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七日,正值十五,张文通按惯例前往朱府问诊,先去朱洛和六位夫人那里询问近况,再去朱琳的闺房。
二人互施礼节后,朱琳请张文通坐下,仍依往日伸出左臂,。张文通旋即将三指轻搭在朱琳的尺寸关上,瞑目低声道:“今日老朽有样物件想给小姐看看。还请小姐屏退左右!”
朱琳会意,随即屏退贴身婢子,急问道:“先生,什么物什?”
张文通从袖中取出金钗,递与朱琳。朱琳一看便知,睹物思人,不禁双眸盈泪,问道:“先生,这金钗从何而来?”
张文通道:“老朽是从灵隐寺刘相公那里得来。”所言的刘相公便指的是刘汝恒。
朱琳想起二人欢愉时光,黯然神伤,又问道:“他最近好吗?”
张文通蓦地唉声叹气,道:“不太好,刘相公自数月前与小姐分别后,患了相思病。整日愁眉不展,躺在床上念叨着小姐的芳名。”
张文通为了二人能破镜重圆,便扯了这几句谎。而朱琳不知,只因思念情郎太深,便信张文通所说,自言道:“他为何这么傻。我与他情缘已尽,何必念念不忘?”
张文通道:“这位刘相公不仅对小姐念念不忘,还想要与小姐再续前缘,做个长久夫妻。特请老朽前来作伐。不知小姐是否也有此意?”
朱琳一听要做长久夫妻,便想到那日巫山云雨,满脸顿时臊红,羞道:“我与他家门悬殊,爹爹怎肯许他进门做女婿?”
张文通道:“小姐无需多虑。老朽有一计策可使小姐与刘相公长相厮守!”
“有何计策?”朱琳急问道。
张文通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道:“这瓶中装着一颗药丸,叫做失魂丹。人若服后,昏迷三天,面若寒霜、气如悬丝,如死一般。小姐在五天后服下此药。在假死之际,对员外和二夫人说你平日里最爱西湖十景,求他们在你死后将你放置小船上,飘在西湖上火化!”
朱琳抢道:“这样岂不会被烧死?”
张文通摇手道:“小姐敬请放心。到时候老朽自然会差人救你,定保小姐无虞。”
朱琳稳下心神,点头道:“先生已有计较,那便是最好了!”
张文通笑道:“救下你之后,我会将你送至刘相公处。到时,你与刘相公双宿双飞,逃离杭州,找个僻静之处,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美哉?”
朱琳忧道:“先生让我与刘郎私奔?可我妈怎么办?她只有我这唯一的女儿!且爹爹不宠爱她。若我走后,我妈肯定会受很多气。那我就成了不孝之人了!”
张文通一心想撮合朱琳和刘汝恒,却忽略朱琳乃是至孝之人,便道:“小姐放心,你和刘相公只不过是暂离此地。等刘相公博得功名,衣锦还乡,那时你母女二人便可相见!”
朱琳芳心稍安,道:“这样也好。刘郎才高八斗,取士中举,如探囊取物。我愿听从先生安排。”说罢,收下失魂丹。张文通又向朱琳说些她身体近况,便去其他几位少爷和小少爷房中。
五日后,朱琳趁人不备服下失魂丹,先是头昏目眩,后是四肢乏力,蓦地一声跌倒在地。忽而被婢子发现,立急将她扶到床上。朱琳气若游丝,无力道:“我似乎快不行了。快去把老爷和二奶奶叫到我房中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婢子见朱琳面无血色,登时心中一惧,跌跌撞撞地先跑到二夫人房中,告知二夫人,朱琳快要气绝。二夫人一听,三魂丢了七魄,忙不迭地跑到朱琳房中,哭喊道:“我的儿啊!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啊?你要是走了,可让为娘日后怎么活啊!”
过不多时,朱洛也到朱琳房中,猛冲到朱琳床旁,见她毫无生气,面唇发白,知她大限将至,撕心裂肺地吼道:“琳儿,怎么成了这样?平日你们这些婢子是怎么照看三小姐的?”
婢子们吓的跪伏在地,一婢子道:“奴婢也不知三小姐今日怎么便成这样。今早还是好好的,不知怎地,就突然晕倒,然后就成了这样子!”
朱洛狠狠将那婢子踢到,喝道:“废物!连个人都不会照看,要你们有何用!来人,将她们统统给我逐出府去。这月工钱,也不要给了!”
婢子吃疼,又闻被逐出府,顿失了生计,不禁簌簌落泪。俄而,从门外涌入几名家丁将众婢子架出去。朱洛又对左右随从吼道:“为何大夫还没到?还不快去看一下到底发生何事?”
