四平八稳的地方,想来是个巧妙的策计。寒酸的石亭,除了一口一人多高的铜钟之外便再无其他,甚至就连寻常佛寺里那敲钟的吊锤也见不着,平日里的弟子多是靠着一双肉拳将这口钟砸响的。

  老和尚在这儿熟门熟路,身形好似一只飞雁般跃上石亭檐顶,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那脚踏烟火雕纹的狻猊石雕之上,手中微微用些气力,这枚雕铸极为精致的石狻猊竟被生生掰得往右边转了一圈。

  这石雕狻猊似乎是某种机栝的开关,却听那石亭里头轰隆隆得响着,老和尚飘然落地,那铜钟下面露出一方极为规整的方形入口,平日里显然是隐匿在地板石阶之下,如今机关触动,将那石板挪开,黑漆漆的洞口也就这般显露出来。

  老和尚照例不紧不慢地踱步进去,一排排石阶挂着青黄石苔,里面似乎湿气极重,但这些滑溜溜的石苔地衣却拦不住他洪信的脚步。

  到了底,细细数来却有石阶四十八节,老和尚探手使出一股劲气打到身旁岩壁,便又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几段石板将那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谁人能想到这样一座杂草丛生的石亭之中竟还建了这么一条地道?

  地道很窄,但终归能让他一个人走时显得宽敞,石墙上镶满了萤石,这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要筹集这般多的数量却是也要花费不少银两。

  走了不远,似乎便是这地道的尽头。

  老和尚手中激射出三道精芒,每一道都是一枚铁钥匙,这三把钥匙打开了这面墙上三个活扣,这般一面石墙也响起了轰隆隆的声响,它缓缓朝着右侧挪移开来。

  果不其然,这扇‘门’之后还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地道。

  如果非要说这两段地道有着什么分别,那便是这第二段地道的两侧岩壁相距更远三分,如此一来,这段路便好似宽敞了整整一倍。

  从那扇不知算是石门还是石壁的地方走到新的尽头实在是不算远,一路上走着也不见甚么机关陷阱,若是佛寺自然是正常,可这落到一段地道之中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是一扇石门,这一点倒是极好判断的。

  只是这扇石门太过于沉重,当这位老和尚轻轻推开石门的时候,却看得那石门足足有二尺厚,只是让他这般推着,便在地上拖出一条扇形的痕迹。

  这石门的后面,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屋里阴森儿寒冷,仿佛就是一处陵墓。石屋子里通了活水,似乎是从哪条山涧溪水之中引来的,一个形容枯槁的人影正趴在这三指来宽的水道边上低头饮水,他那一双手被黑黝黝的铁索绞住,只得拿头杵到水道上嗦食,稍过数息,却见这人陡然抬头,嘴里叼着一条手指长短的白条儿小鱼,含在嘴里细细嚼食,仿佛在嘴里的是世间最上乘的美味。

  老和尚将手中提篮食盒随手找个干净地方一搁,却见周遭石壁上尽数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无需细看,便知这石壁上的都是外面惹人唾弃的邪门武功。

  那人鼻尖微微抽动,似是在嗅着什么滋味,但见他满头灰蒙蒙的头发蓬散着,露出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看那那眼珠子,就像是在一枚白玉珠子之中倒入大碗的糖浆一般,端得是极为骇人。

  全身皮包骨头,就像是一具骨头架子上糊了一层人皮,若不是他那嘴中嚼着的鱼腥露出骨渣,只怕真没几个会把这样一个人当作活人。

  那人转过身来,瞧着那搁在一旁的提篮食盒,眼中登时浮现出喜色,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好大一篮子便到了他的面前。

  掀开篮盖垫头,一样样品相绝佳的菜肴便被依此端出来,每端出一样,便听那人用极为嘶哑干瘪的声色数道:“且让老秦儿瞅瞅老秃驴的食儿,啧啧,今儿个也是你这秃顶儿王八花了心思的,这老些可是馋死老秦喽。”

  “呦,鲜王居的三味丸子,应了时节的上等卤虾,巧嘴刘拿手的蟹肉羹,还有老秦最好的那口烩鳗鱼,最后还给老秦添了一道水晶肘子。”

