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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草野隐高士(二)

苦哉行 细雨骑鹿 5005 2024-07-11 13:44

  发现木钗猝不及防地被人摘下,陆庭芝想也没想,连忙够着身子,探手去抓。

  假船夫只微微缩手,就避开了。

  情急之下,陆庭芝的口中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哼声,更努力地伸出手。

  假船夫的脚步又动了一动,已站在丈外。

  而陆庭芝的身体像这样猛然前倾,立刻就失去了平衡。在快要滑下马背的时候,他赶紧用手臂环抱住马颈。

  刚稳住身子,陆庭芝的目光就又转向了木钗。

  “你很紧张这东西…”假船夫举着木钗端详了一会儿,又望向神色看起来无比焦急的陆庭芝,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戏谑的笑意,却多了几分狐疑,“…这是你的?”

  陆庭芝急忙点头。

  “…你的…”假船夫似乎有些不信,审视般地盯着陆庭芝,沉思片刻,突然对他咧开了嘴,“嘿…能拿得回去才是你的!”

  说完,假船夫转过身,没有给陆庭芝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晃眼奔出了数丈。

  陆庭芝心中一阵惊诧,仓皇失措地骑马追了上去。随马背剧烈起伏的心脏在胸腔狂跳,一种力不从心的压迫漫遍了全身,突然间,他记起了假船夫曾在他身上点过的穴道,记起了云涯山庄血流成河的那一日近乎濒死的感觉。

  怪不得假船夫与他一碰面,就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死,原来真的是假船夫想要害他?

  可这是为什么?他们从前根本素不相识啊。况且,假船夫若真要害他,又何必再费力把他从牢狱里带出来?

  陆庭芝越想要弄清楚假船夫的意图,和事情的真相,脑袋越是混沌不堪。但尽管他一时间怎么都想不通,还是使劲地用手把马拍个不停,他只知道,不管怎么样,都绝不能再失去这支木钗了。

  入夜的街道虽不如白日那么喧嚣和拥挤,但多年的安定祥和令城内百姓在夜间找到越来越多的乐子,来来往往的人依旧不少。

  这个时辰还没有回家的人,不管达官贵介,还是贩夫走卒,都各有所图,带着比白日更强烈的渴望,殷勤地寻觅着想要的东西。

  但不管点亮多少灯火,也无法改变一点,就是夜色往往也令人更加盲目。

  距离越远,越像是被黑暗染上了一层更深的墨。奋力催马急赶的陆庭芝望见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前方腾跃,犹如猿猴一般轻捷灵动,一会儿窜上了屋顶,一会儿落到行人中,忽快忽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

  陆庭芝紧盯着那道飞快的影子,生怕稍一疏忽就从眼中消失了,但又担心撞到了路人,不得不留心起前方的道路两旁。不知是不是闯入了夜市中心,人群密集了起来,他无法出声提醒路人,更不肯舍弃被假船夫夺去的木钗,只好尽量将马蹄放缓了一些。

  无奈始终不比悠闲缓步的马儿,夜市的气氛又相当热络,直到马儿几乎奔到了跟前,许多路人才留意到马蹄声,在要被撞上的一瞬间慌慌张张地闪避开去,经过的地方一片怨声载道。

  哗啦一声,后面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摔碎了,来不及避开的人所幸只与马儿擦身而过,在原地打了个圈,高声喝骂立时跟着响起,

  “王八蛋,赶着送终么!给老子停…”

  陆庭芝有些抱歉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想到一停下来可能就再也跟不上假船夫,他咬了咬牙,顾不得心底越来越浓的愧疚,立马转头继续催马向前。

  街市的喧杂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又追了一阵,陆庭芝发现穷追不舍的那道身影奔向了像是座小山一样的黑影,在马儿驰行的同时,小山渐渐透出昏暗的轮廓,他依稀辨出了那是城墙。高大的城墙沐浴在月光里,仿佛更添了几分冷硬和坚固。

  火光映照下,陆庭芝望见向城门飞奔的人似乎引起了守城将士的警惕,将士威吓般地摆了摆手。

  在假船夫快要接近城门的时候,两名守城的将士倏然倒下,接着,他轻松地推开城门,融进了城门背后的夜色。

  假船夫离了城,不啻是缸里的鱼入了海中,陆庭芝更加惶急,紧跟着穿出了城门。

  今日接连不断遭遇的险事宛若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陆庭芝不禁感慨再一次劫后余生,同时恍惚有什么声响传到耳中,他回头瞧了瞧,发现竟然还有个身影远远跟在他的后面,速度之快,似乎与假船夫难分上下。

