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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莲花坪(一)

黑燕侠 望云飞 13970 2024-07-11 13:40

  “别人家大人都在家好好过日子,他可好,一出去就是大半年,家里有什么事他也不管,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这日子以后怎么过!”

  回家已经有一会儿了,向雅俾还在生闷气,把怨气都发在久出未归的父亲身上。可是家里只有她和弟弟两个人,这些唠叨就只能由弟弟来承受了。

  向雅俾今年十七岁,虽然是个山里女孩,却长得一付冰清玉洁的面容,就像她的小名水莲一样,苗条的身材,鸭蛋形的脸蛋,尖尖的下颏,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有从系在她腰间的一柄从不离身的短猎刀上才能看出这是个性格泼辣的土家姑娘。

  弟弟向岩冲,小名二牛,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因为从小就跟父亲学武术,还经常随父亲进山狩猎,身体很健壮。

  这里是湖广巴东县的大巴山深处,莲花峰脚下一个叫莲花坪的小山村。

  莲花坪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是因为村子中间有一个漂亮的莲花池塘,池塘的水是从西边的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水,非常清澈,而且四季不断,村子的的房屋就散散落落地分布在池塘的四周,在池塘里莲花的映衬下景色格外美丽。

  虽然咋一看莲花坪的面积并不大,但村子里的人却并不少,一共有七十多户人家,五百多口人。只是因为村子中间的地方有限,后来的人家只能把房子建在周围的山林里,外来的人一眼看不全。

  除了少数人家把山边的小块缓坡地开垦成田地种田为生外,莲花坪的绝大多数人家都以打猎为生。

  从大山外面走进莲花坪,中间要经过一段非常难走的山道,是在陡崖上凿出来的几十级台阶,几乎要爬才能爬上来,两边就是几乎笔直的悬崖,所以除了一些皮货商人外很少有外人原意来这里来,连山下的官府也极少派人进山,莲花坪人过的是一种非常原始但安静的生活。

  向雅俾和向岩冲的家也是后来的,所以他们的家也不在莲花坪里,而是在更远的地方西面,要向西走上一个小山岗才能走到。

  莲花池塘的水就是从他们家门前的小溪流过去的,因此大家就把这里叫小溪沟。又因为它在莲花坪的西面,“溪”字又与“西”字同音,时间长了就叫成了小西沟。

  小西沟只有四户人家,都是猎户。四家的房子并排建在大山北面一块平缓一些的山坡上。为了防备野兽的袭扰,家家都用小树干围起来形成一个个封闭的院子。屋子四周树木茂盛,环境更加幽静。

  向雅俾和向岩冲都是典型的土家人名字,不过这里并不是土家人集中居住的区域。土家人都住在大山的西边,离这里还有几十里山路。莲花坪里只有向家是土家人,其他村民都是汉人。

  虽然向雅俾是个性格泼辣的土家姑娘,但她发脾气实在是事出有因。

  今天天不亮她就带着弟弟向岩冲一起去山下的石塘镇赶集,带去的山货卖了很好的价格,还顺便买了一些粮食和其他用品,往回走时高高兴兴,可是下午经过莲花坪时却惹了一肚子气,原因是向雅俾被村里的蛮小伙刘二楞给缠上了,大家言语不和最后竟动起手来。

  要把这件事说清楚,就要从莲花坪的另一个称呼说起了。

  莲花坪是个美丽的小山村,但是山外人却给莲花坪所在的大山起了一个吓人的名字——恶人山。原因是莲花坪的村民全都是私自进山定居的,也就是官府所说的流民。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各不相同,有被权贵霸占了土地,不甘俯身为奴的农民;有赌博输光了全部家当被人追债的赌徒;有被恶霸霸占了妻女,一气之下杀了人的逃犯......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有不被人知道的秘密,在外面待不下去了,偷偷逃到湖广西部这片无人的大山里成了山民。

  原先这片山区官府是禁止人进去的,为此还进行过多次清山。北部山区的郧阳发生民变后,官府转变管理方法,同意这些流民变成山民,这才有了如今的莲花坪。

  莲花坪的这些人选择在这里落脚生根,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这里地势险要,需要攀上一段悬崖才能上来,易守难攻。而且村子西面就是深山老林,一旦再和官府发生冲突可以退入深山躲避,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二是山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只要努力总能生存下去。而且这里距离山下的石塘镇只有十几里山路,生活还算方便。莲花坪人多年跟官府抗争形成了强悍又勇猛好斗的个性,而且面对外敌时非常团结,一旦有人受到外人欺负,全村男人都会出来拼命,以前就发生过两次莲花坪人集体跟外面动武的经历,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莲花坪人,外面的人就纷纷传说山里住的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居住的大山就有了“恶人山”这个称呼。

