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复生。”芈青蹲下来看着这个少年,即便当日去拦截白起的路上他都没有一丝不快,但是现在不知道他是生气还是悲痛,双手都在颤抖。芈青只知道他是云梦山的黄龙士,却不知道城下项宇也叫蒙适。
“青儿,怎么办?”韩墨非问得是如果项宇知道杀的,是他上辈子的恩师,该怎么办?这辈子他开窍了,李王叔开窍了,芈青虽说忘记了很多,但也是开窍了。他不知道项宇会不会开窍。
“咱们走吧,回剑城回云梦,不要出来了,好不好。”芈青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是她知道,黄龙士对他肯定很重要。韩墨非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把那个木偶交给赵政,黄三博今日就不会死了,或许韩不惑登天门三五年后,他就是这个天下的第一了。只是红尘诸多事宜,真的是半点不由红尘人啊。
“青儿!”正在此时,芈婧领着一队护卫,带着拓跋浚跑来,芈青转身,忽然一箭从身后飞来,正中芈婧胸口。顿时护卫举盾护着二人,芈青犹如雷击过身,浑身一颤,一个健步冲下城墙。“姑姑!”芈青管不得这座城这个国的生死存亡,连姑姑的性命她也管不了。
“青儿。”芈婧胸口中箭,本就年迈,若非这一箭距离远,力道卸了几分,否则芈婧当场就毙命了。“浚儿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皇奶奶,不要离开浚儿,我不想走。不想你走。”拓跋浚哭的梨花带雨,硬生生抓着芈婧的手,不肯放开。“浚儿,皇奶奶不走,我们先回去,皇奶奶要睡一会。”芈青抱起拓跋浚,护卫扶起芈婧往宫中退去。
“箭伤离心脏只有三寸,恐怕取箭,太后也活不了。”芈青闻言,声泪俱下。反观拓跋浚,居然不声不吭。
“浚儿,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容易伤身。”芈青抹了抹泪水。
“表姑姑,你知道么,越是这时候,皇奶奶越不会让我哭。皇奶奶是自己安排的弓箭手,是皇奶奶要求死。这时候我更不能哭,皇奶奶倒了,汴京不能倒!”芈青闻言,心道:姑姑,你怎么那么傻!“报!北阳大军三十里外扎营!”忽然探子来抱,芈婧闻言,精神了几分,强撑开眼,芈青急上前。
“我若不死,欧阳丹不会发兵。北阳的谍网已经控制了黎阳皇宫,只要我死了,欧阳丹敢对汴京下手,我就让他黎阳先我汴京一步城破。”芈婧喘了一口气又说:“我死了,将士们才有士气为我报仇,只要灭了这三十万兵马,我就可以长驱直入,马踏八百里秦川,一举攻入洛阳入主中原。西疆城中有我早些年放进去的三万将士,到时候你了举旗召集这三万人马,攻入洛阳!”芈婧说完这些,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她还是不肯咽气,抓住芈青的手说道:“一定要照顾好浚儿!”这句话用尽了她力气,终于死在寝宫里。这个扶着西凉龙椅三代人的女人,在汴京城破前死了。
翌日入殓,举城白缓,西凉铁甲兵士气果如芈婧所言,猛涨不跌。正午下葬,十万将士抬着棺椁踏出城门。北阳十五万兵马遥遥相望。两军约定,棺椁出城,一起出兵夹击三军。霎时间兵马嘶叫,鼓声雷鸣,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今日不是西凉亡,就是中原亡矣。”龙且说道,举起大纛面对三军提气大喝:“西凉太后已死,跟着我的大纛!直破汴京!”
