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机子越众而出,剑指向徐鸿儒一指,高声道:“徐鸿儒!瞧你面相,哪有帝王之命?你家境本好,何妨酒食逍遥,坐享安逸,奈何钻习奇技邪功,造反生事,陷害生灵,邹城事败仍不知悔改。非是我灭绝慈悲,大开杀戒,乃是除魔卫道,了结前因,拯救苍生。汝若识相,早早交出玄女赤玉箫和怒天神剑,束手就擒,咱们免动干戈,否则一朝荡平,玉石俱焚。”
徐鸿儒哼了一声,道:“真机道长不在仙山修真悟道,反入红尘自寻苦恼。我要是有玄女赤玉箫,早就坐了龙庭,道长这会儿只怕是求着谈经讲玄,怎敢兴问罪之师?至于怒天神剑,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
他背负双手走出来,向五宗十三派的人一个个望下去,忽然指着同苦道:“你是少林寺方丈同苦大师?”
同苦合十道:“徐居士虽皈依我佛,然心魔忒大,奉劝居士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徐鸿儒冷笑一声,道:“大师四大不空,六根不净,贪、嗔、痴三毒占全,还有什么资格说我?”
同苦一怔,竟是语塞。
徐鸿儒又向丁向南道:“丁兄之侠名海内共仰,只是为人太过耿介,易为小人所用。丁兄还有件事徐某不敢恭维,茅山派松云打伤令弟,崆峒派何太虚害死令正,丁兄非但不报仇,反而与之为伍。”
丁向南眼望别处,道:“徐教主不用抬举,丁某的仇也与你无干。待会儿剑下说话,莫怪丁某无情。”
徐鸿儒摇头叹息,似为他不值,几步来到昆仑派众人前,见一位手拄青杖,神情傲然的老者,打量了片刻,道:“阁下可是威镇西域,名闻天下的荷条丈人西门野鹤?听说先生琴发五音,音音如剑,琴艺可比我教琴魔高多了。最难得的是,先生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耻与当世同流合污,隐居林泉,琴萧自娱,试问天下,谁有先生这等德操?”
西门野鹤性情古怪,向来只听到别人的谩骂诬蔑,即使师父在世之时也非全然认同他,听徐鸿儒道出了他最为得意的功夫,心中先是一喜,又听他道出了自己的性情旨趣,更如遇知音一般。心想加盟五宗十三派,实在有违“隐居林泉”四字,暗感惭愧,道:“教主取笑了,待会儿动武,本先生让三分便是。”
群雄一听,便有许多人不齿:徐鸿儒赞他几句,他就飘飘然不分敌我,哪似丁向南是非分明,处事有度?
徐鸿儒笑着点点头,来到崆峒派梁太清跟前,道:“‘紫电剑’是贵派掌门信物,道长昨日落在敝处,我还是原封奉还吧。”梁太清昨日受他羞辱,不敢讨回宝剑,打算次日一举踏平闻香宫抢夺回来,尽量不让派中门人知晓,哪知此时为徐鸿儒提起,大是尴尬,支吾道:“什么,什么紫电剑?……你胡说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白太始见师兄腰中果然没剑,叫道:“好啊,堂堂掌门人竟失落了掌门信物,你这掌门是怎么当的?”
梁太清生怕出丑,连忙抵赖道:“我忘在山下的营帐中,你莫听魔教妖人信口雌黄。”
孙太素武功不如两位师兄,虽不服大师兄做掌门,时常给他出难题,但也不敢单独发难,二师兄起了头,他也跟着道:“可笑啊可笑,掌门信物理应随身携带,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岂有忘带之理?何况在敌当前,更应枕戈待旦,携兵上阵。”
此时跛李走出来拿出一柄剑横于双手,道:“看清楚了,若不是你的剑,佛爷折了它。”
梁太清要想不认,见他便欲折断,哪敢迟疑,当即道:“且慢!是贫道的。”
跛李哈哈一笑,把剑掷还了他。
梁太清先前力加否认,这时改口承认,接剑在手,如接了个烫手山竽。
白太始道:“掌门师兄犯了门规第七条,回去还请自裁。”梁太清横了他一眼,却无话可说。
徐鸿儒走到松云道人身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松云阴沉着脸,转眼望向别处。
徐鸿儒道:“道长两位恩师为人所害,有人说是逍遥谷的人,那未免太过荒唐,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长的至交好友翁行吟死于谁人之手,那倒铁证如山,毋庸置疑。”说罢眼光望向峨眉派中。
峨眉派自普渡接任掌门后退出五宗,但普恩受真机子之邀还是带着一队弟子前来。武当山掌门人大会前,江湖上又闹出一事,大书家翁行吟死于家中,他的妻妾都指证乃普恩所为,好在真机子从中周旋,捂住此事未传扬出去,普恩对真机子惟命是从,概由此事而心生感激。普恩大师一听徐鸿儒之言,大是惊心,额头已渗出了汗水,忙以袖抹拭。
事发时松云也在场,虽亲眼见到普恩与翁家小妾同被而眠,但仍觉其中颇多疑窦,当下只淡淡的道:“你想挑拨离间么?”
