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非在龙府待了三天,撅着屁股在剑匣前看了足足三天,扣了两把飞剑才肯罢休。离开时他站在龙府屋顶,提气大喝,将欧阳落沐喊过来拿回剑匣。
“欧阳小儿,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祖奶奶份上,今日这十二把飞剑,我是一把都不想还你。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把剑匣还你,但是我手上的两把,跟这把白虹,等你有本事再来抢回去吧。”韩墨非看着那小孩欧阳落沐,又看了看龙且,问道:“要不你也叫我一声哥哥,这两把我都给你?”龙且拿着白虹一剑将他打落屋顶,掉在欧阳落沐面前。欧阳落沐破涕为笑,叫了声:“哥哥,你不用对我行此大礼。”韩墨非脸都黑了,欧阳落沐转身就将剑匣背起,一个健步跑出龙府,韩墨非起身朝他喊道:“小弟弟!这龙氏以后你再敢来,我就让韩不惑追着你打到北阳去!”欧阳落沐拿回了剑匣,开心的紧,朝身后摆摆手叫道:“知道了知道了!”
韩墨非看了看江对面的龙虎山怔怔说道:“该你了,那么多年了。”
“龙且,你不用跟我去龙虎山,在这边等我回来就好。”龙且实在想不到他会突然改变主意。本来说是要跟他去龙虎山在去楚营的,怎么现在变了卦?
“龙虎山水深,天师府的老道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是河里面的千年乌龟万年老王八。这一趟,一不小心,就要折在天师府这个满是老王八的池塘里了。”韩墨非朝他笑了笑,上辈子就折过一次了。
“韩墨非,你当我龙且是什么人?我那天在酒馆,既然答应了你,你帮我一次,我跟你去龙虎山。你若要我出尔反尔,不如打死背去龙虎山,背去楚营!”龙且怒道,当他说完打死背着,又想起韩墨非之前的话,怒气都消了一半。
“当年魏国魏武卒之勇猛,皆赖以龙虎山天师府的法阵,此番上山,必不可免得要跟那几个老王八过招,六位大真人,你当他们跌了境界,就不是大真人了么?”韩墨非突然的大声惊到了龙且,这么多天无论龙且怎么出言挑衅他都没有这个样子,难道他怕自己死在龙虎山天师府么。自己不过是龙府一颗棋子,能舍便舍,他为什么要在意自己?
“你别多想,我只是不想你又死在我面前。”韩墨非无奈的笑了笑。想起那年,七岁的他,死在龙虎山天师府,还有那一袭青衣,为自己挡了一剑,都在那龙虎山。这也是韩墨非这么久不敢上龙虎山的原因,他害怕。
“奶奶的!龙虎山的天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进三甲开什么玩笑!”韩墨非见真的吓到了龙且,不敢直视他,蹲下来研究那两柄飞剑。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龙且问道,而且是死在他面前。“修道之人,不入天门入轮回的人还少?说了也白说,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了。”韩墨非看着龙虎山天师府都快看出花来了,可是这几天他的视线都没离开过那座山。就像当年,他的眼里只有龙虎山,龙虎山天师府的老道士,眼里只有他们的命才能消除自己的恨。芈青说讨一剑,何止是一剑啊,千千万万剑都不能赎龙虎山的罪。那年他才七岁啊,国仇家恨,怎可算在一个孩子身上?蒙适灭了你大魏,屠了你三百龙虎山道士,你就能对一个孩子下手?整个天下,就连贼寇都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龙虎山偏偏不把这些放眼里。韩墨非只知道那年,那个骑在他脖子上的蒙正,死在了龙虎山天师府。那个追着自己喊哥哥喊姐夫的小童,死在了天师府那座被供奉几百人的雕像下。蒙青的一剑要还,蒙正的一条命也要还的。
“都会还的。”韩墨非愣愣的说道,龙且在一边不敢去打扰他。这天底下,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傻子,跟大秦作对,跟西凉作对,跟北阳作对,跟整个江湖作对了。青城山得罪了大秦,西疆得罪了西凉,而韩不惑又把北阳得罪的彻彻底底的,若不是实力能说得上话,这两人恐怕在江湖上早已经死八百次了,现在这个人还要去龙虎山。龙且只觉得一定要跟着他,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走吧,一起去吧。”韩墨非笑了笑,伸手拉住龙且,就像当年那个七岁的蒙正从身后拉住他的手,天天喊着姐夫。但是韩墨非总是让他叫哥哥,因为觉得姐夫喊老了。
韩墨非领着龙且一步跨过大江,往龙虎山天师府而去。天师府大殿中供奉了几百年的真仙雕像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接着整座天师府都在抖动,龙虎山天师府所有人都一阵惶恐,唯独大殿上的九位大真人和两个剑仙能泰然自若。十一个人眼睛都离不开那座雕像,脸色已经越来越沉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们四大名山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竟然自己上门了,龙虎山全员出山门,迎接贵人!”天师府当家人张天师张之平领着其他八人与两位剑仙一步跃出天师府,在山门前静静恭候。不一会,就看见韩墨非拉着龙且往山上急急行来。两人远远就看到了山门前全是青衣道士。
二人止步山门前,那些道士居高临下,张之平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说道:“龙虎山恭迎真仙。”言罢身后数百道士纷纷行大礼喊道恭迎真仙。韩墨非与龙且一愣,瞧了瞧四周除了树木林立,不见他人,便叫道:“老道士,甭做虚的!今日来是讨债的!我管你什么真仙,今日打我也要打到天师府拆了你的真仙像,砸了你天师府的招牌!”