大秦史载,大秦、北阳、西凉第一次三国混战。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第二天处暑日,西凉汴京城破,北阳十五万兵马溃散。龙且打赢了这场战,大秦历史中,用最短时间,最少伤亡灭掉一个国家的一场战争。而这一战最后的结束,是因为北边来了一个人,一个只手遮天的人。北城城主韩不惑,一人击退十五万北阳将士,汴京城破。
汴京城破,韩不惑击退十五万兵马便转身离去,韩墨非话都没来的及跟他说上一句。
芈青背着拓跋浚,韩墨非背着黄龙士,身边跟着一个老头,牵着一匹老马,朝云梦山去。“韩不惑这老头,入神游太虚境了,刚刚那人只不过是他神游太虚的一具分身。”牵着马的老头叫白起,他没有死战在汴京城。
北阳皇宫中,司马青风一人一刀,护卫皇宫,三百西凉谍网死侍全部命丧在那把刀下。西疆城中的三万暗装兵马,一夜之间,全部四散而逃,西凉国灭。黄龙士战死沙场,楚王项宇接手两万大秦西疆兵马,留于镇守西凉后,领着十万大军与刘玄邦再攻洛阳。
“老太后一辈子都想回中原,我却想她一辈子都留在汴京,如今是得偿所愿了。”白起自嘲一声,当年那个一袭红衣进入汴京的中原女子,一生辅佐三位西凉帝皇的传奇,终于止步于此。白起看见那一日的一袭红衣,坐在花车上游街入城,万众瞩目。他那时候还只是二十万铁甲兵中的一个马夫,他驾着那辆花车,从汴京东门入,一直驶入皇宫。路上那一袭红衣问他:“我好看么?”白起傻傻笑着不敢说话。“你若想常见我,可以多来皇宫之中。”
从此以后,白起从一个马夫,杀到一个都尉,杀到一个镇远大将军西凉人屠,杀到一个天下第二。
“我心头的病,还是北边那座城,这辈子是没希望回中原了。”偶尔偷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从西凉出发,北上剑城,从白玉京一层打到三层,最后被那个人三剑打到北境整整十年才回到西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白,西凉城破,你作为西凉大将军,却苟活于世,不曾觉得丢脸么?”
“嘿,丢什么脸?我白起从驾花车入皇宫那日,这张老脸都丢在那花车上了!”白起摸着老马说道,这一行人奇奇怪怪,背着小孩的,背着老人的,牵着马不骑的,如果他们知道,那个男的背着的是一个死人,或许就更奇怪了。
“老太后安排弓箭手,一是为了西凉,二是为了你吧?老太后若死守汴京,你白起也难逃一死,老太后死了,你白起才能安心离开,西凉若无芈婧,是留不住你白起的。”
“应该是吧。”白起看了看身后,韩墨非笑了笑,想到有些人,也与他一样。有些人为了一个恩师遗言九十年不下山,有些人则是被一座山一座城困了百年,还有些人守一座旧坟,半辈子不曾下山。这些红尘中人呐,个个都有一身通天修为,却还是被红尘事羁绊一生,说来可笑不可笑?可笑,可笑。
三人行到一个岔路,芈青将拓跋浚放下。“浚儿,我呢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先跟着大将军好不好?”
自从芈婧死后,拓跋浚一路上都没说过话。这一次她很听话的点了点头,白起一手牵着马一手抱起拓跋浚,三人分道扬镳。芈青要回一趟楚营,剩下的路,就只有韩墨非与白起了,外加旧西凉皇帝拓跋浚。三人告别,各自离去。
此去云梦,不过两百里路程,但是这一路注定要走的很慢,一个背着死人,一个牵马不骑,还抱着一个小童,怎么会走的快?“此去云梦,途经武当,你要去看看么?”
韩墨非皱了皱眉头,抬起一只脚踹了过去骂道:“你奶奶个腿!你背着个尸体登门拜访武当?真当那武当山的真人是泥做的菩萨没有脾气么?”白起不知从何处弄来几颗糖豆,塞给拓跋浚嘿嘿一笑道:“按理说武当应该给面子剑城的。”韩墨非又一脚过去骂道:“韩不惑这老东西逼死张桐源,我送上武当山,岂不是找死?面子是给的,给得足足给你!就看你敢不敢要!”