徐鸿儒忽然眼放异光,说道:“道长看着我的眼睛,你最近遇到了麻烦,是不是白日见鬼,可要将门窗关紧啊。”
松云听他声音柔和,禁不住向他双眼看去,那眼光似有一种吸力,一看就再也无法移开,只觉眼饧骨倦,昏昏欲睡。突然间听到“白日见鬼”四字,全身一震,退步扬起拂尘,惊声道:“你……你别过来……”似乎真见了鬼一般。
松云自石宝山打伤丁向北,失手杀了马氏三父子,当时并没多大害怕,凶杀屠戮在武林中如同家常便饭,司空见惯,只是与华山派结上了梁子,而丁向南于此似乎并没放在心头,哪知后来回到大茅峰的九霄万福宫,生了一场大病,三天两头梦见马氏父子来向他索命,亲自打醮攘鬼,连换了数次寝房仍是无济于事,他再胆大也不得不怕了。此时只觉眼前徐鸿儒忽然变作了马氏父子,以致老病复发。
在场众人除了本派少数人,都不知他何以发起疯来,也有人怀疑徐鸿儒施了妖法,使松云中邪,茅山派素以打醮驱鬼、符篆镇邪闻名,却不敌这个魔教教主,免不了忧惧更甚。
同苦方丈走过来捏拳在松云胸口击了一下,再取出一个黄纸包,付与一名茅山派弟子,道:“这是本寺的回心散,能治狂症,速与你掌门服下。”那弟子接过谢了,与松云服下。松云半晌才恢复神智,但仍是精神恍忽。
这时徐鸿儒走到了蒲剑书面前,盯着他看了良久。蒲剑书见他揭了好几个正派之士的阴事,如今轮到了自己,但他强装镇定的道:“老夫行得端走得正,不怕你有什么说辞。”
徐鸿儒笑了笑,问道:“真机子送了你多少财帛美女?”蒲剑书一听此言脸色徒变,道:“你……你胡说什么?”心想真机子送礼之事,除了他与自己知晓,别无三人,自己没有泄露,真机子拉拢群雄,自然也不会泄露,本以为隐秘之极的事,想不到让徐鸿儒知晓了。
徐鸿儒阵营中有人叫道:“咱们教主开了天眼,明见万里,无远弗届。你现在心中想什么,他老人家也能看得到呢。”
群雄大都不信,但忍不住还是静心息念,以防被徐鸿儒看穿心事。
徐鸿儒顺着这排人走过去,经过点苍、天山、黄山、南海诸小门小派,正眼也不瞧,自是因为他们不值一提。许多人反倒希望他说上两句,哪怕胡编乱造也好,反正他声名狼藉,别人多半不信他,反倒于自己脸上贴金。但见他漫不经心而过,似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甚感失望。
徐鸿儒走了一圈,回到自己阵营,高声道:“论真材实学,在场诸位都在我之上,却不一定斗得过我。”
群雄听了这话,虽觉刺耳,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
真机子冷笑一声,道:“旁门左道为我正派所不屑,徐教主精擅于此,侥幸胜了也不过投机取巧而已。”群雄一听,不禁点头,觉得真机子的话更有道理。
又听徐鸿儒道:“即便是光明正大的打,尔等也未必是我教的对手。”
真机子道:“哦?你此话何意?”