  跟官府和外人对抗时大家团结一致,但是没有外来因素骚扰时,这些山民的缺点就显露出来,相互间发生纠纷时往往会动武解决,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后来由年纪大的人出面协商,大家推举了有威望的人担任村长调停大家的矛盾,并制定了约法三章,如果哪家违反约定就必须离开村子,这以后村里有了秩序,打架的越来越少了,不过恶人山这个名字却被大家欣然接受了。

  其实官府也没有闲心管理这样一个穷地方,官兵知道这些人不好惹也不愿意招惹这帮恶人,只要村里的人不闹事双方就相安无事了。后来村里跟官府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只要村里人按时交税,不跟官府作对,官兵就不进恶人山,因此莲花坪已经平静很多年了。

  小西沟的山民是来莲花坪最晚的,所以居住的条件最艰苦,这里离村子中心只有不到两里山路,但显得格外原始。虽然大家都是莲花坪人,但小西沟和村子中心的人多少还是有些隔阂,小西沟的孩子就经常受到莲花坪孩子的欺负。

  莲花坪现在的村长是刘璧山。刘家两辈人都带领过大家跟官府抗争,所以莲花坪的村长一直是刘家人担当。到了刘璧山这辈大家自然就推选他当村长。刘璧山这人也确实没有辜负大家的信赖,他不但武术好,而且办事也公平,在村里很有号召力,所以在村里刘璧山说话很有分量。

  刘二愣是刘璧山的二儿子,他不但长得五大三粗,还跟他的父亲刘璧山学了一身好拳脚,打起架来不要命,成了莲花坪的孩子王,身后总是跟着一些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经常依仗着自己的拳脚功夫欺负别的孩子。

  刘二愣还有一个毛病,见到女孩就走不动。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今年已经年满二十了,可还没娶上媳妇。不过这也是莲花坪所有年轻男人的大问题,这些年莲花坪内部打架少了,除了有约法三章外,还因为几代人发展下来,相互之间有了复杂的姻亲关系,磕磕碰碰避免不了,但动手打架就很少了,所以莲花坪的人就更抱团了。

  只是山外的姑娘不愿嫁进来吃苦,山里的人家也想把姑娘嫁出去过好日子,稍有姿色的女孩都嫁到山外了,这样一来村里的姑娘就不够用了,有些男人就只能打光棍,刘二愣见到姑娘就走不动也就不意外了。

  向雅俾是莲花坪最漂亮的姑娘,很多小伙子都垂涎三尺,刘家就曾托人到向家给刘二愣说亲,可是向雅俾看不上刘二愣,这件婚事就没有说成,更何况向雅俾已经有了心上人,这门婚事就更不可能了。

  大家是一个村的,免不了经常见面,但一直相安无事。可是今天刘二愣喝了点酒,借酒撒风缠着向雅俾,非要她嫁给自己,还动手跟向雅俾拉拉扯扯,惹得向雅俾跟他急了眼。

  向岩冲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又要进山打猎,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向雅俾很小就承担起照顾弟弟和外公的责任。几年后外公故去了,父亲又开始每年外出,一出去就要大半年才回来,大山里险恶的生存环境养成了她泼辣的性格,平时刘二楞语言轻浮她能忍就忍了,可是他今天竟然动手动脚,向雅俾实在忍不了了,就跟他动了手。向岩冲为了保护姐姐,上前跟刘二愣动手,可是刘二楞比向岩冲大五岁,身体更强壮,武术也更好,向岩冲根本不是对手,最后向雅俾拿出短刀要和刘二愣拼命,刘二愣才有些害怕,被别人拉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向雅俾的气还没有消。家里打猎用的四只猎狗见主人回来了,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过来跟向雅俾亲热,却被她一脚踢跑了。知道平时喜爱它们的主人现在不高兴,四只大狗都知趣的趴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了。

  向岩冲见姐姐一直生闷气,还把矛头转到父亲头上了,就劝了一句:“爹不是说他有重要事出去办吗?”

  不说父亲还好,一提起父亲向雅俾的气更大了。“你还帮他说话,他这些年总往外跑,办成什么重要事了?他总在外面这个家怎么办?”