“哎!”白起长叹气一声又道:“想不到堂堂天下江湖首座的剑城会怕武当山!韩不惑都敢逼死张桐源,你作为韩不惑首徒,怎么也得逼死武当山的首徒呐。”
“我所有老韩头的本事,现在就把你打到北境去再待个十年!”真是因果报应不爽,老的债小的还。白起将拓跋浚放上老马背上,小心翼翼的扶着道:“骑马咯。”其实西凉畜牧为业,五六岁大的孩童都能骑马射箭,拓跋浚虽说是女孩,但是一直都是男儿身又怎么不会骑马?白起爱屋及乌,她是那个一袭红衣的孙女。
老的债还有一个,就是逼死张桐源,赵阳千里背着张桐源的尸体回洛阳,如今韩不惑也背着黄龙士的尸体,回云梦山避云山庄。这样的事谁又能说的明白?道家说顺其自然,但是这自然之间,又有多少不自然?墨家说仁爱,可这仁爱,又有多少仁爱去感化?儒家说浩然正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这些又是在什么基础上?在西凉更西方,还有个佛家,说的因果,讲的前生来世入轮回。这倒是有轮回,可是如果佛家参悟透了为什么还有轮回呢?所以这红尘,也非一成不变,顺其自然的。
第三日,到武当山地界,武当山不愧是帝师之家,青城山跟这里一比,逊色许多。国师还是比不上帝师的,所以大秦要拔青城山的运,不拔武当山的运。
“都说天下四大名山,武当山与世不争,它该争的都在手上了,还争什么呐?大秦帝国帝师,即便始皇帝在世,都给足武当山面子,他有什么争的?真正是名利双收。”韩墨非说道。不知何时山道上来了一个青衣道士,白起认得他,那日在函谷关,护着张桐源的就是他,道家剑仙张艺。
“你说得对,道貌岸然的小人。想当初,他赵阳背着张桐源回洛阳,咱可是一点也没有阻拦。”白起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起当年从西疆到西凉这一路上,因为白起的嘴巴,可是吃了不少亏。
两人来到张艺跟前,他也不出手,朝二人拱手道:“恩师请二位上山一叙。”白起拉着缰绳,笑道:“我就不去了吧?你武当跟剑城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参和。再说了,我们四个人,一个死人一个小孩,总得留一个下来照看一下,背着死人上山,也不吉利,小道长你说是不是?”张艺一笑,如何也想不到那日函谷关前的天下第二会是这等货色。“恩师说是两位就是两位,其他的没有交代。”
“道长不介意,就请前面带路。”韩墨非说道,张艺转身带路,二人在身后跟着。不知道是不是考虑两人一个背着黄龙士一个牵着老马护着拓跋浚,张艺走得很慢。
“你就不能硬气一点?堂堂天下第二。”
“年轻人,这世上高人,并非就在江湖榜上,传承越大,水越深,武当山这种大王八,可想而知水得多深才能容得下它。你以为儒家那位成就圣人之位是怎么来的?是失了两具道身的赵阳逼出来的?他奶奶的是三清道法合一的赵阳逼出来的!那两具道身哪里来的?张桐源的!这老王八蛋多少年前就自废武功了?丹田境的修为,神台境的道身!这山上的老王八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二人背后嘀咕,白起一口一个老王八的叫着。?
半个时辰才到武当山的山门,山门两边站满了青衣道士,韩墨非愣一看,那日在龙虎山天师府,也是满山道士,难不成这四大山打架前都要把礼法做充足么?
“武当山玉虚宫掌门张桐渊见过韩士子。”韩墨非一愣,笑道:“张真人行此大礼,折煞晚辈了。”白起冲他耳朵骂道:“你他奶奶的到底什么时候收服这帮老道士的?”
韩墨非到山下的时候,武当山的真仙像一阵剧烈抖动,张桐渊早已经算到真仙转世已经到了山下,找了数月的真仙自己上门来,张桐渊如何不高兴?听说龙虎山天师府放出话来,真仙谁爱请谁请去,张桐渊更是开心。再加上不知道为何天师府传出真仙像断了一臂,胸口插了一柄剑。难怪他龙虎山不敢请。
“韩士子说笑了。”张桐渊侧身,请韩墨非进山门。一脚过山门,真仙像抖三抖,玉虚宫前的一株桂花这天开出三朵新的花,张桐渊乐开了花。张桐源死后,这株桂花就只有一朵金黄色的花高高长在树顶,谁都不知道昨天夜里,它偷偷开了三朵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