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偷鸡不成,反被追了一路。但白起也了了一桩心事,一想起当年为了那个那个小少年,自己怂了一路,今日才出了一口气。让这帮“刁民”见识一下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该去一趟孔家了。”韩墨非说道,两人先是一愣,孔家出了个儒圣,不说水深不深,百家之中三大家单单一个儒圣都不知道能压死多少人。再加上张桐源执掌三大暗杀以来,杀了多少儒士?儒家还是稳居三大家之一,一个小小剑城弟子,恐怕儒家还不会放在眼里。
“你先说去儒家做什么?”白起问道。
“没什么,孔府数百年来终于出了第二个儒圣,不论作为剑城弟子,还是为了墨家,我都要去祝贺一声的。听说儒家在孔聪入圣后的第二天就四发请帖,广邀江湖豪杰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赴宴。这是儒家忍气吞声几十年的结果啊,他这是想要一鸣惊人了。张桐源一死,道家还真没人能压得住儒家了,墨家也总该有点作为了。百家之中一家独大的局面,现在还不是时候。”韩墨非说道。
白起哪里相信他会简单的去祝贺一下?
“你代表剑城意思一下行了,墨家要有所作为就让墨家去,你就别凑什么热闹了。”白起就怕他出这个风头。
孔聪的儒圣修为,可不在四大境界之内,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修为,说不定都能与那剑城独霸天下第一一个甲子的韩不惑五五分。这一辈老的小的都是真的奇葩,往年剑仙顶多有个三五位就是撑破了天了,这一届老老小小足有十七位,剑仙之上,还有三个大剑神。一些个老不死的都爬了出来,也不知道这水是谁搅起来的。
“这可不能如你所愿了。”韩墨非轻声说道:“墨家韩墨非,又岂能置身于外?”
“被打糊涂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墨家与你有何干系?他三大家的事,即便大到天上去了,也有韩不惑盯着,你凑什么热闹!”白起抬手呼了他一巴掌。
韩墨非从背后将长尺取下,将黑布抖去,黄三意一眼就认得出这把长尺。
“墨家长尺?”黄三意有些不信,这把代表墨家巨子的长尺居然会在他手中。
“不错,是长尺。墨家不能置身于外,墨家巨子更要亲身亲为。”
“什么时候的事?”黄三意问道。
“西疆城那次,墨家孟胜轲领着墨家一百八十子弟战死西疆的时候。”
“我陪你去孔府。”黄三意想都没想便说道,他在避云山庄一辈子不争,不为避云山庄争,也不为自己争,这次他要为天下去争。
“我说黄老哥,你也陪着他疯?孔聪读个书都能入圣,我这个天下第二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你俩儿送死去呢?”白起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要逆流而行?这成仙路都断八瓣了,还去管这些做什么?
“韩士子手中的剑叫长尺,是墨家历代巨子的佩剑,他要去,我也去。你可以不去,西凉破了,你尽力了。你可以守护一方水土,但是一个西凉你都守不住,谈什么守护一方水土?北城那位,可是还想着……”黄三意话未说完,韩墨非急将他拦住,这些话可不能对白起说。
“他爱去不去,咱俩顺道去长安喝两杯红豆酒,解解馋。”韩墨非笑了笑说道。
两人说罢,就要离去,白起急拦住,说道:“哎哎哎!喝酒可少不了我白起,打架更不能少!”
“你不是不去么?”
“哪能啊?西疆到汴京那么长一段路都跟你走了,也不怕一个孔府。”白起揽着二人往长安方向走去。“你这剑真是墨家巨子的佩剑?”
“如假包换。”
“那你真是墨家巨子?”
“如假包换。”
“行啊!老子在西凉混了几十年还只是个大将军,你出江湖也不到十年吧,就弄了三大家墨家巨子来当。”
“你当我愿意?”韩墨非伸手拧了一把白起的老腰骂道:“要不是你那二十万混账西凉兵,老子能接下这墨家巨子的重任?”