  “家里不有我吗?”

  向雅俾一听更来气了。“你要能顶起家来我还说他?”

  向岩冲知道姐姐的性格,现在又正在气头上,一肚子怒气不出够了自己劝也没有用,就干脆不出声了。

  该到做晚饭的时间了,向雅俾看坐在角落的弟弟已经睡着了,忽然感觉有些心疼,自己心情不好却让弟弟听了半天唠叨,向雅俾有些愧疚,知道他一定饿了,赶紧起身去做饭。

  向雅俾性格泼辣,做事也十分利落,先把掺了野菜的米饭煮上了,然后就洗菜切菜。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一阵狗叫声,又听到什么人喊“我来了”,她一股火又上来了,心想你这个刘二愣也太欺负人了,大声骂了一句:“来吧,我跟你拼了!”提着菜刀推门走出来。可是她一看院子里的人,马上就愣住了。院子里有两个满脸疲惫的人,正站在院中呆呆地看着她。

  这两个人就是从大通镇逃出来的向东乡和洪天赐。

  那天晚上洪天赐来到小林村,向东乡已经在等他了。向东乡带他先来到长江边,坐上提前找好的船只来到长江北岸,领着洪天赐来到江边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人,跟向东乡非常熟,见向东乡来了马上就去做饭。当晚向东乡和洪天赐就住在这户人家。

  睡前向东乡告诉洪天赐,他以前就在这里住过。

  当时是黑天,天上还一直下雨,洪天赐搞不清这户人家的具体位置,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洪天赐惊奇地发现这户人家的对面竟然就是荷叶洲,越过荷叶洲正好能看到林家大宅。洪天赐不明白向东乡为什么住在离大通镇这样近的地方。向东乡看出洪天赐所想,告诉洪天赐越是这样的地方就越安全。

  吃完早饭向东乡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告诉洪天赐他要在这里休养几天,然后再动身,洪天赐也可以最后看看大通镇。

  两人在这户人家住了五天。这五天里,洪天赐经常能看到一些人在荷叶洲上到处搜寻,不用说都是林家的家丁,知道林家人还没放弃找人。由此猜测这里的码头一带可能也有林家的人,这才知道向东乡的谨慎。

  这五天向东乡在老人的帮助下喝了五天草药,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坐在江边发呆,远远的看着大通镇,不知道什么风景这样吸引他。

  向东乡怕洪天赐闲下来心情不好,每天都指导洪天赐练武。先纠正洪天赐自己练武形成的错误,再把洪天赐没有学全的贴身诀招式全部传授一遍。

  洪天赐虽然精神头还不足,但他学武心切,加上他天资聪颖,五天时间过去后,洪天赐竟把‘乱步诀’和‘贴身诀’的招式都学会了。

  五天后荷叶洲上就看不到那些四处搜寻的人了,向东乡这才领着洪天赐动身往家走。

  他们先乘去往长江上游的客船一路向上游航行,中间换过多次船,两个多月后才来到宜昌府境内的香溪镇,又改乘小船沿香溪河一路王上游走。

  香溪河发源于神农架,丰沛的降雨是他水量丰沛,但落差很大,河道在两山之间蜿蜒曲回,时而是激流险滩水流汹涌,时而是百尺深潭流水潺潺,经过三天的惊险航行,两人在一处河段的西岸下船,再一路向西走进山里。走了三天后来到一个大山脚下的镇子——石塘镇。

  向东乡告诉洪天赐,石塘镇西边的那座山峰就是莲花峰,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莲花峰脚下。这一路上洪天赐都是一种很麻木的状态,早就走的糊涂了,并不清楚到了哪里,仅仅知道这里是离大通镇非常远的地方。

  去往莲花峰的山路很难走,中间还爬上一处很险的山崖,前后差不多走了二十里山路才在群山中间看到一个村子。洪天赐以为到家了,可是向东乡说不是,又领着他走上一个小山岗后才伸手一指说:“天赐,现在我们到啦。”

  洪天赐顺着向东乡手指的方向往前一看,前面的山沟里出现了几栋木屋,并排分布在山坡上。从天色上看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家家屋顶都冒出炊烟,看上去烟雾缭绕。

  向东乡领洪天赐来到一个用一人高小树干围起来的院子前,搬开院门走进去。

  四只猎狗马上扑过来,见多日不见的主人回来了,摇着尾巴一阵欢叫。这些猎狗的体型都很大,洪天赐看着有些害怕,站在院门口没敢动,向东乡把狗叫住了,洪天赐才小心地走进来。

