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韦只身南下,带回十万老秦人,又只身北上,一人一马走到了白玉京下。
白玉京上韩不惑翘着脚看着他,张桐源除了年轻的时候在北城的下城喝过一杯酒,可是一辈子都没来过白玉京,这个李斯韦就凭这个,胆子也比张桐源大不少了。韩不惑笑容可掬从白玉京跳下,落在李斯韦的面前,李斯韦拱手弯腰朝他行了个礼,韩不惑拉过他的手,直径上了四层。
四层本来是妙手堂妙手天师留下的一道气息,但是韩墨非那日登四层的时候,这一切都散去了,只留下一个三十六道的棋盘,还有两个蒲团摆在那里。
韩不惑坐下,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李斯韦坐下。李斯韦朝他拜了拜,坐在韩不惑对面。
“人老了,就不要以筋骨为能。从洛阳来这里,一路颠簸了,逞这个能干嘛?留给后辈去做,安安心心在洛阳不好么?”韩不惑抬手之间,两只小茶杯出现在二人跟前,杯中的茶水还在冒着气,李斯韦微微一笑,有些自嘲。
“天下习武的,谁不想像前辈一样,居武道第一。天下棋道,谁不想学前辈,居棋道三甲。在您面前,都是晚辈,我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来北城,也想学学老恩师,用这条行将就木的老命,为天下换一个太平。”李斯韦端起茶杯,用嘴呼了呼,喝了一口茶,茶杯放下,那杯中的茶水又满了。
“如今西凉国破运散,对大秦对中原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剩下的那位老王爷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儒家那位姜子真,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大剑仙修为又是棋道三甲的人,这次听说他还要去一趟蜀山接他们的小皇帝。亡国之君,能在中原安身,也是不错的了,但是姜子真要搅这趟水,不知您有什么想法?”
韩不惑笑了笑,说道:“姜子真在西凉封城做城主的时候都没能掀起什么大风浪,领着八百单八轮海境高手在大荒漠的时候也没能弄出什么风雨,你还怕他带着个小娃子就能掀了我中原不成?他不是为了西凉要去蜀山的,只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西凉气运已散,姜子真纵使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
韩不惑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有件事说错了,他是先来北城而不是去蜀山,这会儿到下城了。你倒是比他早一步,你俩赶在一起了。”
下城之中,姜子真腰间佩剑,背后挂着一杆长枪,慢慢地走进中城,白玉京下,白起不知何时到了一层外,挎着重剑无锋,喝着老酒,不时地朝上城的大门看去,眼神有时希冀有时又觉得有些黯然失落。
李斯韦看了看白玉京楼下,白起也朝上面看了一眼,随即呸了一口。姜子真已经到了白玉京前,见到白起长枪已经握在手上。
“别看了,说说你来北城的事吧,总不会千里迢迢来喝我这杯茶吧?”韩不惑叫了一声李斯韦,李斯韦这才回首,看到三十六道的棋盘上已经落了一颗子。
“不该是前辈让我吗?”李斯韦问道。
韩不惑摸了摸胡须,装楞道:“你不是下了么?”向前稍稍一倾眯着眼又道:“嗐!人老了眼力劲也不行了,还以为你下了呢,看花眼了。”
李斯韦可不信他这个武道第一的眼会花,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韩不惑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说道:“你不比张瞎子,张瞎子也比不了你。这下棋张瞎子下不过我,但是你脸皮够厚,又是个无下限的老东西,我不比你赖一点,我都下不过你。”韩不惑嘴上夸人,但是比骂人好不了哪儿去。李斯韦也不否认,笑了笑。
南中国的事他确实做的有些无下限了,不然也领不回这十万老秦人守洛阳。
李斯韦双指捏了一颗子,落在棋盘上,说道:“老恩师解决了中原西边的威胁,这北边的就让我去做吧。但是前辈说过只有你在这红尘中一天,就不会有人打到北阳,所以晚辈特地来跑一趟,想看看前辈是什么态度。毕竟前辈脚下这座城,曾经压着天下诸侯连气都喘不过来,后来又压着三座朝堂大气不敢出。”
“过奖了,过奖了。”韩不惑笑着接受他的褒奖,要说脸皮厚,李斯韦跟他比还是差多了。
“这是我给北阳的一个承诺,我在一天北阳就跨不过北城,中原也跨不过北城。但是你李斯韦的局限就在这座北城了么?就没有其他想法了?张瞎子拖着条病体都能想法子灭了西凉,给大秦争取了这半年的时间,我算算大秦应该还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难道你就没有办法了么?就知道跑去南蛮在那三十万老秦人面前装疯卖傻,装委屈,死乞白赖地不走,哭天抢地的卖可怜?我觉得你不止技止于此。”韩不惑说道,李斯韦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不能走北城越北境,何不换个方向?