徐鸿儒道:“诸位从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巴巴的赶来,总不成为着喝茶闲聊,这架终究要打的,但如何个打法,颇费思量。我有个提议,你我双方各出一人,以性命相搏,哪一边的人先死便算输了。不过这个人选须他自愿才行。”
群雄听了,无不耸然动容。
真机子问同苦道:“方丈以为何如?”同苦道:“老衲听总门长号令。如此免生过多杀戮,但仍属惨烈,最好比武较技点到为止。”
真机子便对徐鸿儒道:“便依教主之法,败了如何,胜了又如何?”
徐鸿儒道:“我方败了,让出飞来峰,交出教主及怒天神剑,听诸位处置,余下教众即日遣散,勿与加害;你方败了,留下黄金万银,以为我教伤亡之补恤。”
真机子心想:“姓徐的身为一教之主,身份之高,绝不会视打赌为儿戏,必是对赌局有必胜的把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正邪大战归于一场决战强过大打出手拼个两败俱伤。”当下便道道:“好!”转头对着群雄朗声道:“大伙儿听明白了!我盟之下,愿与白莲教高手一较高下的请移步出来。”
五宗十三派立即静下场来,群雄都是一般的心思,这次大举进攻魔教老巢,靠的人多势众,得以壮胆,但要他们任一个人出头,说什么也不敢。
真机子本以为会有许多人站出来,再在其中遴选一位高手,哪知竟无人应。那边徐鸿儒尚未开口,已有一人站了出来,乃十个番僧中的一个,膀粗腰圆,手中一对金钹,矗立当场如一座铁塔。
梁太清斜睨了一眼白太始,道:“二师弟,你平日大谈魔教如何如何不堪一击,今日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白太始:“掌门师兄怕是听错了吧,我何尝说过此话?掌门师兄当此大任,当身先士卒,为人表率。”
孙太素立即跟风道:“机会难得,掌门师兄还是不要客气了。”梁太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群雄心想,这番僧乃一无名小卒,适才飞钹掷人的手法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但正因为如此,更不可大意,徐鸿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另有诡计。有的信奉枪打出头鸟,害怕一旦败在番僧手中,不仅送了命,别人非但不同情,还责怪出头者无知妄为,纵然侥幸胜了,得以扬名立万,只怕日后就是正邪两道的敌人。有的自忖武功低微,出头送死不算,还贻误了灭魔大业,也有的确系胆小,别人不点他名,宁可厚着脸皮做胆小鬼。
场上出奇的静,只有彩旗猎猎作响,天高处鸦雁哀鸣。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走出一人,众人立即将目光移到那人身上。那人慌忙摇手,连退三步道:“不不……有人推我……”嗫嚅了两句,向背后一人抓去,喝道:“姓旁的,适才是不是你推我?”
姓旁的立即反驳,两人吵了起来,旁边又有劝架的、助着对骂的,声音越来越大,闹得不可开交。
陆鸿渐、萧遥等人心中暗笑:“五宗十三派不是来杀人的,是来出丑的。”
忽听一人高声道:“不是丁某要出什么风头,倘若众位瞧得起,由丁某出面罢了。”
此言一出,吵架声顿止,众人移目看去,见是华山派的丁向南。场上立即采声雷动,叫好道:“丁大侠谦虚什么?你的武功咱们是佩服的。”
“还是关中人豪爽义气,丁大侠不愧‘小秦琼’的侠名,真乃我五宗十三派的佼佼者。”
“丁大侠必定旗开得胜,将妖僧狗头踩在脚下,踏为肉泥。”
“丁大侠是钟馗托生,专斩世上的妖魔鬼怪,眼前一个番僧只是小鬼,何足道哉?”
