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轩的三位先生中,围棋技艺最好的当属李大先生,孙先生次之,薛先生位居末位。因为薛先生棋艺不如两人,再加上性情豁达,所以也并不太在意输赢。他要不就当看客,在一边悠然自得的看李大先生和孙先生拼杀。要不就和孙先生联手对抗李大先生,赢了自然欢喜,输了也并不在意。到是棋艺稍逊李大先生一筹的孙先生最好胜,对如何战胜李大先生最为用心,可是他的棋艺好像总跟李大先生差一点,即使他跟薛先生两人联手也很少取胜,让孙先生一直耿耿于怀。今天上午孙先生与李大先生对弈时走出两步巧妙的好棋,没到中盘就明显占据上风,让李大先生也非常佩服。因为双方都非常重视这盘棋局,中午封盘后,李大先生趁雨停的间隙去外面散步,思考后面的步骤,薛先生则凑过来跟孙先生一起在屋里研究棋局,要在接下来的博弈中痛痛快快地赢下来。
孙先生和薛先生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研究,李大先生推门回来了。
“大先生,想好办法了吗?我们可都等急了。”孙先生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李大先生的衣服有些淋湿了,到里面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说:“下棋不忙,我先跟你们说一个刚刚在村里看到的趣事。”
孙先生眼睛看着棋盘问:“大先生一贯不理琐事,今天怎么对村里的事感兴趣了,一定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吧?”
“也不能算不寻常,不过确实很有趣。老孙,你还记得小西沟向猎户家的那个小徒弟吗?”
“是不是给我的画挑毛病的那个小子?”
“正是。”
薛先生立刻打断两人的对话。“等一下,有人给老孙的画挑出毛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你们说过,快说来听听。”
孙先生干笑了一下。“今天一高兴我说走嘴了,既然你知道了我就跟你说说。去年过年前我帮村里人写春联,那小子跟老向家的小子也来讨春联。当时我刚给别人写出一幅春联,自觉春联写的很不错就念出来让大家听,当时满屋子人都点头说好,只有这个孩子在旁边说不对,还直摇头。我以为春联写错了,赶快看了一遍。没错呀,这春联对仗工整,寓意吉祥,可看这小子还在摇头,我纳闷这小子为什么摇头,就走过去看,原来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看我的《春日斗牛图》。我老孙最得意的就是画画了,难道这小子看出画上有什么不对吗?如果真的有问题就让人笑话了,我就问他画上哪里不对,结果这小子说牛顶架的时候尾巴是垂下的,我一时还真拿不准,当时就没了脾气。后来我特意去看别人放牛,果然知道这小子说的是对的,我回去把画撕掉了,重新画了一幅。”
“这些怎么没听你说?”
“这样丢脸的事当然不能见人就说了。”
李大先生微笑着说:“老孙除了下棋输给过我,别的还真没见他认过输,能让咱们的神笔认输,想想还真让人兴奋。”
“是我打岔了,大先生再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薛先生说道。
“我刚才从莲花峰下来,走到酒馆附近时突然雨又下上了,我就到酒馆的房檐下去避雨,正好听到里面有人吵闹,是老夏头的两个二媳妇争财产,都说老人分配的不公平。结果这个孩子帮着出了个主意,两家都没意见了。你们猜猜是个什么主意?”
薛先生听着着急。“师兄就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
“这孩子把两家分得的财产写在纸上,然后他把财产清单交换过来,两家马上就都没意见了。”
孙先生把手一拍说:“嗯,还真是个好点子。即使财产分配的确实不公平,这样一交换双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妙,妙。”
薛先生也很兴奋。“这孩子还真聪明。”
“现在想想这些也不是偶然的。去年有一次我去山里帮老薛采药,路过小西沟时,碰巧看到这个孩子的书落地上了,我就帮他捡了起来,结果发现是《孟子》。在这大山里,竟然有个孩子能自己读《孟子》,让我感到十分惊奇。”
“我想起来了,我到小西沟给向猎户看病时见过那个孩子,好像是个很瘦弱的孩子,还有些怕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聪明,可惜在这大山里埋没了。”
孙先生深有同感地说:“虽然他给我的画挑毛病让老孙很丢脸,但我却很喜欢这个孩子。当时我跟他说,让他没事过来玩玩,但是他从来没有来过。”
“好像向猎户家出事以后,这孩子每天都跟村里的大人混在一起,让人有些担心。”薛先生也有些担心。
三人沉默起来。
孙先生最关心的还是围棋。“算了,咱也别替别人担忧了,还是下棋吧。”
很快三个人把其他事都撇在脑后,投入到围棋的博弈中。
三人正在聚精会神的下棋,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此刻棋正下到关键时刻,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局上,谁都没有听到,还是给大家做饭的老哑巴听到了,过去打开房门,见来人是莲花坪的村长刘璧山。原来是他在山下的一个朋友被人打伤了,已经昏迷了两天,可是找了好几个医生都看不出原因,他只好来求薛先生。
薛先生从不下山给人看病,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棋局,但是刘璧山的面子无论如何还是要给的,薛先生建议两人暂时封棋,等他回来再接着下。孙先生首先答应了,因为他希望这场胜利有更多的观众。李大先生当然也不反对,多一些时间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这样薛先生就放心地跟刘璧山下山了。
薛先生当晚没有返回来。
第二天下午,薛先生还是没有回来,李大先生和孙先生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到洪天赐身上。
“大先生,这里的环境对你我来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可是对山里的孩子来说,一生都可能生活在无知和贫困当中,跟外面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你又想到那个孩子了吧?”