  洪天赐打量了一下房屋,见整个木屋都是用粗大的木板建成的,屋子的底部是悬空的,走上七八阶台阶才是屋门,显露出一股原始的味道。

  向东乡跟猎狗亲热完了,高兴地冲屋子喊:“水莲、二牛,我回来了。”

  话音才落,屋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一个横眉立目的姑娘手持菜刀出现在门前,把向东乡和洪天赐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洪天赐看到一个身材跟自己相仿,虎头虎脑的男孩出现在姑娘身后,随后大喊一声:“爹!”向向东乡扑了过来,把向东乡抱住了,手里的木棒扔在地下。

  姑娘把身体靠在门框上,声音冷冷地说:“还知道回来呀,把这个家都忘了吧?”

  “你这丫头是怎么了?爹爹大老远的回来了,就这样跟爹爹说话。”

  离家半年多了,一见面却被可爱的女儿呛了一下,向东乡有些尴尬。不过他清楚女儿的脾气,一定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气消了就没事了。

  姑娘气呼呼地转身进去了。

  男孩却高高兴兴地接过父亲身上的包袱,拉着父亲走进屋子了,把洪天赐一个人扔在院子里。

  洪天赐知道这个姑娘叫向雅俾,小名叫水莲,今年十七岁,是向东乡的大女儿。这个男孩叫向岩冲,今年十五岁,小名叫二牛,是向东乡的小儿子。这些都是来的路上向东乡跟洪天赐说过的,所以洪天赐一下就认出来了。只是一见面向雅俾就给向东乡来了一个下马威,把洪天赐吓着了。

  就在洪天赐犹豫着是不是跟着进去时,四条猎狗向他围过来了,把洪天赐吓的赶紧跟着走上台阶进到屋子里。

  向雅俾见洪天赐进来了,冷冷地问:“这个孩子是谁?”

  向东乡赶快说:“这个孩子叫洪天赐,他爹妈刚刚被人害死了,又没有亲戚可以投奔,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天赐,快叫水莲姐和二牛哥。”

  虽然向雅俾冰冷的态度让洪天赐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跟向雅俾和向岩冲打招呼:“水莲姐,二牛哥。”

  “自己家的儿女都不管,还去管别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洪天赐听出向雅俾对自己的冷淡并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在怨恨他们的父亲不管他们自己,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我这次出去遇到危险,差点就没命了,多亏他冒险救了我,他的爹妈也是因此被人害死,他连个亲戚都没有,我当然要带他回来了。”

  “唉。还以为你是办好事,结果这个孩子的爹妈是因为你才被人害死的,真是罪过。不好好在家过日子,跑到外面去闯什么祸,还牵扯了人家跟你到山里遭罪。”

  向东乡没有吭声。

  向雅俾看了洪天赐一眼,然后又说:“看这孩子瘦弱的样子,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了山里的苦。”

  “我能吃苦,让我干什么活儿都行。”洪天赐感觉自己被人小看了,心里有些不服气。心想,如果不是想跟师父学武术,我还不想来呢。

  听洪天赐这样说话,向雅俾感到有些好笑。“小弟弟,你几岁了?”

  “我已经十四岁了。”

  “你比二牛小一岁,可你比他单薄多了。”

  “那我也不怕吃苦。”

  向雅俾看出洪天赐的自尊心很强,就过来帮洪天赐拿下包袱,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好了,小弟弟,刚才我是跟我爹生气,你别在意。你叫天赐是吧?天赐弟弟,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吧。”

  洪天赐突然感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上来,眼角也湿润了,两行眼泪差点流出来,被他使劲儿忍住了。他要表现的像个大人,不能随随便便流眼泪。

  向雅俾把包袱递给向岩冲说:“天赐就跟你住一起了,你帮他弄一下床铺,弄完了就吃饭。”

  向岩冲拿着包袱往一个梯子上走,洪天赐才看出屋里还有一层。跟向岩冲上了二楼,发现二层很矮,一共有三个房间,但都没有门,挂着兽皮做的门帘。

  向岩冲领洪天赐进了一个房间,见房间里并没有床,只有一张兽皮铺在地板上。

  向岩冲从一个木箱里翻出两张兽皮,一张铺在旁边的地板上,另一张卷起来放在后面,洪天赐知道这就是他的床铺了。

  洪天赐把包袱放好,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就跟向岩冲下楼了。

  一下楼就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还听到后面传出做饭的声响,知道向雅俾正在做饭。

  平时在大通镇的家里,妈妈做饭时洪天赐都会帮忙的,此时洪天赐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忙,不过见向东乡坐在桌边喝茶,向岩冲坐在旁边等着,他犹豫了一下也过去坐在桌边了。