“谢城主还记得当年与晚辈恩师的诺言,晚辈给您叩首了。”李斯韦起身下跪叩首行大礼,而后看了看棋盘,寥寥无几的几个棋子,但是他看得出来,自己在这三十六道的棋盘上要与韩不惑分输赢,恐怕比登天还难了。
“不下了?”李斯韦起身就往楼下走去,韩不惑喊住他。
“下个蛋蛋!”李斯韦没好气地说道。韩不惑闻言哈哈笑起,又沉默了一会悠悠道:“当年张瞎子要有你这个脾性,不至于如今这样,不至于。”言罢摇了摇头,跟在李斯韦身后下了白玉京,白玉京下那白起与姜子真还在对峙,谁也不打算先出手。
李斯韦走出一层,看了看二人,姜子真见到李斯韦稍稍一愣,白起也朝后面看了看他。
“灭你西凉的是张瞎子,你俩打归打,可不许在我剑城胡闹,这一位你们都放不过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韩不惑摸着胡子慢慢悠悠地从李斯韦身后走出来,一副笑容可掬,姜子真见到他,微微朝他拱手行了个礼。当日他在白玉京一层幻境之中,遇到了张瞎子与他下了一局棋,被他杀的体无完肤,道心有损险些就要堕了魔,还是韩不惑三言两语就帮他解了惑才不至于入魔。
李斯韦朝韩不惑拱手弯腰行了个礼道了声别便牵着马再往北去,韩不惑在后面喊道:“再往前走就是北境啦!过了北境就是北阳啦!你个不知羞耻,毫无底限的后辈可要注意啦!不要前功尽弃让张瞎子白白搭了一条命啊!”
李斯韦头也不回地出了北城,出了城门还不忘往后吐了口水,骂道:“老王八!呸!”
李斯韦的北上,与张桐源的西出,毫无关系,但是都是为了一件事去的,都是送死。死得其所,死的自在,死而无憾矣。韩不惑听到那句老王八也不与他生气,还是笑了笑。
“打吧,分生死还是分胜负啊?”韩不惑朝二人说话,白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韩不惑看着来了兴趣,笑道:“嚯!我说二位啊,一个弃城而逃一个死守西凉,啧啧啧。要我说啊,这弃城而逃的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真不是个东西啊。至江山社稷罔顾,累及满朝文武身死,祸及西凉皇帝逃亡落入蜀山,此等行为实在罄竹难书,不可饶恕!诶呀,难为一个死守西凉,远走荒漠,带着亡国仅存的几分气运,惶惶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到头来还是一朝气散势去终成空啊。嗐!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啊,恨不得扒了这狗贼的皮啊!堂堂三军主帅,竟不战而逃,耻齿大辱耻齿大辱啊!”
纵使白起那张嘴骂天骂地,说过最难听的话,天不怕地不怕,此时看到韩不惑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比他还要逊色三分。
二人还是站在原地,毫无出手的意思。韩不惑急了,又道:“我说姜子真,再不打我可要关门了啊,我这剑城不是让你跟个怨妇似的,站这里话也不说,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就能把他盯死不成?”