张之平一笑说道:“你愿意砸什么就砸什么,老道绝不出手阻拦。”韩墨非一愣,开心道:“你说的!”说罢就拉着龙且往天师府跑去,那些道士纷纷让路。
张之平在后面跟随,后面又跟着数百青衣道士,浩浩荡荡回天师府。
天师府正殿供着一座一丈三尺高的真仙像,偏殿供的才是龙虎山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的挂相。韩墨非踏入偏殿,正与那张道陵的挂相四目相对,只觉得似曾相识。刚要走出偏殿,耳边传来一声:“张道陵见过老先生。”韩墨非停住脚步,往后倒了两步,侧着身看着那挂相,问道:“你叫我么?”又听到一声:“张道陵见过老先生。”
韩墨非盯着那挂相,挂相上的张道陵,双手抱拳,微微颔首,确像一个行礼的姿势,不同其他道观的祖师爷要么仗剑而立要么负手而立一副仙人之姿。
韩墨非盯着那挂相出神,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是个老头,着灰衣长袍,立身泰山之巅。虽然是个老头,但是韩墨非觉得浑身精力十足,有一脚踏崩泰山之力。老者一旁站着个高瘦的老道人,仔细一看,看龙虎山那张道陵挂相有八分相似。
“张道陵见过老先生。”那高瘦老道人朝着老人俯首一扣行了个大礼,老者摆了摆手说:“龙虎张道陵武当张道丰,你与张道丰师出同门,又都受过老夫指点,叫我先生不为过,只是这师徒之礼就有些过了。”张道陵急急起身,微微颔首拱手,再道:“龙虎山张道陵见过老先生。”老者看着,点了点头,张道陵也咧嘴一笑。若认真看,这样的张道陵与龙虎山天师府那挂相有九分相似了。
“你自登天门,记得吩咐门下第三代弟子,入魏王宫,辅佐魏王,做一王之师。”看着说完朝一跃而去,张道陵朝他离去的地方,微微颔首一拜。
“原来是你。”韩墨非怔怔看着这挂相,突然骂道:“你是不是傻?让你叫弟子入做魏国帝师,可我没叫你让他领着你的三百徒子徒孙去送死啊!那一代的天师跟你一样一根筋!”张之平在门外一笑,没错了,是他。
韩墨非骂完这句话,拉着龙且就进了大殿,那泥塑雕像已经安静下来。韩墨非一进大殿抬手就指着这一丈三尺高的雕像骂道:“泥塑的玩意儿也敢在我面前发脾气?今天我就拆了你一只手!奶奶的个腿!当年你见死不救,活生生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又看着青儿被刺一剑。真他妈的是泥塑没有感情?我现在站在这里,你抖都不敢抖,欺软怕硬是么!”那尊雕像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抖了一抖,龙且见状噗嗤一笑,这可是打了韩墨非的脸了。刚说完不敢抖就抖了一下。韩墨非转身骂道:“张之平你个老不死的,进来!”张天师迈着小碎步急急跑了进去,对他弯腰拱手拜了拜。
“给我拆了他一只手!当年是哪几个王八蛋?都给我揪进来!”韩墨非指了指雕像让张之平拆了他一只手,张之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呐,只能呆呆站着,韩墨非一气之下从他腰间拔出佩剑,朝那雕像右手一划,轰隆一声,那只右手从雕像上掉了下来。殿外一众青衣道士急跪在地上。
龙虎山数百年了,即便是魏国被灭,龙虎山三百道士身亡的时候,龙虎山最弱的时候都没有人敢打上山门,更别说拆这座雕像了。张之平也想不到他真敢拆了一只手,同样急急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韩墨非骂道:“这一剑是蒙正的!”想了想又道:“这一剑是蒙青的!”说罢将剑甩出,长剑刺入泥像胸口。
“老不死的,这把天师剑在上面够了十年再给我取下来!少一天我唯你是问!”韩不惑朝着跪在地上的张之平说道。龙且看的心服口服,以为是九死一生,哪里知道这位居然一路砸了进来。这些老道士连声都不敢出。就这样,这把十大名剑排名第六的天师剑就插在那尊雕像中。
与此同时,龙虎山后山仅剩的四朵莲花,枯了两朵。守花的小道士急急忙忙跑回来。“天师!天师!又枯了两朵!”那小道士边跑边叫,张之平头也不抬,心里骂道:奶奶的,一来就送走了我龙虎山两分气运!那三大山谁爱请谁请去!这尊真仙龙虎山不要了!