  “天赐,这里很偏僻,比不得你家的热闹,你可能不习惯,多呆一些时间就好了。”向东乡说道。

  “没事,师父,我能习惯。”

  “那就好。”

  这时洪天赐才有空闲把整个屋子好好看一下。见房子是悬在地面上的,用厚木板铺成地面,有些漏风,走起路来有些嘎嘎的响动。屋里的家具不多,全都是用很厚的木板制作的,看上去有些粗糙,但都显得十分结实耐用。屋子中间的大木桌就又长又宽十分结实,木凳也敦敦实实的,坐着一点儿都不晃。桌子的下面铺着一大块用多块兽皮连在一起的毯子,应该是冷的时候阻挡下面的湿气用的。

  最让洪天赐感觉新鲜的是房间的墙上挂着的几样东西,有一把练武人常用的单刀和三把长砍刀,刀身和刀把都很长,还有两张长弓,都是旧旧的,一定使用过很长日子了。旁边还挂着一些弓箭和长绳子,洪天赐猜测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打猎用的。

  “二牛,我回来时看水莲气呼呼的,是不是你又惹她生气了?”

  坐了一会儿后向东乡问道。

  向岩冲马上澄清。“今天这事可不怪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个刘二愣。今天我和姐姐下山去赶集,回来时在村口遇到刘二愣,这家伙喝了点酒就耍酒疯,非要姐姐答应嫁给他,结果我们就动了手。我打不过他,姐姐就拔刀要和他拼命,后来就让别人给拉开了,我们就回家了。”

  “就这些吗?”

  “这些还不够吗?她回来先骂刘二愣,然后又骂你不顾家,结果这些骂都让我一个人听了。”

  “这个该死的刘二愣。哪天见到他老子我要告他一状,让他老子好好管他。”

  向东乡又仔细看了一下向岩冲,发现他脸上有些淤青,就问:“这是跟二愣子打架打的?”

  “这小子身体比我壮,武术也比我好,我打不过他。爹,你这次回来可要教我些更厉害的招数,以后他再找茬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家伙。”

  “爹不是告诉过你,遇事要尽量躲着吗?”

  “如果不是他太欺负人谁愿意跟他打架,什么事都躲还让不让人活了?”

  向东乡叹了口气。“哎,你说的也是。水莲已经大了,该给找个婆家了。”

  向岩冲小声说:“爹,姐姐好像有相中的人了。”

  “哦,快说说是哪家的小伙子?”

  “不是咱村里的。”

  “哦,快说给我听听。”

  “你可别让姐姐知道是我说的。”

  “好,我不说。”

  “你今年下山后不久的一天,我跟姐姐到石塘镇赶集卖皮货。有一件皮子被人相中了,谈好价钱后让我跟他去取钱,等我拿钱回来时发现姐姐跟一伙人打起来了,我就过去帮姐姐。可是那伙人有十几个人,而且武术也都不错,我和姐姐打不过他们,我被两个人给按倒了,姐姐也被那伙人给抓住还给绑上了。原来是一个叫什么董三公子的富家公子,带着一伙人来集上闲逛,看姐姐长得好看想要抢走她。也不知道这个坏公子是什么来头,反正旁边看热闹的人都不敢管,平常看到有人打架就过来管事的官兵也没了影子。眼看这伙坏人就要把姐姐放到轿子里,就在这时有三个年轻人路过这里,知道这伙坏人在强抢民女就上来阻止,结果他们双方也打了起来。虽然那伙坏人人数多,但那三个年轻人非常厉害,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年轻人,武术特别好,那伙人几个人都打不过他一个人,结果那伙坏人都给打趴下了,那个坏公子还被他狠狠踢了一脚,那伙坏人就放开我和姐姐逃跑了。”

  “再后来呢?”向东乡急着问道。

  “武术最好的那个年轻人怕那伙坏人还会回来找姐姐的麻烦,就护送我们往回走了一段路,一直把我们送到山崖下面。往回走的路上我看姐姐一直在跟那个年轻人说话,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我看见姐姐把别在头上的牛角梳子送给他了,她还一直看着那三个年轻人走远了才往家走。”

  听到这里向东乡明白了。按土家人的习俗,姑娘把自己身上的东西送给一个小伙子,就表明她看上他了。

  “再后来哪?”