众人越捧越高,到后来更加离谱,简直视丁向南为仙为圣了。
丁向南却是出奇的冷静,心道:“待会儿我不幸丧身,要你们交出万两黄金,只怕要大骂我丁向南了。”
真机子睹此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说道:“丁兄的胆色,贫道佩服,贫道身为总门长,于此决定正邪两道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此战就由贫道出面吧。”丁向南还要争执,真机子一摆道:“丁兄以为贫道的武功不如你么?”丁向南道:“决无此意。既是总门长执意如此,务请小心。万一不敌……”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众人都知他话中之意是劝真机子以性命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真机子扫眼群雄,道:“我辈身处侠义道,性命与道义不可兼得之时,当舍生而取义,贫道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幸遇难,诸君将秉承遗志,继未竟之事业,让侠义之光永照万代。”他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俨然慷慨赴死的仁人志士,场上又是采声大作,群雄转而称颂真机子,不过话还是原话,仅由丁向南改作了真机子。
真机子走向场中,群雄叫嚷道:“徐教主,你可不能抵赖。”徐鸿儒道:“我能对名门正派不守信用,却不能对我的部下不守信用,放心好啦。”
真机子向那番僧道:“你发招吧。”场上众人见二人即将开战,立即让出一个圈子来,说话的也都住了口,上千双眼睛投向场中二人。武当派武功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真机子气运丹田,凝神以待,这架势似乎番僧不先发招,他也不会发招。
那番僧已自按捺不住,狂吼一声,猛扑向真机子。真机子一瞧他步法,已知他外家功夫未入真流,便沉身不动,待他一钹如刀削来,看出三个破绽,踩步悬肘,一拳正中番僧下巴,使的是纯阳拳。真机子甫出手便打中一记,五宗十三派顿时采声雷动,都道这番僧武功不济,适才的担心倒是多余。
场中二人又过了数合。真机子多用短手,以慢击快,几乎原地不动。番僧袍袖饱胀,似灌满风的船帆,双手大起大落,身动处平地风起,不时双钹互击,震耳欲聋,以扰敌心神。真机子以意运气,以气运身,遵守以柔克刚之法,总能将番僧凶猛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再过二三十回合,番僧眼眶、脸颊、下巴、胸、腹、背,中拳处遍及周身,却丝毫未见衰败之象,反而越战越勇。
真机子暗自惊骇,心道:“莫非此人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打不死么?”一念及此,才知徐鸿儒愿以性命相搏,果然另有文章,但内心深处,却不肯相信世上真有金刚不坏神功。当下平心静气,丝毫不贪功冒进,一套纯阳拳在他手中使将出来,好看煞人。神游物外,与天地化为一体,招势自然而然,如风吹荷叶左右摆,又如行云流水连不断。这套拳法含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至道玄机,天地初开混沌蛮荒自然之力。看得场中群雄如痴如醉,连鼓掌喝采都忘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拳法端的玄妙无方。”
堪堪过了许多回合,真机子忽从逍遥游的境界中回过神来,见眼前番僧虽伤痕累累,仍是未死,劲道反见猛辣,自料这般打下去,终有力竭之时,番僧真是金刚不坏,自己岂非必死无疑?他这么一走神,立即被番僧一腿踢中,喉咙也差些为飞钹掷伤。当即收心摄神,抽出腰中的武当腰剑,三才剑法绵绵不绝的使了出来。
三才剑法是武当派最为玄妙高深的剑法,当年紫阳真人张松溪以此剑法天下无敌,他的七名徒弟却只有真机子得其精髓。真机子以十年的潜心修炼,已有大成。不出数招,那番僧手、脚各中了一剑,血流不止,再几个照面,番僧已显出疲态之状。
真机子心中一喜,立即加强攻势,哪知再过数招,番僧精神复又抖擞,手劲明显强了许多,竟攻得真机子连连后退。以后又复如此,渐渐支撑不住,似乎往嘴里喂进什么丹药,猛然间气力大增。
真机子不禁大奇,料想他气大增必因这丹药之故,但寻思并没听过武林之中有这种瞬间增进功力的丹药。又想纵有此神药,也只能激发自身潜在的功力,而自身功力也终有衰竭之时。
他不知祝灵儿所服的千年肉舍利便有如此效力,但猜番僧所服之药却八九不离十。此药乃玉支配制,以红铅为君,参葺为副,名为大力丸,服用后精神大振,实因提取自身真元之故。
但真元有度,多提伤身,当年褚仁杰便是提取过多而暴死。番僧一味逞能,此时亡命相搏,哪顾这个大忌,服了十丸也还不止,把元气一概提出,自然成了脱症,最后不用真机子动手,全身虚脱,如泰山崩倒。
这一战直是惊心动魄,也只有真机子这等道学修为甚高的人才沉得住气,力战到底。
过了半晌群雄才知道己方胜了,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称颂真机子、武当派乃至五宗十三派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真机子收剑入鞘,向群雄做了四方揖,心绪久久不能平定,这一番生死之搏大耗真力,却也为自己赢得了不少的声望。待场上静下来,向徐鸿儒道:“徐教主,你还有何话说?”