张之平心痛的要死,原本十朵莲花,六位大真人折了修为后,就只剩下四朵了,现在又不见了两朵。
“不心痛?”韩墨非蹲下来问了问跪在地上的张之平。“青城山可是连山都没有了。”张之平说道。这一位狠人,连青城山都拔了,龙虎山区区两朵莲花,还是受得了的。
“认得这个美人么?”韩墨非指了指龙且,张之平抬头看了看说道:“那个小孩?”韩墨非点了点头说:“知道怎么做了?”张之平起身跑到殿外,拉了三个大真人进殿。四人就如同犯了错事的小童,耷拉着脑袋,低着头看着脚尖。“四个还是三个?”韩墨非问道,张之平立马向后挪了一步,意思说三个,不管他的事。
韩墨非觉得好笑,那三位大真人看了一眼张之平,这么不仗义,我管你什么天师不天师!“张之平!可不只有我们三个,当年可是你出的计谋!要用蒙正威胁蒙适。”大真人张之烔指着张之平气呼呼的说道。其他两人见状,都把矛头指向张之平。“大师兄三师弟五师弟!抓人的是你们可不关我事!”张之平底气不足的说道。
“小十当年情愿战死大梁城外,也不愿意赔上我三百道士,你出的馊主意!怎么赖我们头上!”
“话不能这么说,老十一根筋榆木脑袋,明知道保不住还要保,就连跟着他的傻徒弟都折了进去!跟他一样一根筋!”
“你懂个屁!小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辈修道人士之楷模!”
“狗屁!道家讲究顺其自然,他就是一根筋!”
“要是你,你能看着那六十万大军一个一个在你面前死去?”
“修道之人本就清净无为,世俗之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张之平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很没有底气了。不管,当年也管了。
“可我龙虎山都是世俗之人。”被张之平称作大师兄的张之烔说道。韩墨非实在看不下去了,四个老道士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来吵去。
“好了,我又没说拿你们几个怎么样。”韩墨非轻声说道:“都上百岁的人了,还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四个脸红,殿外跪着一百人呢!”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张之平心里骂道:还不是你突然来这么一出!
“过去就过去了。但是他的这辈子,我要让你们在后山给他种下一朵莲花,莲花枯你们龙虎山也枯。懂吗?”韩墨非看了看四人。
“前世因今世果,都要还的呀。龙虎山天师府,谨遵圣命!”大真人张之烔拱手一拜说道,其余三人同是拱手一拜齐声说道。
临走时,韩墨非看了看龙虎山天师府两位剑仙,觉得有些像,又有些不像。“这两位?”
“张良。”“张才。”两位剑仙抱拳说道。韩墨非看着张良,奇道:“武安侯刘玄邦的谋士张善是你什么人?”这个人跟张善一模一样,只是韩墨非又觉得有什么不同。“孪生大哥。”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像。”韩墨非好像想到了什么,砸吧一下嘴巴就离开了天师,从今以后,龙虎山天师府后山多了一朵莲花,泛着丝丝缕缕的金色。龙虎山天师府供奉的真仙少了一条手臂,胸口多了一柄剑。
天道好轮回,今日事他日报。韩墨非还是没看透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