“是呀。”
“那个孩子很聪明,如果有人调教,很可能有所成就。”
“很有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现在还没到做晚饭的时间,老哑巴正在门边闲坐着,听见敲门声就过去开门。孙先生坐的位置靠门近,看见洪天赐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一个砂锅,他不由的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是那个孩子过来了。”
“哦,他怎么来了?”
原来前几天哑巴不小心把砂锅打破了,到村里跟屈瘸子订了一个,这会儿洪天赐帮屈瘸子送过来了。
洪天赐把砂锅交给哑巴转身要走,被孙先生给喊住了。
“小伙子等一下。来,进来坐一下。”
洪天赐对竹林轩的三位先生十分敬畏,听见孙先生叫自己,心情忐忑的进来了,礼貌的鞠了一躬。“两位先生好。”
孙先生说:“你别拘束,我们就想跟你说说话,过来坐吧。”
洪天赐往屋里看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坐在桌边。
孙先生接着问:“小伙子,去年你帮我挑毛病那回,我让你没事过来玩儿,你怎么没过来?”
“我怕打扰你们。”
“是不是听别人说,我们三个人都是毛病很大的人,给吓着了。”
“不是。”洪天赐感觉被看破了心里的想法,心里有些打鼓。
“我是要告诉你,去年你给我的画挑了毛病后,我专门去看了老牛顶架,结果证明你说的是对的,我要跟你当面说一下。”
李大先生插话说:“孙先生是要感谢你一下,不然他的那幅大作被外人看到后挑出毛病,他丢人可就丢大了。”
听李大先生这样揶揄孙先生,洪天赐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孙先生和李大先生也一起大笑起来。
洪天赐此时感觉莲花坪人人敬畏的三位先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严肃,他的紧张逐渐消失了。
这时房门一响,薛先生进来了。
“什么事这样高兴,我在门外就听到了。”
这时他看到了洪天赐,马上明白了。“我说两个老古板怎么会这样高兴,原来是这个小朋友来了。”
李大先生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情况比较棘手?”
“难得竹林轩这般高兴,你们就继续说吧,我的事过一会儿再说。”
孙先生正有话想跟洪天赐说,就把话头又转到洪天赐这边。“我听大先生说你自己能读《孟子》,你是怎么识字的?”
“我在家上过三年学堂。”
“你的家在哪里?你又怎么到了这大山里?”
“我家在池州府铜陵县的大通镇。因为我爹妈去世了,师父看我没地方去就带我来了这里。”
薛先生感叹一声:“原来是个孤儿。水莲和二牛都跑了,你怎么没跟着?”
“我回去取东西时被拉下了。我也没地方去,就留下等他们回来,也替他们给师父守墓尽孝。”
“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如果没有人好好教导一下就白瞎了。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跟我老薛学医术,当个悬壶济世的医生,如何?”
孙先生一听着急了。“老薛,怎么跟我争徒弟,我留他说话,就是打算让他跟我学画画。”
“怎么是我跟你争,刚才你又没说要收他这个徒弟。”
“我早就看好这个聪明心细的孩子了,当初让他没事过来玩就是看中了他的观察能力,我老孙可不是随便收徒的。”
“我老薛也不是随便收徒的。”
两位先生竟然争了起来,洪天赐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两个人争执不下,李大先生急忙上前相劝。“别争了。你们两个都想收这个孩子当徒弟,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可以让这孩子两样都学,你们一个教画画,一个教医术,以一年为限,到时候看他哪样学的更好,他就正式做谁的徒弟,你们觉得怎么样?”
薛先生赞成这个建议。“还是大先生有办法,我同意。”
孙先生当然也同意。“有趣!有趣!不过画画和医术如何比试?”
李大先生微笑着说:“这好办,一年后从老孙那里选一幅画让他照着画,看他画的像不像;老薛这边按医书上的病情让他诊断和医治,看他诊治的对不对,自然就可以比试了。”
孙先生点头说:“好,就这么办。不过我老孙的学问一年内不一定能看出名堂,可能要吃点亏了。”
听孙先生这样说,薛先生马上反驳。“怎么,你以为把老薛的医术学到手很容易吗?”
