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府涟漪身份泄露,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涟漪,”子琪盯着纸上的那个名字,拿着纸条的双手不住地发抖,脑海里回忆起那张娇艳如花却嫉恶如仇的脸。
“楚国逼得我家破人亡,我定要他们血债雪藏。”
“涟漪,”子琪心中默念了一声,双眼逐渐变得通红。
当初二人被同一个牙婆带到楚国,一个要去兵部尚书府,一个是兵部侍郎府。选的时候,牙婆就嘱咐道:“尚书府权位高,规矩也多,大小姐欧阳芷兰有些脾气,不好伺候。兵部侍郎府和一般大户人家无异,大小姐乔蓉儿性格清冷,不念情谊。”
涟漪毫不犹豫地选了尚书府,背地里她揪着子琪的耳朵,笑骂道:“若是我被这规矩多脾气大的欧阳芷兰欺负了,你可得替我报仇,听见没?”
子琪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双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任务失败的下场如何,答案不言而喻。
“涟漪,涟漪,”子琪默念着涟漪的名字,心中的恨犹如一把刀,片片凌迟着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终于泪眼模糊地站起身,擦干眼泪,神色恍惚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子琪脑袋清醒了些。想起今日在兴悦居拿到的第一张纸条上的回信,上面写着:“常明策回军时间”,而她也把自己的决定送了出去,还有一张将军府地形图。
这地图不是顾离所要求的,而自己的决定也大概不合那人的意,可她不想再等了。常明策就在眼前,还有伤在身,自己得了天时地利,只要顾离和自己里应外合,一定会杀了常明策。
只是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涟漪出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接下来呢?会不会牵扯出更多的人?
那些人,她们都知道吗?
这样提心吊胆潜藏的日子,还要等多久?
对面走来两个婆子,笑着和子琪打招呼。子琪生硬地扯出一个笑,转身的瞬间,她冷下脸,低着头大步朝绿竹阁走去。
……
永福客栈的一间客房里,顾离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身后的韩青等了许久,见顾离一句话不说,只好鼓足勇气冒昧问道:“殿下,告诉子琪涟漪的消息,会不会适得其反?”
韩青和子琪从小一起长大,他再了解子琪不过,一旦决定好的事情,子琪不会轻易改变。如今常明策回了将军府,这么好的机会,她定然不想错过。当初,子琪和涟漪一同来京城,半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又是同命相连,感情如何自不必说。若是子琪听了涟漪的消息,一时冲动,杀心又起,那又该如何?
站在窗前的顾离面无表情,仿若没有听到韩青的话。
“殿下?”身后的韩青担忧地问道,“子琪那边,用不用看着,在下实在担心她会一意孤行。”
顾离看着夜空中无尽的黑暗,微微一皱眉,转身坐回了桌前。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让他感觉极不舒服。
他看着韩青,终于道了一句:“明日,你动身回余杭,军中不能没有你。这里的事,我自有打算。”
“可是……”
“去吧。”顾离打断韩青的话。
韩青脸色一凝,但终究还是没再坚持,弯腰行礼后,默默走了出去。
顾离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一口饮尽,一股辛辣烫着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从不喜欢喝烈酒,可是,他知道子琪喜欢。
一个女子,喜欢喝烈酒,每次想起都让他失笑。手中的酒又饮下一杯,他稍微适应了那辛辣,胸腔里传来一股火热。上一次喝这样的烈酒,还是三年前,当时喝得微醉地子琪冒着被处罚的危险,独自跑出来找自己。
……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心?”
顾离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看着子琪微醺的双眸和嫣红的脸,脸上带着犹豫不决,还有疑惑。
“你别忘了你去楚国的目的。”
“目的?”子琪的表情顿时有些茫然,她反应了一阵,似乎终于想些什么,随后微红的脸变得隐忍而带着不甘,“我当然没忘。可似乎,我的目的和你的不一样。你心里装着越国,装着天下。和独独,没有我。”、
说到这里,子琪的眼睛微湿,因为醉酒而显露的脆弱,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迷失的小鹿。
只是当时,这样的子琪让顾离觉得可笑。难道自己的心意,比家仇国恨相都重要吗?以至于那时的他有些生气道:“你可知道如今有多少越国人过得生不如死,只因是越国人的身份,他们便被无端羞辱?!你可知道,被送往大楚的十几人中,现在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可知,就在前几日,我们安排在楚国的人是怎么死的!”