随从战战兢兢地道:“小的,这就去看!”不敢多呆片刻,旋即飞奔而去。
朱琳强睁双目,道:“爹爹,不要怪罪下人了。女儿阳寿已尽,怨不得别人。女儿有几件事相求,望爹爹成全。”
朱洛紧紧抓住朱琳的手,哭道:“琳儿,你没事的,不要说那话!爹会请来杭州城的最好大夫,将你医好!”
“不用了,女儿已经药石无功。只求爹爹在我走后,好生照顾妈,莫让她受得半点委屈!”朱琳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
二夫人一听,想到马上痛失爱女,又得不到夫君的半点宠幸,顿觉生命了然无味,倏地痛苦流涕。
朱洛瞧了一眼二夫人,忽生愧对之情。二夫人本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稍有姿色。恰逢朱洛有次醉酒,奸辱二夫人。大夫人念及二夫人多年相伴之情,便许朱洛纳二夫人为妾。二夫人生性懦弱,不甚伶俐,犹不谙床事,讨不得朱洛欢心,便失了宠。二十年来,朱洛对她也不加关心。在这深宅大院里,二夫人只能与朱琳相依为命。朱琳若走了,二夫人形单影只,也令朱洛伤感。
朱洛点头答应,道:“琳儿,放心。我会时常来陪你妈,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朱琳道:“女儿谢爹爹。还有一事,女儿一生最爱西湖十景,愿死后能葬身西湖。望爹爹在死后三天,将我的尸身放置西湖湖上火化。”
朱洛哽咽道:“琳儿,爹答应你!”
朱琳含笑闭目,俄而,气断……
二夫人发觉朱琳体温骤降,知她撒手人寰,失声痛哭,喊道:“我的儿,你怎么就走了!我这是造哪门子的孽啊!呜呜……”
二夫人越哭越是伤心,惹的身边婢子也随她哭了。婢子劝二夫人不要过于伤心。二夫人见这些婢子与朱琳年纪相仿,便想起朱琳生前的音容相貌,悲伤之情难以抑止,那阵阵哭喊令人痛彻心扉。
朱洛忽失爱女,心中苦闷,又听见二夫人哭声,再添几分烦闷。他想静静地看着朱琳,含泪道:“把二奶奶带回房中!”
婢子们搀着二夫人,强行拉她回房。二夫人怎愿离去,扑在朱琳的尸身,痛哭道:“我要陪着琳儿,求求老爷不要把我和琳儿分开!呜呜……”
二夫人的哭喊扰乱了朱洛的理智,朱洛忽的吼道:“还不快把二夫人带回房去!”婢子们慑于朱洛的威严,连拉带拽地将二夫人带走。
众人走后,朱洛凝视着朱琳,掩面失声,自言道:“琳儿,你为何这么早就离开爹爹。爹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啊!你那八个兄弟,哪个能比得上你这般贴心!哪个能比得上你这般孝顺!我……我……”朱洛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喉间,又咽回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自责,也为时晚矣!
“老爷,张大夫请来了。”门外家丁忽道。朱洛止住眼泪,怒道:“让他给我进来!”
张文通被推进来。朱洛疾步走来,抓住张文通的衣衽,狠狠地将他拉至朱琳的床前,喝道:“老匹夫,你平日里怎么看病的,我女儿怎么突然就……就……”说着忽然双眼盈泪,若再说出下半句,恐难以把持情感。朱洛不愿人前落泪,便强忍不说。
张文通道:“员外息怒啊!老朽曾诊断出三小姐的心脏有损,急跳急停,易……哎!想不到三小姐走的这么快!”
朱洛怒道:“三小姐既然有病,为何不早来报知于我?”
张文通无奈道:“三小姐不许我告知您和二夫人,说她自己会告知。想不到三小姐隐瞒不告。可能怕你们担心啊!”
朱洛瞪了张文通一眼,道:“好,既然如此!那你的铺子,我现在得收回来。”
张文通未料到朱洛竟会因朱琳猝然离世,强收铺子,急道:“员外,咱们签的契约可没有一条言及贵府有人突然病故,就将铺子收回吧!且三小姐在世时,待人宽厚,若因她的死,迫使员外做了冤孽,她九泉得知,也会不乐,愿替老朽鸣不平啊!”
经张文通一说,朱洛忽觉得朱琳之死皆因自己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古时讲究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朱洛平日里为富不仁,种下恶因,便有恶果。他未曾想过恶果竟是朱琳的早亡。朱洛蓦地起了惧意,畏及因他的罪业而殃及子孙。
朱洛道:“好,我念在琳儿的面子,我不与你计较。老匹夫,你马上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朱洛痛失爱女,难以自持。张文通识趣,也未置答,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