  他看不清楚模样,不确定是来追捕他的官差,还是朝廷派来灭口的杀手。

  揣测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陆庭芝又加紧催马疾驰,聚精会神地追索着假船夫的踪影,反正那些人都一样,都是要害他性命的人,他也无暇理会。

  如果经过城门之时,陆庭芝有注意到击晕守城将士的不是什么暗器,而只是两块松软的糕点,就该知道他追的人是多么深不可测。

  不过,想必他就算知道了,也一定会继续追的。

  不知追了多远,陆庭芝像一只被人牵引着的风筝,后知后觉地被假船夫带进了城外的荒郊野岭。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重重的树荫掩住了去路,每道婆娑的树影都像沉睡的孤魂,皎洁的月华也照不亮山林间幽郁的夜。遥遥传来野兽凄厉的嚎叫声,时断时续,仿佛想要从暗夜里唤醒某种可怕的东西,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无数枯骨一样的枝条把不请自来的客人包围着,蓦地随风动了动,沙沙作响,马儿不安地在原地轻踏马蹄。

  身处在这样阴暗的景象,纵使方才陆庭芝全副的心思都在假船夫身上,没有转移过视线,也无法再辨出假船夫的去向。

  陆庭芝急切地环视四周,假船夫可能藏在任何一道树荫后面,也可能已经走远了。

  山林中回荡着各种古古怪怪的响动,却唯独听不见脚步声,或许连跟着他的那个人也已经把他跟丢了。

  他忽然间感到万分无助,更为这种因为无能才会生出的无助而无比心酸。

  “在找我么,臭小子?我既不是你爷爷,又不是你爹,怎么找不到我,就要哭呢?”

  这时,东边的树丛里突然发出一阵长笑,陆庭芝又惊喜,又气恼,赶忙擤了擤鼻子,催马朝笑声响起的方向追去。

  “要是当真让我生出了你这么蠢的孩儿,我还不如自尽算了!都慢成这样了,还追不上,咦,你究竟骑的是马,还是王八?…真没用…我劝你趁早打消拿回这东西的念头…”

  不留情面的奚落和嘲弄随假船夫的大笑一起钻进耳朵,刺入心口,陆庭芝愤怒地猛拍马臀,暗暗立誓豁出一切也要取回木钗。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经过这么多事,他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他的自尊有多么脆弱,因此而生的怒火又有多么强烈。

  然而,尽管他与马儿都竭力追赶,假船夫在树丛茂密的山林随意绕两个弯,就又失去了踪影。

  “喂,这里!”声音来自头顶,船夫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呼喝,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出声提醒陆庭芝自己所在的位置了。等陆庭芝一抬头,他又闪身到了十步开外,摇头晃脑地笑,“…明知道追不上,还追着不放,你这小子还真是个死脑筋…”

  船夫一边悠然地腾跃,一边在心里想着没说出口的话——难道就不会想办法让我追你么?

  不过,看来永远别想指望这小子有如此机变了。

  他打了个呵欠,忽然有些厌倦了这场游戏,感觉捉弄一个太过蠢钝,心思太过纯净的小子实在轻而易举,实在无趣,远不如把奸诈阴险的豺狼逗得团团转来得有意思。

  但他又不愿把木钗交回给陆庭芝。

  正在琢磨该怎么结束游戏,假船夫发现已不知不觉到了山顶。

  前方没有路了。

  假船夫放缓脚步,走近山崖边,俯眼望向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小子,我说过了,你追不上我的!”

  假船夫高笑了一声,骤然向前一跃。

  离崖边只剩七八丈远的距离,陆庭芝难以置信地看着假船夫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心中的震惊莫可名状,脑袋一片混沌,说不清袭遍全身的是悲哀,绝望,还是愤怒,他猛地一拍马臀,跟着纵马跃向深渊。

  跃出山崖的那一刻,他的意识霍然清醒,却没有任何惊惶。

  既然连爷爷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都无法保全,他还有什么可贪恋?