  “大概十多天以后吧,姐姐在邻居家聊天,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修东西,听见院子里的狗一阵乱叫就出去看,结果看见院门前站着武术最好的那个年轻人,手里还拿着姐姐送给他的那个梳子。我赶快去邻居家把姐姐找回来。年轻人见到姐姐后要把梳子还给姐姐,姐姐当时就着急了,领着年轻人就出去了。不知道他俩在外面说了什么,反正姐姐回来时一脸高兴,那把梳子姐姐也没有带回来,我就知道他俩好上了。”

  “你个小鬼,知道的到不少。”

  “那当然了,可再别说我是孩子了。刚才的事我还没说完,后来我下山时听人说,那个年轻人外号叫‘巴山虎’,是大巴山一带非常有名的‘巴山三杰’中的老二,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不过他前些日子好像出了什么事,这些天姐姐一直在担心,偏偏今天又碰上那个烦死人的刘二楞,姐姐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个二愣子又纠缠姐姐不放,姐姐就翻脸了,然后我们就动手打起来了。我和姐姐都打不过他,姐姐就更生气了。”

  “怪不得水莲发这么大的火。唉,都怪我,让你和姐姐受苦了。”听完了向岩冲的讲述,向东乡有些愧疚,都是因为自己不在家才让女儿受了委屈。

  屋里三个男人刚说完话,向雅俾就在灶房里喊着吃饭了。

  闻着灶间飘出的香味,向东乡馋酒了,让向岩冲去打点酒来,向岩冲拿着一个小坛子跑出去了。

  向雅俾性子急一些,干活也是非常利落,不但重新做了些饭,还烧了几个菜,不一会儿饭菜就端出来了,其中就有向东乡非常喜欢吃的竹笋炒腊肉和红烧腊兔丁,还有两个炒山野菜,一下子满屋都是饭菜的香味了。

  没过多久向岩冲也拿着酒坛子跑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洪天赐走了很远的路,肚子早就饿了,闻着饭菜的香味口水都快出来了。

  “哎呀,好久没吃咱家的腊肉了。嗯,还是我女儿做的菜香。”

  向雅俾哼了一声。“哼,一天不着家,就会说好听的。”

  向岩冲把酒给爹爹倒了一碗。向东乡让向岩冲和洪天赐也一起喝一点,洪天赐推辞不喝,向岩冲陪向东乡喝了半碗。

  大家高高兴兴地一起坐下吃饭,让这个冷清了很久的家又热闹起来。

  向雅俾看洪天赐很拘谨,就夹了好几块腊肉放进他的碗里。洪天赐夹起一块腊肉放进嘴里,顿时感觉奇香无比。这是他头一次吃猪肉,发现猪肉竟然是这样好吃。

  由于猪的食量很大,普通人家人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食和剩菜剩饭喂猪,所以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养得起猪,很多人都没吃过猪肉。

  洪天赐经历了家庭的重大变故,这些天他一直有些麻木,可是看到师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气氛,还吃着非常香的腊肉,让他想起自己家的往事,泪水一下涌了上来。可是洪天赐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急忙假装低头吃饭,努力把泪水忍住了。

  “怎么了天赐,吃不习惯吗?”向雅俾看出洪天赐的情绪有些异样,忙问了一句。

  “吃的习惯,我还是头一次吃猪肉,吃的太急了。”洪天赐找了个理由掩饰。

  “别看咱们生活在大山里,可是能吃到外面人吃不到的东西。这腊肉还是冬天的时候用打的野猪肉腌制的,好吃过两天我再给你做。”

  这顿饭洪天赐吃的非常香。

  吃完晚饭,大家坐在桌边说话。向东乡让向岩冲把他的包袱拿过来,从里面拿出几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布料,有绸布也有棉布,递给向雅俾。

  “水莲,这两块绸布是给你的,这块棉布你给二牛和天赐每人做一件新衣服过年穿。”

  向雅俾拿着绸布在身上比量着,看得出她很喜欢。

  “爹,明年你还出去吗?”向岩冲问道。

  “是呀,爹,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这两年出去到底有什么事?”向雅俾也很关心。

  “爹爹到外面确实有重要的事,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等我弄清楚了自然会跟你们说的。”

  向雅俾有些失望:“明年还要出去吗?”