徐鸿儒脸色甚是难看,说道:“真机子,算你胜了,徐某自当履行承诺。”解下腰间那把古剑。
真机子一声冷笑,道:“徐教主别自欺欺人了,你那剑并不是怒天神剑,还是把真的交出来。”
却听徐鸿儒道:“难怪真机道长身任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眼光果然厉害!赤玉箫并不在我手上,至于怒天神剑,也被我弄丢了……”
他说的虽是实情,但群雄谁肯相信,此言一出议论纷纷,这个道:“妖人当真滑头,一句话就想打发我等。”这个道:“咱们一轰而上,将这大魔头抓住施以酷刑,不信他不交出来。”有的道:“不能销毁魔剑邪兵终非了局,不如将闻香宫一把火烧了,将妖人连同魔剑统统烧得干干净净,还一片朗朗乾坤。”
真机子让群雄静下声来,向徐鸿儒道:“邪兵可先搁置一边,你先自缚手脚,随我们回去。”
徐鸿儒一脸茫然道:“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真机子一声冷笑,道:“你说过交出教主,难道你不是教主么?”
徐鸿儒道:“诸位上山之前,我是教主,如今我已不是了。”
真机子原知他不会轻易就范,必然留了一手,却没想到在这上面钻空子。便道:“如今谁是教主?”
徐鸿儒早想好了后路,一指陆鸿渐那边,淡然道:“蒙面纱穿金翎羽衣的女子便是。”
萧遥早猜到会如此推脱,当下说道:“姓徐的早被我教革除,他的话不能作数。”
群雄只听说白莲教王森父子相拼而尽,徐鸿儒夺了教主之位,想不到这里又冒出个教主,又见陆鸿渐守护在那女子旁,恰似门神一般,都半信半疑。
真机子察颜观色,猜知陆鸿渐与徐鸿儒不睦,另立了新教主。而徐鸿儒打赌输了,为了脱身才推给别人,不过承认自己不是教主,损失倒是不小。
祝灵儿被萧遥、陆鸿渐等人奉为教主,是为图一时好玩才答应的,未作长远之计,如今五宗十三派攻山正是要生擒自己这个教主,而且这次来的五宗十三派中必有华山派,心中有些害怕起来。
但转念又觉场面越大越是好玩,何况在天下群雄前颐指气使,一呼百应,驱使一群人人畏若虎狼的大魔头,岂不大出风头?想起昔日在武当紫霄宫吃了真机子的亏,一声娇叱道:“谁敢动本教主?”使出神人十八诀中的御风诀,履虚蹈空,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轻飘飘落在东首一根用于祭祀的铜柱上,陆鸿渐也跟着跃到铜柱下守护教主。
祝灵儿蒙着面纱,手中宝剑高擎,山风拂动裙袂,迅则迅矣,美也美到极致。群雄中纵是自负轻功了得之人自忖能迅过于她,但美却说不上了。
她这么一亮相,柱下跪倒一片,连徐鸿儒阵营中八部众、白莲教徒也有不少奔过来,齐称:“明王座下弟子参见教尊!”