“死了……”子琪猛地抬头,全身因为听到的消息而不住发抖,“怎么死的?”
“凌迟处死。”
“他……”
子琪低垂着头,却没有再说话了。她似乎落了泪,一双白皙又修长的手,此刻正紧紧握着一把折扇,那扇骨弯折,随即咔擦一声,彻底被折断。
那是还没来得及送给自己的折扇。
“那……他的尸骨呢?”他听到子琪哽咽着问道。
“楚国人,不会让他回家的。”
顾离扔了杯子,索性拿起酒壶往嘴里倒。喉咙顿时火辣辣得疼,他抚着喉咙不停咳嗽。
三年前,大越战败,他们如丧家之犬逃到余杭。只因为派去大楚京城负责在朝中周旋的人身份泄露,无数生活在大楚京城的无辜越人,都受到了惨无人道的羞辱。
如今,他们布下的大局,眼看就要成功,可没想到,还是让人发现了端倪。这个局,环环相扣,只要有一个失败,全局便面临着涣散。
大楚朝中对兵部欧阳邑的调查,始于常明策回京之后。这个人,三年前踏平了金陵,今日,涟漪的身份暴露也是因他而起。所以,常明策绝对不能留。
只是,三年来,纵观所有安插在楚国的人,和子琪一样,她们忠心有余,做事却总会投鼠忌器。这一次,他决不能让任何人因为心慈手软了坏了复国大局。
就像当初他让子琪下定决心去楚国一样,越来越多的恨,能变成一把锋利的刀。
……
“你是怎么了,吃点心吃傻了?”一起负责值夜的子琴看着愣神发呆的子琪,不由笑问道,“快到子时了,倒时候再睡也不迟。”
“哦。”子琪搓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些。
今日冬梅吩咐,再过两天,常明德便要回步兵统领衙门当值。平日里要卯时起身,每三日要值一个小夜,子时才能回府;每五日要值一个大夜,吃住都在衙门,夜里不回府。绿竹阁里几个丫鬟和婆子的值日时间也跟着安排了出来,今日,正好是子琪和子琴前半夜当值。
两个时辰前,常明德带着一脸笑意,优哉游哉地回了绿竹阁,身上带着隐约的药味。现在快要子时了,后半夜当值的子画和子书差不多也快来换值。
子琪抬头看向今日阴沉沉的天空,不见明月,不见星辰,一片漆黑似乎能吞噬一切。
片刻之后,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坐在一旁的子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了声:“终于来了,回去可要好好睡一觉。”
子画和子书从后院绕了过来,只见子书双手捂着脸,而身旁的子画手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笑着,“那虫子定是见你可爱,才和你亲近。”
“去去去,少在这里幸灾乐祸,赶明儿我让它和你亲近去。”
“我可不行,长得粗枝大叶,哪里有你亲切可人。”
“怎么了?”子琴疑惑地低声问道,“什么虫子?”
子画挑着眉用眼神示意了下子书的方向,子琴一见,忙好奇地伸出爪子,抓下子书捂着脸的手去看,随即便听到她压着声音惊呼了一声,“这……这是被什么虫咬的?这么大个包?”
“可不是,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吓得我赶紧熏了些香,也不知管不管用,待会儿回去你们也要小心着点儿,睡前把被子扫一扫,门和窗也别开着了。”子画吩咐道。
“疼吗?”子琴担忧道。
“不疼也不痒。”子书皱着眉,没好气道,“明日可怎么见人?”
几个人围着子书低语打趣了一阵,随后子琴和子琪便相携着回到了后罩房。子琴进门点了灯后,便登登登上炕,将自己和子琪的被子里里外外抖了抖,而子琪则走到柜子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段香扔到了一旁的香炉里。
“明日定要打扫一下,我最怕虫子了,否则夜夜睡不安生。”说完,子琴打着哈欠钻入了被窝里。
子琪吹了灯,默默地坐在了炕沿边,直到被窝里传来子琴平稳的呼吸声。她走到门边静听了一会儿,随即悄悄打开门,瘦小地身影敏捷地闪出门外。
……
子时一刻,葳蕤阁里,熟睡中的常明策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夜里,那双眼睛却闪着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