  “爹爹明年不走了,在家陪你们。”

  向岩冲非常高兴:“爹,明年不出去了吗?太好了!”

  “这几年爹爹外出,让你们受了委屈,明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你们,就是出门也要等我的女儿嫁人后再出去。”

  表面上性格刚强的向雅俾突然伏在父亲肩上哭了起来,还用拳头使劲捶父亲的后背,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出来,

  洪天赐这时才发现外表刚强的向雅俾,其实和平常女孩儿并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是不是向雅俾用的力量大了,向东乡突然咳嗽起来,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爹,你怎么啦?”

  向东乡笑着说:“没事儿,前段时间受了点伤还没完全好,今天走路有点走累了,有些胸闷,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明天我去找薛先生给开两服药。”

  “什么明天,咱们现在就去。”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向东乡说着又咳嗽起来,嘴里还有鲜血。

  向雅俾着急了。“二牛,快去把薛先生找来给爹看一看。”

  向岩冲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出去了。

  这时向东乡感觉胸闷,呼吸也急促起来,向雅俾急忙喊洪天赐,两人把向东乡扶起来在床头坐好,向雅俾不住的帮向东乡按揉后背,洪天赐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

  感觉过了好长时间,向岩冲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背着一个小木箱。“薛先生来了。”

  身后,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有些发白的老先生跟着走进来,有些气喘,看来走的不慢。

  向雅俾急忙迎上来说话。“薛先生,你可来了,快看看我爹怎么了?”

  向东乡在里屋听了,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都是晚上了,还麻烦你过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都说没事了,这孩子就是不放心。”

  他还要穿鞋下地,让薛先生拦下了。“快别动了,让我看看再说。”

  薛先生先给向东乡把了脉,还贴在向东乡的前胸听了一会儿,然后说:“脉相不稳,好像是血瘀气滞的原因。你是不是又被人打了?”

  “薛先生就是厉害。”

  薛先生让向东乡侧过身子,掀开上衣看了一下向东乡的后背,果然看到一片隐隐发红的印迹。

  “看样子你像是被同一种掌法所伤。”

  “薛先生说的不错。”

  薛先生让向雅俾帮着把向东乡扶起来盘腿坐好,然后坐在他后面,先轻轻按摩他后背发黑的部位,然后逐一点指后背的几个位置,引导向东乡运气活血,半个时辰过去了,向东乡出了满头大汗,向雅俾拿着毛巾帮他不停的擦汗,突然向东乡咳嗽起来,猛地一扭头,一口淤血吐到地上,颜色发黑。

  薛先生长出一口气说:“没事了。”扶向东乡躺下了。

  “有水莲这样的女儿真好,人长得漂亮,又能干又孝顺,刚才要不是她让二牛找我过来,你这次就危险了,算你命大。”薛先生说道。

  “有这么厉害?”

  “这次你的心脉受到的损伤更严重,一旦发作就非常危险。只是不知这人是手下留情没有尽全力还是什么原因,让你活着回来了。”

  向东乡声音虚弱地回答:“不是他手下留情,而是我早就有了准备,事先在后背垫了东西,又顺势向前卸了一些力道。”说道这里他指了一下洪天赐继续说道,“当时也幸亏这个孩子帮我逃了出来,否则我就回不来了。”

  “爹,你既然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去冒险?”向雅俾关切地问道。

  “唉,爹爹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否则也不会抛下你和二牛到外面去。”

  “什么事这么重要,连命都不要了。”

  “这件事以后我会跟你们说的。”

  薛先生说:“向老弟,水莲说得对,你确实不能再冒险了。你上一次挨打时年纪还轻,身体恢复的快,而且打你那人的掌力也不强,所以问题还不大。但是你这次被打,这人的掌力可强多了,你又是第二次受伤,如果不是我刚好知道化解的方法,你能挺过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再受伤了,否则神仙也没有办法了。”

  向雅俾的脸色十分沉重:“爹,听薛先生的,以后就不要再出去了。”

  “好,我听薛神医的。”

  薛先生笑着说:“什么神医?我老薛这人不经夸,再夸老薛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神医了。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我再给你写个方子,你让水莲把药弄全了煮给你喝,坚持喝一个月看管不管用,到时候我再过来看。这几天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赶快找我。”

  “谢谢薛先生。”

  薛先生开始写药方,边写边说:“对了,酒以后也不能喝了。”

  送走薛先生后,向雅俾和向岩冲帮向东乡躺好睡下,然后出来跟洪天赐说话。

  “天赐,我爹被人打伤是怎么回事?”向雅俾问。

  “八月二十八那天,我们家那儿林大善人在家里给老太太祝寿,请来了很多客人,还有很多江湖人,师父他不知道怎么也混进去了,后来被人发现在里面打起来了,等我把他救出来他就被人打伤了。”

  “他是被什么人打伤的?”