“原来如此,托我的福了。”
黄三意一路看着二人吵吵闹闹,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局面了。找你黄三意下山后,他这几十年,都是一个在山上孤独,本以为孤独到终老死去也不会下山,谁想得到,被一个老流氓拉下山。跟他喝过花酒,蹲过巷口,对着少妇美人吹过哨子。更有半夜敲过寡妇的房门……虽说后来被一条村的人撵了二十里地,总得来说还是蛮开心的。
其实韩墨非说是去祝贺,是去压一头孔府,但是最好的还是能握手言和。一个儒圣,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一些内幕的。天门的守护人,仙路的守护人,只这两件事,已经断了红尘中所有人的念想了。
东齐郡孔府,半个多月前就向江湖中发了请帖,早早就已经忙碌起来。闲了几十年的孔家,终于有了蓬勃生机的景象。或者说是被张桐源杀了几十年的儒家,终于翻了个身。
转过来说函谷关前的战事,项刘二军这么多天都没有恢复军心,若非那几百个和尚,恐怕早已经被李斯韦吃的干干净净。
芈青这一趟与虞期查到赵阳去了江南,本以为是进军洛阳的好机会,岂会想到被七百和尚误了大事。她还想着早早打完这场仗就能与韩墨非二人浪迹天涯,从此不在过问江湖朝堂之事。现在看来没有个三两年是拿不下洛阳了。
张桐源的命换了一个西凉,换了一个大秦几年时光,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三人走走停停,到了长安城。酒还是红豆酒,城还是长安城,到旧人都已经成了故人。
城中小酒馆多不胜数,大酒楼也不计其数,就连那烟花之地都有红豆酒卖。就这么一个不贵又微甜的酒,还是风靡整座长安城,一如当年红豆生南国,遍地红豆花开,酒香四溢。
还是那座小酒馆,韩墨非要了三壶红豆酒。就是在这里遇见那一袭青衣的,韩墨非盯着城门,好像那个人还会从这里一样。
白起常年都是喝那个老刀烧,酒劲十足,哪里喝过这个微甜的酒,入口就吐了出来,骂道:“什么破酒,你俩说的就是这个?要不说你们中原人小气,江南的更小气。”白起看了眼酒杯:“就这玩意儿喝酒?我看江南就是矫情。”
“江南文人子弟众多,崇文不尚武,多是负笈游学的士子,加上这里山清水秀,你当是你西凉的大荒漠么?酒要大口喝,肉要大块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的小家碧玉,西凉的豪横仗义,北方的冰天雪地,东边的东海之滨,你看这天下若是千遍一律,谁还愿意红尘走一遭?”韩墨非解释道,将小杯里的酒饮尽,起身凭栏,引吭高歌一曲,引来江南美女一阵唏嘘。
“唱的什么玩意?”白起也忍不住吐了一口。
忽然楼下传来说书人的开场声:“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碧九天。大风起兮云飞扬,一剑长指万里云。”说罢啪的一声将醒木拍在桌上,又道:“且说乌云压城,孟胜轲就如同展翅的鲲鹏,拔剑而出,一个飞身跃下西疆城。面前是二十万西凉铁甲兵,个个威武雄壮,大军之中更有西凉人屠坐镇。墨家只有一百八十人!孟胜轲的剑,只冲向那人屠,只见黑云之下刀光闪闪,二人死战在一起,只战得酣畅淋漓。二十万西凉军驻马不前,都怕被那剑仙的剑气所伤。孟胜轲身后是数十万的西疆百姓,墨家巨子退无可退,只听见一声巨响,孟胜轲被白起一剑打了下来,手中的长剑也被击断。忽然一柄重剑,如同千斤重山,轰隆隆的从天上而来,撞向孟胜轲!老巨子抬头看了一眼重剑,长啸一声,竟然将断剑撇开,身化长剑,以血肉之躯对上人屠的重剑!”说书人说到这里,啪的一声又摔了一下醒木,喝了一口茶才道:“可惜我墨家一代贤人,竟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那把重剑。”那人的声音都在颤抖:“老巨子胸口一柄重剑,也挡不住他的意念,只想着一招制敌,浑然不知疼痛,单手握着重剑,脚下用力,一掌推去!那人屠又岂是常人?老巨子临死的那一掌如同蚍蜉撼树,毫无意义。轰的一声!老巨子自散修为,双手死死握着重剑,不让那人屠离开,散开的修为形同利剑,砰的一声撞在西凉人屠铠甲上,只看的到星星火花。”
说书人叹了一口气,台下众人以为这样就完了,突然那说书人双目一睁,继续说道:“墨家一百八十好汉,无所畏惧,挺身拔剑,冲向那二十万大军!只见刀光剑影,一百八十人马革裹尸还。西疆城破,二十万大军挺进中原,三十万百姓四散逃命。西疆城血流成河,一夜之间十万百姓被屠杀殆尽。只有二十万人被剑城弟子护送出城。十万冤魂十万军,西凉兵下无冤魂!那一日西疆城成了一座死城,十万冤魂散无处散。”
座下寂静无声,好似都在替那十万冤魂默哀。
“要我说还是那项刘大军做的好!好男儿就该如此保家卫国!”
“你个杀狗的,逞什么强!有种就去投兵!听个说书都一惊一乍。”
“西凉都没了,说这些有何用?”