祝灵儿声如银铃般的笑了几下,说道:“胡道士弄了个五宗十三派,要抓本教主,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萧遥道:“教主,他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不是‘胡道士’。”
祝灵儿道:“他长那么多胡子,不是胡道士么?我又不是说他姓胡。”萧遥连连称是。
群雄听这女教主声音颇显稚嫩,暗觉好笑,只道是陆鸿渐扶立了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只有丁向南、蒲剑书诸人暗生疑云,觉得眼前少女颇似一人,却又不敢肯定。徐鸿儒也绝不肯相信眼前少女竟是那个弱不禁风、不谙世务的小丫头。
祝灵儿自觉威风八面,对手下道:“你们叫我教主,就是我说什么,你们都得听从了。右护法,你武功最高,本教主命你去把胡道士的胡子扯下来,瞧他还敢不敢在本教地盘嚣张。”
陆鸿渐正积蓄了满腔怒火和一身狠劲,应了声:“是!”迈步向真机子走过去。
刀梦飞怕他有失,也走出来道:“陆护法要跟牛鼻子单打独斗,倘若谁要一拥而上,便是堕了武当派的声名,牛鼻子倘若还是厚着脸皮,我刀梦飞也不依。”他知陆鸿渐劲敌当前仍耻于人助,但怕五宗十三派倚多为胜,便挤兑真机子单打独斗,就算真机子不受挤兑,他自可出手为陆鸿渐分担一二,如此也无伤陆鸿渐脸面。
陆鸿渐明白他的心意,向他点头以示感激。
真机子轻轻一笑,道:“咱们此次攻入魔教老巢,有十人必在铲除之列,姓陆的是白莲教仅次于王好贤的大魔头,王好贤已死,便是以他为大,他不向贫道挑战,贫道也要向他挑战。”大步出列,冷眼盯着陆鸿渐,却不急于出手。
陆鸿渐心想:“大敌当前,暂且放下与徐贼的过节,以免五宗十三派知道我教内讧,更加肆无忌惮。”望真机子轻轻一笑,人却向徐鸿儒那边箭步冲上,跟着七八面金钹破空向他飞来,漫天寒芒,耀人双目。
陆鸿渐这一招却是声东击西,众人眼前一花,他已远在数丈之外,冲入五宗十三派阵中,随即掳走一人回到原地。
崆峒派中有人喊叫道:“劳师兄被魔头掳走啦……”
五宗十三派中忽然跃出一人,如流云出岫,几个起落挡在了陆鸿渐身前,长剑一指,朗声道:“陆鸿渐,还不放下崆峒派的师侄?”群雄见是真机子,只见他星冠鹤氅,美髯拂胸,如清松挺立,又如画里神仙,服他轻功之妙,都大声喝采。
梁太清见徒儿有难,几乎与真机子同时纵身,但落在了陆鸿渐后面,与真机子成前后夹击之势。
陆鸿渐冷冷的道:“真机子,我不到武当拜望,你倒先上了飞来峰,叫我好生过意不去。”话音刚落,猛然一个转身,左掌向梁太清拍去。
梁太清急忙翻身后跃。哪知陆鸿渐这一招乃虚,转回身作势欲以手中人质掷打真机子。真机子知他毒掌的厉害,立即闪开。
陆鸿渐这一招仍虚,身子一纵,挟着那人向徐鸿儒扑去。早有数面飞钹盘旋而至,当即以手中人质作盾牌封挡。那人被封了哑穴,这时为钹所割,竟痛叫出声,但叫得几下便即绝气。
虽有数钹被陆鸿渐打偏了方向,但大多又飞回黄衣番僧手中,钹一到手,复即掷出,将陆鸿渐身前封得风雨不透。
陆鸿渐抖擞神威,向钹阵中迎去,但那飞钹实在太多,闪避间却离徐鸿儒越来越远。
梁太清仍站在原处,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一副骑虎难下的神情。
陆鸿渐朝他一笑,道:“你徒儿不中用,还你吧。”把手中尸体向他掷去。梁太清张臂欲接,真机子叫道:“小心!”急忙纵身上前,飞起一脚把尸体踢了开去。他怕陆鸿渐在尸体上用毒,以此陷害梁太清。
梁太清却不知他这等好意,见状大怒,奔到弟子身前,一看已死,叫道:“真机子,我徒儿与你有何过节,你要置他于死地?”
真机子正欲解释,有人尖着嗓子笑嘻嘻的道:“不用说啦,总门长必定矢口否认。嘻嘻,杀人灭口,做得不大利落。”说话的正是狗皮道人。
真机子却不认得他,喝道:“你是哪个妖人,敢在这儿说话?”