  “我没看到,师父也没说。”

  “林大善人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大通镇最大的大户,也是镇上的里长。”

  “你又是怎么把我爹救出来的?”

  “当时我急得够呛,想了好几个办法也不行,后来我想起在李老万家看到有一些绳子,就跑过去拿......”

  向雅俾插嘴问道:“李老万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镇上的磨刀匠,平时也捡一些破烂。”

  “你接着说。”

  “绳子有了,可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师父知道,我就想起师父教我乱步诀时用手掌相击帮我打节奏的事,就用石块敲墙,结果师父听出来了,就寻着声音跑过来,然后我就把绳子的一头扔进去,师父就抓住我扔进去的绳子翻墙出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爹在里面的?”

  “因为林家的寿宴需要豆腐,大通镇上属我家的豆腐做得最好,所以林家提前两天就把我爹找去做豆腐,我去给我爹做帮手,晚上开席前才忙完,我跟我爹从林家出来时,我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很像师父,我当时还以为看错了,只是因为好奇才跟我爹说要在林家外面玩一会再回家,我就在林家外面等了一下,就在我以为看错人了想往家走时,听到里面传出打斗声,这时我就知道没有看错。”

  洪天赐就这样问一句说一点,把向雅俾和向岩冲都说糊涂了。向雅俾说:“天赐,我们问一句你就说一点,没头没尾的我们也听不明白,你能不能把整个事情完整的跟我们说一遍?”

  “行。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

  向雅俾被洪天赐的憨厚给逗乐了:“你就从怎么跟我爹认识的开始说吧?”

  洪天赐进门后还是头一次看见向雅俾露出笑容。

  洪天赐就把第一次被向东乡解救,到最后和向东乡一起回大巴山的过程讲了一遍。

  听完洪天赐的讲述,向雅俾非常感慨。“幸亏我爹遇上了你,要不然这次就真回不来了。想不到你的身世比我们还惨,以后就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家,我就是你的姐姐,把我们当你的亲人吧。”

  “谢谢姐姐!”

  看着向雅俾真诚的笑脸,洪天赐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不仅有些呆了。今天一见面就被她的泼辣给吓着了,到现在还没敢正眼看过她,现在一看发现她长得那么美,怪不得莲花坪的小伙子都缠着她。想到这里不仅联想起大通镇上的漂亮女人来,李裁缝的女儿小兰是大通镇公认的美女,自己对他还有些想法,可是跟向雅俾一比好像有些俗气。对了,怡红院的小红最受男人喜欢,可是一身胭脂气......

  向雅俾见洪天赐看着自己发呆,就问:“天赐弟弟,你怎么了?”

  洪天赐一下子醒悟过来,心跳的厉害,脸也有些发烧,有些尴尬地说:“没事儿,看到姐姐我想起家乡的事儿了。”

  这时向东乡在里面呻吟了一声,向雅俾和向岩冲赶快进去看,发现是向东乡在说胡话,看看没什么事两人就都出来了。

  出来时看见洪天赐正在打哈欠,向雅俾这才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想着洪天赐走了一天路早就累了,急忙说:“哎呀,光顾得问这问那,忘了你走了一天路早就累了,快去睡觉吧。二牛,你也去水吧。”

  “晚上我要看着爹。”

  “今天晚上不用你,你就快去睡吧。洪天赐刚来,你陪他一下。”

  向岩冲跟洪天赐一起上楼休息了。

  向雅俾跟上来给洪天赐拿过来一张薄兽皮。“山里晚上凉,多盖个被子就冻不着了。”

  洪天赐再次感觉心里暖暖的。

  向雅俾帮洪天赐铺被子时,一动包袱两本书掉了出来,向雅俾有些好奇,问道:“天赐,你能看书吗?”

  洪天赐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上过三年多学堂。”

  感觉向雅俾和向岩冲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羡慕的感觉。

  虽然换了新的地方,这一晚洪天赐睡的非常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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