姜子真闻言,张嘴想要说话却如鲠在喉,生生卡在喉咙就是说不出口,想不到这个老城主去了一趟北阳,这个性也十分了得。
缓了好一会,姜子真才道:“我杀了你就去蜀山。”只这么一句话,韩不惑闻言,以为自己聋了,惊讶地说道:“我说你没吃错药吧?”
姜子真不管他,身子一抖一杆长枪从身后飞起,被他抬手握在手中。
“为何不用剑?”白起终于问了一句。
姜子真冷哼一声,回道:“君子佩剑,剑配君子。无耻之徒,不配剑。”
言罢长枪直入,白起抡起重剑,那长枪铿锵一声,击在剑身。白起轻轻用力,将姜子真一剑打出,姜子真转身又握着长枪刺了上去,瞬间就刺了上百下却始终破不开白起的重剑。
韩不惑在面上摇了摇头,无趣的说道:“这哪是打架,还不如斗蛐蛐来得猛。”
姜子真蓄势,全力一枪,只听到噗嗤一声,那枪头竟然插入了白起的胸口,韩不惑想不到会有这一出,姜子真更是想不到,急将长枪抽了回去,顺着长枪白起的伤口喷了一股鲜血。白起以剑杵地才堪堪不倒,远处宋中见到,急道:“完了完了,又得照顾他了!什么天下第二是个人都能捅他两剑!我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要天天照顾他,真是晦气。”
这一战,来的快去的也快,姜子真刺了他一枪,便收手不打算再打了。
韩不惑急上前替他止血,骂道:“就你这条寡命,还想以死谢罪?笑话!堂堂西凉,你一个白起,算什么?死了就还清了?”
姜子真看了看他,转身离去,既然韩不惑不想他死,那么就算白起站这里给他刺个百八十枪,凭韩不惑的本事都能把他救回来。
宋中见到姜子真走了,急跑了过来从韩不惑手中接下白起,嘴里嘟囔道:“又是我又是我,我说二城主,你就不能长点心?我这后半辈子估计都是在你病榻边上度过了,真是晦气,晦气。”
白起看到宋中,更加虚弱了几分。
姜子真说了要杀他,但是刚刚那一枪他却留了三分的劲,否则白起必死无疑。姜子真就背着长枪,佩着太公剑,一路往蜀山方向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个灰衣老道,看样子在等姜子真许久了。
而另一边,李斯韦已经跨过了北境,进入了北阳的地界。老人迷茫地看着皑皑白雪的崇山峻岭,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雪山之中,只见一骑绝尘,远远地朝李斯韦冲来。李斯韦在风雪中前行,看到来人,又看了看身后,是大秦,亦是中原。正此时,只见雪山之中,片片星光冲天而起,如摇摇欲坠地烛光,缓缓飘向洛阳。
这天晚上,项刘二军之中,无不在观望洛阳,只见星星点点的光辉撒在洛阳上空,龙且怒摔佩剑,骂了声老匹夫。张良擅黄老之术,与张才二人卜了一卦,也是忍不住摔了手中的龟壳。
“这便是张瞎子留下的手段么?起死回生之术啊。”韩墨非忍不住说道,欧阳落沐却是心急如焚,险些栽倒在地上,多亏韩墨非手快,才将他扶住。“你对小皇帝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欧阳落沐问道,韩墨非点了点头,欧阳落沐心一横,说道:“我必须回一趟北阳。”
“算了吧,回去又如何?西凉白起堂堂天下第二也阻止不了西凉的灭亡,何况这次是李斯韦搏了老命?张瞎子师徒二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秦矣。当日我在函谷关曾与他说过,回洛阳,待城破。可他还是不甘心啊,不成想他真能撼动始皇陛下压在南蛮的那道圣旨,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连大雪山之中的人,也敢去招惹。这是大秦最后的气运了,虽不能使大秦江山永固,但是灭你北阳是足够的了。”
“韩不惑不是说过只要他在,中原就过不去北城么?”