狗皮道人道:“我是一个人见人厌下贱低俗破落户说书先生,当然不配在大英雄大豪杰面前说话。不过真机子道长的丑事,说出来也很有趣。”
空空儿一听“说书”二字,乐得跳了出来,鼓掌道:“好啊好啊,空空儿最喜说书,大伙儿打得累了,你说一段给咱们解解乏。”
狗皮道人摇头晃脑的道:“话说天下分正邪两道,正道又分五宗十三派,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真机子……”其实他并不知真机子什么丑事,只是游戏风尘惯了,戏弄于他。
真机子倒真怕他乱说,冷哼一声道:“妖人搬弄是非,可惜没人听你的。”转头向梁太清道:“道兄,适才贫道怕令徒身上有毒,不得已出此下策,这魔头毒掌之烈,华山派吉师侄亲眼所见。”
华山派中随即站出一人,道:“总门长言之不妄,吉师弟若非壮士断臂,早已不在人世。”
狗皮道人一笑道:“姓劳的若是中毒,早已化肿而死,如何还会呼痛,真机道长明明见他没中毒,还要送他一程,可见呀……再说了,亲眼所见又怎样?难道他不会撒谎骗你们么?”
有两名少林派弟子粗通医道,看了姓劳的尸体,道:“瞧上去并无中毒之象。”
梁太清哼了一声,向狗皮道人一拱手道:“多谢道兄提醒,个中事由,待此间事了,还要请教。”
狗皮道人还揖道:“好说好说。”
真机子本来能言善辩,此时见梁太清信了那破道士,竟是有口难言,只怕越描越黑,索性住了口。
这时场中高台木柱尽断,茧房塌于火堆之中,忽然一声爆响,火灰柴薪四散激射,一股黑烟冲天而起,似火堆中点着了炸药一般。
徐鸿儒本想把茧房中的人随同茧房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怒天神剑,没想到茧房遇火爆炸,看得心惊,生怕宝剑毁损,忙叫人去火中查找。
过了半晌,查找的人惊得连滚带爬回来道:“老教主复活了!老教主复活了!”
徐鸿儒见说话的是宫中旧人,怪其出言无状,喝道:“你说什么?”
那人吓得舌头打架,道:“爆炸,老教主死了,又是爆炸,老教主复活了……”
徐鸿儒听了与玉支、跛李相顾失色,听闻那少冲小子的体内有白袍老怪魔血,在天蛛茧中说不定真有变异。邪派武功中有“天魔变”一说,邪道之人梦寐以求终罕有臻此境界。武学修习好比登山,越往上障碍越大,进境越小,过了巅峰更难有突破,随着年岁与日俱增,便是走下坡路了。但也有天纵英才,或遇绝世机缘,在龙虎交关之际异变,犹如蚕蛹蜕变化蝶,凤凰涅槃重生,虽历经绝深痛苦,但变体后如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再攀武学新高。此即为“天魔变”。
魔道中又有“借尸还魂”之说,在魔教圣典中称之为“移魂大法”,即一人肉体将灭,魂灵寄于另一人肉体之中,遇某种机缘得以重生,如此魂灵永生不灭。
玄门正宗中也有“羽化登仙”、“兵解成圣”、“顿悟成佛”的说法,《云笈七签》有云:为之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脉,四年易肤,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发,九年易形。形易则变化,变化则道成,道成则位为仙。“老君一气化三清”,皆是修为到了火候,脱胎换骨,终能成仙成佛,与邪道功法修习虽有不同,然皆能大成。
徐鸿儒邪功高深,却也不敢妄想企及,倘若少冲真的天魔变身,又或王森“借尸还魂”,又或兼而有之,那麻烦可就大了。
其实徐鸿儒早从菩提幻镜看出盗剑的乃少冲,骗南宫破说茧子中没人。他脑子转得飞快,心想反正人被烧成灰烬了,死无对证,绝不能让南宫破及陆鸿渐等人知道底细,便佯装吃惊道:“哎呀,快去看看我的宝贝还在不在!”四大金刚闻命即向火场中奔去。十三太保在外围拦截,以防祝灵儿这帮人抢夺。
这时场中大火忽然大炽,裹挟着一股子邪气透体而来。只见大火中插着一柄铁剑,剑芒与火焰一起吞吐不定。有识得的叫道:“快看,那不是怒天神剑么?”群雄围着观瞧,但火势太大,一时无人敢上前取拿。
祝灵儿忙叫一众手下道:“尔等快去看看,火场中有没有瓜仔哥哥,顺便把剑给本教主取来?”九仙听教主有命,都不避火势向场中冲去,但迅即被火逼了回来,个个身上衣衫破烂,脸上也有伤痕,仿佛为剑气所伤。