底下听众纷纷议论起来。
“北阳就不是人了?”那个被叫做杀狗的说道。
“始皇陛下都做不到破西凉,灭北阳,谁还有这个本事?西凉一个就够了,再经不起折腾了。”
“要就要一劳永逸!老子可不愿意日后子孙窝囊,被北阳打了过来!灭了最好!”杀狗的骂了一句直娘贼,拎着包袱就跑了出去,也不知道他去哪。
“我说樊哙!不杀狗了?这是要去哪儿啊?”后面有人问道,樊哙头也不回就往西去。
楼上三人,黄三意端坐不语。
“老巨子真的这样死的?”韩墨非问道。
“战乱之下,无有冤死。”
“我白起敬重孟胜轲,这句话也是他说的。疆城十里亭,我把他安葬在那里。”白起言道,言语之中并无太大波澜。
“谢谢。”韩墨非道了声多谢。
“如今想来才知道始皇帝多大的气魄,灭六国一统中原。此等丰功伟绩,无能能比。这样想来,西凉破了也未必不是好事。”白起说道。
楼下那说书人弯腰摸索着捡起地上的铜钱,收拾一下台面,走到酒馆柜台付了茶钱,掌柜的笑了笑,又从柜台里摸出两串铜钱拿过那说书人的钱袋,把他给自己的茶钱一并放了进去。
说书的给酒馆带来收益,这点钱还是要给的。但是说书的茶钱也是要给的这就是江湖上的道义,别看事小,可就是这些小事,才有了这个江湖。
“您慢走,明天还是这个点。”掌柜的出了柜台,扶着那说书人过了门槛,原来是个瞎子。
说书人伸手进口袋摸出来几个铜钱,交给掌柜,说道:“茶钱是茶钱,还是要给的,掌柜的好生意。”说书人这才离开酒馆。
掌柜的一愣,默默将那几枚铜钱收好。
“掌柜的,认识那说书的?”韩墨非三人走了下来,拍了拍他肩膀问道。
掌柜才回过神来,笑脸相迎,说道:“这两日刚来这里说书,不认得不认得。”
“那你怎么不收他茶钱呐?”韩墨非又问。
“看他一个瞎子,不容易,说书喝两口茶我还收这个钱,不仗义。”
韩墨非笑了笑,付了酒钱,追了上去。瞎子走的不快,一个拐角,就被韩墨非追上。
“老先生留步!”韩墨非喊了一声,说书人停了下来。
“老先生刚刚说的绘声绘色,晚生实在佩服。”
“道听途说罢了,没什么的。”
“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我看不像道听途说。”韩墨非上前扶着他慢慢往前走,趁机看了一眼他的双目,是剑伤。被一剑划瞎了眼。
“老先生眼睛怎么弄得?”
“自小就瞎了。”
“您说笑了,我看倒像是利剑划伤的。那一战老先生也在吧?眼睛就是那时候伤的?”
说书人一怔,那只手紧紧握住韩墨非,手中的竹棒也握紧了几分。这是一个武夫的本能。
韩墨非拍了拍他的手背,恭恭敬敬的说道:“墨家韩墨非,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先生一怔,混浊的双目流下来两行清澈的泪水,老先生慢慢松开了手掌,一只手掀起裙摆,双膝缓缓下跪,说道:“西疆城苟活墨者莫离见过巨子。”
韩墨非赶紧扶着他起来,原来那一百八十人,还留下这么一个瞎子。
“老先生受罪了。”
“巨子才是受罪,临危之中接下长尺,我墨家才有希望。莫离一路走来,听闻有位叫韩墨非的年轻人从青城山携着河流而下,从此青城山下的百姓能看着那条溪水生存,如此大手笔的作为,莫离一路找来,想不到真能碰到巨子。真是巨子一人之力么?”
“是我。”韩墨非说道。
莫离哈哈笑起,说道:“老巨子没看错人啊。这等手笔,巨子年纪轻轻,恐怕也有轮海巅峰的修为可吧?”
“神台境界,一步巅峰。”
莫离一怔,双手颤抖的摸索过去,韩墨非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墨家断不了断不了!天不亡我墨家,巨子再受莫离一拜!”
韩墨非死死扶住莫离,说道:“您再拜,我可就要折寿了。”
“不敢不敢。巨子要如何处?”莫离问道。
“东齐郡孔家,老先生可与我一起上路?”韩墨非是该领着墨家的人抛头露面了。这么一个教派,默默无闻的为天下苍生,却又不被世人所知,如何也说不过去。
莫离问道:“孔府圣人之位的那个,巨子要去做甚?”
“杀杀他的儒家的锐气!三大家他儒家出了数百年风头,早些年对我墨家道家甚至于百家都下得了手。现在他想出这个头,我就要打一下!”
莫离笑道:“武当张桐源可先比巨子出手的快。”
“我若早生几十年,也比他出手快。”韩墨非同样笑道。二人心有灵犀,一笑而过,三人便带着莫离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