“韩不惑的尿性,依我看,只要不走北城的路,他就一定不会阻拦。”韩墨非说道,欧阳落沐终于瘫在地上,久久不语。
大雪山之中,一匹白马上坐在一个大将,见到李斯韦话也不说握着缰绳转身缓缓在李斯韦面前不远处走着,李斯韦骑着那匹老马缓缓跟在他后面。
大雪山西边是大秦,东北边就是北阳,正东方向就是北境,李斯韦从北城过来,跨过北境那个法外之地,终于走到大雪山之中。
雪山之中,是始皇帝当年留下的一支军队,为攻打北阳而特意在大雪山之中训练的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北阳地处北方,大多地方入秋就已经大雪纷飞,开春了也还在下着雪。中原虽说也下雪,但是比不过北阳的寒冷。所以始皇帝特意在大雪山中训练一支军队,以用来攻打北阳,只是他死了二十几年,大雪山中的军队换了一批一批的人,都没有收到消息要攻打北阳。
白骑领着李斯韦穿过茫茫大雪,在雪山中走了一个多时辰,在一个隐蔽的山谷之中才停了下来。
谷前有两骑,在候着李斯韦,那领路的见到二人行了大礼便穿过他们往谷中走去。
李斯韦在马上朝二人抱拳行礼,二人还礼,问道:“大人在朝中任何职?”
“大秦丞相,李斯韦。”
二人翻身下马,朝他行礼道:“甲胄在身,还请丞相恕罪。”
李斯韦说道:“将军久离大秦,不必向我行礼。我来是求将军出兵,攻克北阳,以求天下一统。”
“大人可有陛下圣旨?”
李斯韦摇了摇头,惋惜道:“先帝已崩多年,所以在下是来求,而非是命令。”那二人闻言一惊,在这山中二十多年,外面的事却是一概不知。想不到始皇已经去世,更不想到的是,还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支大军。
“西凉,已经被灭如今只剩下北阳,所以在下不远千里,来求将军出兵攻北阳,届时中原会有两支大军相助将军北伐,一举灭掉北阳不在话下。”
“孰不敢从命。”那二人致歉道:“陛下有令,若无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大雪山半步。”
李斯韦摇了摇头,说道:“先帝已去多年,如今西凉已灭。先帝在时就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现下北阳国弱,正是取而代之的最好时机,将军若想不辜负陛下的厚望,不想九泉之下无颜以对陛下就该即可出兵北上。”
“这些年也有探子送来密报,北阳出了个天下第三,大人却说北阳国弱。难道这个天下第三,只是个酒囊饭袋?”
李斯韦笑了笑,说道:“难不成将军还想着等这个天下第三死了,才肯北上?你可知道这人才多少岁?过了今年才十岁,你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
二人闻言一惊,急道:“九岁的天下第三?”
“不错,可以跟西凉的人屠一教高下,曾在函谷关前重伤白起。将军以为自己还有多少年可以等?”
二人盯着李斯韦,问道:“大人所言,中原会有两支军队前来相助,一举灭掉北阳不在话下,可当真?”
“当真。”李斯韦说道:“北阳的天下第三,已经离开北阳。如今北阳能一战的高手出了两个老将司马清风与欧阳丹,还有两个新起之秀,今年江湖榜的两个剑仙。一个司马伯是北阳皇室子弟,一个柳白目,是个小尼姑。前些日子北阳内乱,那天下第三被迫离开北阳,走之前,发生内战。司马清风与欧阳丹已经重伤,其中一人还折了一支手臂,所以我断定此战,大秦必胜!”
二人面面相觑,始终不敢相信北阳内乱会到这个地步。
“南蛮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二人想了一会问道。
“不会,有老秦人看着南蛮,掀不起什么风浪。”
“既然如此,三日后我等拔寨北上,还请大人带来那两只大军,一举破北阳。”
二人言罢,勒转马头,回山谷之中去了。
李斯韦没有往回走,而是跨过了大雪山,直入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