“你们怎么又争论起来了,还没问过这个孩子愿不愿意跟你们学呢?”李大先生说道。
孙先生和薛先生这时才发现这还真是个问题,同时看向洪天赐,等他尽快的回应。
这两位先生都是对自己的学问非常自负的人,一般人就是主动上门要求给他们当学生也绝不会轻易答应,可是此刻却都是一脸的期待,像是在乞求洪天赐跟自己学习,而且还是他们各自拿手的绝艺,让李大先生感觉十分好笑。心想,这场面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一定要笑死。
两位先生的眼神让洪天赐心中发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大先生见洪天赐可能是懵住了,就跟洪天赐解释说:“孩子,这两位先生的绝技都是别人想学也学不到的,今天他们两个愿意传授给你,这是极难得的机会,你愿意跟他们学吗?”
洪天赐这一年来虽然在村里瞎混,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读书,说明他心里还是渴望学习,现在有人主动要教自己学问,他当然愿意。再说因为丁招弟的原因,他也不想再到老裴茶馆去混了,不过他不知道需不需要交学费,就小声问:“我愿意,可是我现在没钱交学费。”
三位先生都笑了。
孙先生笑着说:“你只要用心学习就行了,学习成绩就是最好的学费。”
薛先生也笑着说:“不但不要你学费,这里每天还管你三顿饭。”
这下洪天赐放心了。“行,我愿意学。”
李大先生严肃地说:“咱们有言在先。跟这两个先生学习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这两位先生的学问都是很深的,只有刻苦学习才能学到手,如果要学就一心一意,否则就不要勉强。”
洪天赐态度坚定地回答:“我一定用心学。”
孙先生最着急。“既然咱们说定了,就从明天开始吧。”
洪天赐突然想起来明天已经答应别人了,急忙说:“哎呀,我已经答应屈叔明天下山帮他背货。”
“男子汉既然答应了就应该言而有信,好,那就晚一天。”
“行。”
这时老哑巴过来比划,告诉大家晚饭已经做好了,李大先生对洪天赐说:“今天你就留下一起吃晚饭,以后每日三餐就来这里吃吧,大家可以说说话。”
老哑巴很快就把饭菜端进来了,只有两道菜,一盘炒青笋,一盘炒青菜,每人一碗白米饭,吃的很简单。
大家边吃边聊天。
“大先生,你是不是也传授他一些东西,咱们三个一起比试,这才有意思。下棋我赢不过你,教徒弟可不一定输给你?老薛,你说是不是?”孙先生说道。
“是呀,咱们三个一起比才有趣嘛。”薛先生同意孙先生的意见。
“你们两个的学问就够他学的了。再说我的那些东西也不能随便传授,还是算了吧。”
两人都不再提了。
“老薛,说说你的情况吧。去了一天时间,是不是遇到难题了。”孙先生问道。
薛先生的神色有些凝重。“本来这件事我想吃完饭再说,既然已经提到了,我就说一下吧。”
“怎么,很棘手吗?”李大先生问道。
“伤者是个身体健壮的中年人,两天前的晚上到别人家喝酒,喝完酒往家走时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伤了,被发现抬回家后一直昏迷不醒,家里找了好多医生都治不好。伤者和刘璧山是好朋友,家人以前听刘璧山说过老薛的本事,就托刘璧山来找老薛。一开始我老薛也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原因,我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回来,又仔细观察病人,结果发现他被人打中身体的几处要穴,导致气血瘀滞才昏睡不醒,我马上用针灸和推拿手法帮他疏通血脉,这人最后终于醒了。”
“还是我们的薛神医厉害。”孙先生说道。
“不过,有件事我有些在意。这人醒来后我询问他受伤的经过,最后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这人晚上喝完酒往家走时,路上撞到一个路过的轿子,这个人原本就处事霸道,喝醉了酒就更加嚣张,出口辱骂轿夫和乘轿之人,惹得轿上下来一个道士,出手教训了他,就出现了后来的事。知道了事情的原因后,我忽然感觉打伤这家伙的道士可能是小师弟,所以我看这人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就赶快回来了。”
“你为什么感觉是小师弟?”李大先生问道。
“我在青城山跟三师叔学习医术时,知道同时用力点击至阳、名门、百汇三个穴位,可能导致人血脉不畅,为了体验这个效果,我还找小师弟试过,所以我才有此怀疑。也许是我多心了。”
“小师弟,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想来要东西吗?”孙先生说道。
李大先生淡然地说:“真要是他也不奇怪,看来他还是不想放弃。该来的一定会来,我们就等着吧。”
大家沉默下来,直到吃完饭也再没人说过话。
吃完饭洪天赐就告诉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想,不知道这个道士是什么厉害人物,竟然让三位先生都这样担心,自己一定要留心一些。不能让这个道士伤害三位先生。
洪天赐走后薛先生对李大先生和孙先生说:“刚才天赐在这里我没好明说,其实向猎户的死就是小师弟打伤导致的。”
孙先生急忙问:“老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时听向猎户的女儿说是个姓孔的道士我就有些怀疑,这次下山后我就基本上确定了。”
李大先生的心情有些沉重。“看来我们这位小师弟没有任何改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