  在身体极速下坠的刹那,陆庭芝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胯下的马儿却嘶鸣着,坠入了深渊。

  抓着他的人立刻将身子向上一提,就跃回了山崖边。

  马儿的哀鸣已经听不到了,陆庭芝觉得一阵晕眩,受力的腿骨霎时犹如感应着马儿的粉身碎骨一般,疼痛无比,他跌倒在地,只觉得胸中的愧疚又深了一层,这匹马又何其无辜啊…

  “浑小子,你真他妈是疯了…”

  假船夫瞪着陆庭芝,心中惊诧,居然半晌都没想出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一时性起假装跳崖,然后趴在山壁上,原本打算是想跟陆庭芝开个更大的玩笑,同时让陆庭芝在无奈之下彻底死心,主动放弃这场追逐游戏,等过些日子,他再拿着木钗出现在陆庭芝面前,吓陆庭芝一跳。

  可他没想到,陆庭芝为了追回木钗,竟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跟着他跃下悬崖。反倒让他大吃一惊。

  瞪圆眼睛瞧了陆庭芝半晌,陆庭芝的眼光也毫无闪躲地与他对峙着,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对他回答,说他自己也一样,假船夫怔了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这东西值得命也不要么?”笑了一会儿,假船夫又露出困惑的神色。

  “还给你、还给你…”看着陆庭芝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决,假船夫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好像手里抓的是一块烧熟的铜块,慌忙抛给了陆庭芝,“这东西拿着都烫手…”

  握紧木钗,陆庭芝的心底一片肃穆。

  假船夫摸着下巴的胡茬,仍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陆庭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道说、难道说…”忽然,假船夫大叫起来,凑上前揪住陆庭芝的脸,几乎把自己的脸也贴上去,睁大了眼睛,揪着陆庭芝的脸,左看右看,口中惊讶不已地喃喃,“不会吧…不会吧…”

  陆庭芝的面皮被揪得生疼,又挣脱不开,瞧着相隔不到半尺的那张脸,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又有些疯疯癫癫。

  仔细打量了陆庭芝好一阵,假船夫才松开了手,满脸不解地摇了摇头,向后退开,疑惑的神情又变成了无法言喻的愠怒。

  陆庭芝更觉得假船夫此刻的神情奇怪,仿佛他的手正在抛掷一块价值连城的白玉,又像是看见他无意间碾碎了夜月下最妩媚的花,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神情,含着某种深深的惋惜,惋惜得痛心疾首的感觉。

  “呸,你这个臭小子,你也…”假船夫忍不住嗤了一声,又倏地住了口。

  远处隐约有一道人影在奔袭。

  待那人驰近,面孔依稀从月光透出,假船夫问,“你朋友?”

  陆庭芝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假船夫欲言又止地看了陆庭芝的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闪身跃进了一旁的树荫中,“好好活着吧臭小子,少做傻事…”

  话音刚落下,凌天衡也已赶到了跟前,看见陆庭芝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似乎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没事吧?”

  陆庭芝摇头。

  “等等,不要走开…”对陆庭芝低低嘱咐了一句,凌天衡转过身,轻轻一跃,也到了树丛里。可是他谨慎地在周围探看了片刻,黑压压的树丛中根本找不出半个人影。

  他一路循着马蹄,和各种痕迹,在入夜后赶到了城内,正准备向路人打听消息,陆庭芝恰好骑着马从街口穿过,追在一个人影后面。他唤了两声,陆庭芝却根本没有听见,眼光只牢牢地抓着那人不放,他猜想陆庭芝紧追那人一定有他的缘由,可是未免陆庭芝遇上什么不测,就一直跟了过来。

  目睹了陆庭芝骑着快马也难以胜过那人的轻功,又分明看见那人进了树丛,然后竟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明白那人殊不简单。

  默然走出树丛,接二连三的奔走和搏斗,没有好好的歇息片刻,就是再威猛的虎豹也会力竭的时候。凌天衡刚生出一丝疲惫,却很快就发觉他又要背负一个重担了。

  凌天衡即刻背起陆庭芝,连夜赶去与宋玄一,还有皇甫萱会合。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太守大人回到卧房之后,发现锁在柜子里的钱票全都不翼而飞,名贵的古器摔得四分五裂,又闻到卧床枕头上的尿骚味,紧接着牢狱那头还传来有人劫狱的消息时,有多么震怒,发出了多么歇斯底里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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