陆鸿渐如一道烟从李四、郑九、蒋十三等人之间穿过,便只留下他们如木桩定在当场。陆鸿渐欲待冲入火场,忽然漫天飞钹盘旋飞来,在他身周打转,这么一缓之际,瘦尊者、矮金刚各持兵刃冲到,将陆鸿渐拦在火场外打斗。这二人武功怪异,陆鸿渐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得。
徐鸿儒又命侯五、颜八入火夺剑。这二人早穿了避火宝衣、宝靴,专等火灭了取剑,此时火势正旺,闻命也只得硬闯火场,火中取栗了。
陆鸿渐见机飞身而上,落身在侯五肩头,左爪早将他顶门罩住。侯五竟无法反抗,驮着陆鸿渐在火场中没命价的奔走。没多久火舌窜上侯五全身,将其活活烧死,陆鸿渐一个腾跃,颜八尚在惊恐之际,早被他骑在肩头,吓得双腿一软,滚入火堆之中。
却听一声尖啸,有人道:“欺负小辈,枉称英雄!”半空中一个灰影扑到,足未着地,已与陆鸿渐交了数招。这人正是跛李,他虽目盲,势将落时,便以手中鬼头杖点地,占此便利,与陆鸿渐斗了个颃颉难分。
南宫破也担心少冲困于火场之中,见檐下有救火的水桶,当即取水打湿周身,冲入火中,捏着鼻子闭了呼吸,到处寻找少冲。
众仙心想少冲若困在火中此刻必是被烧得尸骨无存了。空空儿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哭出声来道:“天杀的徐三儿,你烧死了我少冲兄弟,你赔我的少冲兄弟……”哭着要向他冲去,却被刀梦飞抱住。
却见祝灵儿径直跃入火中,全然不惧火焰。同是入火,侯五、颜八被烧死,陆鸿渐、跛李二人也有所损伤,其余诸人无不焦头烂额,而祝灵儿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因此俱感惊奇。
他们哪知武名扬逼她说出天书上的文字,无意中让她习会了天书中的神人十八诀,其中避火诀便是避水火的法门。其诀窍在于纯气之守,用心为一,不知火之为火,水之为水,故能“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其中奥义,在《列子·黄帝篇》中也有所论及。
灵儿发硎新试,未知灵与不灵,但急中早忘了危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这也正契合了避火诀中“不知火之为火,水之为水”的要义。
场中只真机子等少数几人看出这功夫的来路,其实这正是先秦道家最为神奇古老的密法,后来大多失传。其修炼要诀在于心无杂念,起初修纯气之守,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继而用志专一,乃凝于神,到了至人的境界,则心凝形释,骨肉俱融,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而神气不变。再向上,还有神人、圣人的境界,饶是真机子勤修多年,其修为也只到第二个境界,暗自纳罕眼前这女教主年纪轻轻,似已到了至人的境界。想不到飞来峰上突然冒出这等强手,更可惧的是少冲并未现身,是否死于火中尚属难料,其正邪未定,变数甚多。眼下并无必胜的把握,不可急于求成,便使眼色示意盟下暂停攻势,静观待变。
纷乱间祝灵儿用打湿的旗帜将烧红的怒天剑裹起,飞出火场,落身在铜柱之上,向徐鸿儒道:“剑在本教主手上,看你还如何蹦跶。”
五宗十三派群雄早已看出白莲教自相残杀,巴不得他们同归于尽,正好渔翁得利,如今已见分晓,这妖女得到了传说中极为可怕的怒天神剑,大概已坐稳了白莲教教主的位置。但此剑一出,不饱饮人血不会归鞘,看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蒲剑书向真机子进言道:“徐鸿儒奸滑狡诈,输了便要耍赖,适才已让总门长空耗了不少真力,咱们也不必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大伙儿齐上先把陆鸿渐和这女魔头乱刃分尸。”
此言一出,五宗十三派群声赞同,一时喊杀声震彻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