  这位自称老秦的男人一面说着,一面低头啄起一根肘子,啃得满面流油。

  洪信默默看着他这般啃着,那卤虾在他嘴中亦是三下五除二得嚼食干净,就连一根须子或是一片鳞皮也不会浪费。

  宽大的僧袍展袖一挥,却见他身前稳稳当当放下一个不算大的陶罐子,泥封虽然好好的,却抵不住那老秦的鼻子,一双眼睛登时张开得老大,若不是那铁链锁得着实结实,只怕这陶罐也要同那食盒一般被他套了去。

  “你还给老秦带了酒,大和尚当真是够朋友、够义气。”

  嗅着似有似无的酒香,这位老秦便将‘秃驴’、‘秃瓢王八’换成了大和尚,看那模样,若是给他多捎过来几坛好酒,便是要他剃度为僧、皈依我佛也是够了的。

  洪信单手拾起那小酒坛子,劈掌削去泥封,醉人的香气登时弥漫在这不大的石头屋子里。那酒鬼老秦鼻尖微微颤动,舌头冲着嘴角蹭一蹭,抢说道:“绍兴上等的女儿红,少说也有三十年的味道,大和尚你又不沾酒,还是速速让老秦尝尝滋味的好。”

  洪信却只是将那陶罐微微倾斜,让那位老秦瞧明白这里头八分满的酒液,低声问道:“秦老哥这些年未曾行医,不知手艺还剩几何?”

  这问题问得却是没头没脑,不过老秦也是被那一坛酒馋得紧,赶忙虚指周围,瞧着满屋子石壁上刻画的文字,傲然道:“老秦这些年功夫自然落不下,只待从此地出去,便是要作天下第一医仙的。”

  洪信点点头,道一句佛话,嘱咐说:“既然秦老哥本事更胜当年,老和尚求您随贫僧救一个人。”

  图穷匕见,终究是要有求于自己。

  老秦突然不怎么急了,干脆拎起一碟三味丸子往嘴里塞,那洪信手中拎着的酒坛子更是连正眼都不瞧上一回。

  “你就不好奇贫僧求施主救得到底是谁?”

  洪信将那酒坛往地上搭手一搁,左手摸出一串佛珠,静静盘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容似乎见不着半分急色。

  嚼一只上好的卤虾,老秦拽着那沙哑的嗓子扯一句:“那你说说,想要让老秦去救谁?”

  “你儿子。”

  “救谁!”

  老秦双眼登时闪过一抹精芒,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迥然不同,仿佛睡狮初醒一般,极为梦幻的内息渐渐弥漫,纵使是洪信这般佛学修为,都在那迷梦笼罩之中看出万千花海,亦看得那无数婆娑起舞的女子。

  “你再说一遍,”老秦的面貌本就恐怖,如今更是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低吼道:“你想让老秦帮你去救谁?”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本是天下人皆知的道理。”

  洪信道一句佛言,这般说道:“贫僧求施主救得便是施主的亲生儿子,也是施主唯一的儿子。”

  老秦看着洪信,洪信也瞧着老秦,他们很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老秦更是清楚这位佛门禅僧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

  睡狮复眠,无论是择人而噬的气势还是那般令人沉醉的迷梦幻境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么一个有气无力的糟老头子再度衔起一只卤虾,慢慢悠悠地嚼着。

  “老秦没有儿子,老秦的儿子在十年前就死了,老秦是个孤家寡人。”

  洪信听着他这般分说,默默吐出一个名讳:“释鸿生,你当救得便是那法号普翰的释鸿生。”

  老秦拾起一枚三味丸子,朝着老和尚扬了扬,笑道:“这便是你这秃瓢儿和尚搞错了,你说的那分明是个和尚的名字,老秦的儿子理应姓秦才是,那不是老秦的儿子。”

  “你知道他就是你的儿子,”洪信的声音很是平淡,他这般说道:“无论是普翰还是释鸿生,亦或者秦山琼都是你的儿子,这改不了。”

  “改不了……”

  “改不了……”

  老秦痴痴斜视,嘴里嘟囔着:“是啊,这改不了……”

  没说一遍,他那脸上便要红上一分,到最后,双眼都涨得通红。

  铁索绷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老秦竭尽全力朝着洪信扑过去,一双眼睛却是比血还要红上三分。

  “你分明知道他是老子的儿子,却叫他作了一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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