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将军,当年压着恼怒、拜别了意气风发的皇帝朱熔萗(音:册),返回家中的时候,几个官家子弟,其中就有年少的叶凡,正和好友左凌丰在一起。
那是个毫无征兆的午后,一众和英华将军相好相熟的人们,聚在后花园里嬉笑早一步传到府上的“喜讯”。
叶凡和几个年轻公子们,也都背着手立在廊下,陪着各自的母亲,一起看着庭院里十二岁的琣露,正红着脸、追着二表姐的调笑。
英华将军,突然从月洞门里走过来的时候,众人的视线还都在琣露一身海棠色裙裾飘摇里,直到琣露的一声惨叫、栽倒在地上,众人这才寻声、冻住了。
举着半丈不到的一根木棒,英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惨叫的小女儿。刚刚还在奔跑的琣露,捂着左腿,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听到小妹妹的惨叫声,左凌丰都没看清举着棒子的,是自己的母亲,他第一个从廊下的人群里冲出去,护在她身前。
他们的母亲,眼中全无疼惜和惊慌,一脸厌恶地扔了棒子、扭头走了。
来去全无生息,以致于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有琣露痛苦的大叫着昏厥在大哥左凌丰的臂弯里,众人才知道,“梦境”里的英华将军,是如此令人畏惧。
过去了好多年,这种畏惧被所有人彻底淡忘了,只在叶凡第一眼看到面相标致、体态丰美的左芸时,他一吃惊,因为这个女孩子眼中,有着当年她祖母的冷酷和霸气。
他因为自己也敌不过左芸的美貌,而同意了儿子两年的坚持,娶了左家的女儿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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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叶凡捏着左凌丰的密信。
他如果真的不动作,那他的两个宝贝孙子,能是什么下场他比谁都能预见。而且,更关键的是,如果左凌丰因伍集的事,被朝廷众责、落难,他叶凡日后在朝廷里没有了更好的联手之人,那么下一个轮到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朝为官的,谁不懂!尤其是叶凡、左凌丰这些武将们,非常清楚的事实。
叶凡,折好密信、安排了家人一起吃过饭,便带着两个亲随,叶鹤和千吉,朝着宿州城,飞奔。
赶到宿州城外,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他匆匆趴了两口饭、按营地医官的吩咐换了身衣服,便走进左凌丰最喜欢的白色大军帐里。
刚走进来的叶凡,还抬头查看帐顶,发现还是原来那顶旧的,之前的一块污渍,没有彻底被清理,他心里念叨,“老小子,喜欢白色,也不知道洗干净些。”
正心里这么想,随着扑面的药味,迎面看到一个白皙到让白宣纸无地自容的灰发女子,面色凝重地飘然走向自己,同时对方低头摘下面纱、行拜见礼。
她根根浓密的灰色眉毛下,毫无褶痕的脸,仿佛上等白瓷器,让从来没见过叶子的叶凡,以为这个意外出现的女人,来自梦境。
叶子,穿着半新的琥珀色提花素缎大衣裳,腰间为了方便,束着老银杂色的桑丝腰带,因为束着胸,让身上的绸缎仿佛水泻而下的贴合这,肩胛因为忙碌皱褶着,束着袖口,下摆也为了方便而提上去了三寸,露出里面老银色的衬裤和束紧的裤脚,脚上是一双樱桃色的素缎面浅帮翘头鞋。
她规矩地立在叶凡一丈半的距离、沉稳屈膝、行妇人礼,并低声询问叶凡,大人可净过手、换过衣裳?
叶凡,在表情素然的叶子的“异类灰”和美貌里震惊着,一时间还不及回答,身后的千吉,上前半步,回答道,“方才医官说了,大人都细细照做了。”
叶子这才放心走近一步,拿起小桌上的一个捧盘,对着刚刚回过神的叶凡,奉上的面巾。
“有劳大人,戴上吧。”叶子语气低沉,明显是心事重重。
叶凡立刻按要求戴上,示意手下在帐外等着,自己跟着叶子绕过屏风,看到了死人灰的左凌丰,眼窝深陷、面颊消瘦地躺在床榻上。
不等两个默默注视的男人开口,叶子知趣地先行礼退下。
看到叶凡能来,左凌丰当晚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开始,他整个人就仿佛被大石头结结实实压进这小床榻里面一样,无力地连呼吸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他竭力让意识保持清晰,用力感受着叶子柔软的手和小榻边的坚硬。
逐渐的,他感到自己半个人,似乎就“生”进了小榻的竹缝里,周身的各种疼痛好像是竹子破裂之后直插体内,对抗疼痛之后的疲累,让人开始轻飘飘的,离地悬了起来。
因为胸口发闷和伤口的阵阵火辣辣的疼,左凌丰哼唧着,醒了。
昏暗的灯烛里,他歪着脑袋能看到趴在榻边、闭着眼睛的叶子,长而弯的灰色眉毛下面,是眼睑上几丝青红色的血脉、厚重的灰发全部绾了大发髻、一丝不乱,闪着银色光泽里有一根自己的束发带,缠绕其中。
看呆的左凌丰,动了动麻痹的手,轻轻放在叶子的肩头。
突然,他想到那孩子没有了之后,叶子再没有恢复到初见时的圆润。一阵无法忍受的巨痛袭过心头,左凌丰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第一次触摸到她的样子和自己,以及自己为她落下眼泪的夜晚。
他让此刻的一滴泪,滑落眼角、跌落在耳朵,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左凌丰突然觉得,此生无憾了。
的确,这晚的左凌丰,在生死间徘徊着。
因为上官羽津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但是伤势反复且拖了太久时间,表面的毒素虽然被叶子吸出来,但是融进体内的毒素,却始终处在药物无能为力的地方,这两日更加严重的高热不退让他也束手无策。
他昨天明白告诉了叶子和英华,能不能活下去,完全靠左凌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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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不亮却看到宿州城的城门诡异地虚掩,蹲守了几天的乐正酩示意,左凌丰昏迷之前的猜测,果然是真的。
城里的死伤人数太多,不得不打开城门,放出城里大批的出殡队伍,然后叶凡便在乐正酩的带领下,跟着匆匆返城的队伍,混进了宿州城。
乐正酩果然看到城里如左凌丰预期的那样,全无往日的熙来攘往、商贩林立,静默的死亡气息笼着、让夹杂其间的湿热春意,泛着阵阵闷气、令人作呕。
他立刻回到军营,发现这里已经被洗劫了一般破败,最关键的兵器库竟然空空如也,这连跟着进城的叶凡,也一阵惊慌。
老道的叶凡当机立断,走到乐正酩熟悉的一家客栈,因为他没出现在宿州城反而淡然自若的要了客房,只说家里昨晚走了水,没法住了。
处于连日里,城中官兵们哄抢中的店家,战战兢兢地说,老爷一会儿自己去衙门报备,我,我先给你登记了,然后店家按要求给了叶凡一楼的一个小单间。
入夜,叶凡等来了翻墙进来的乐正酩,两个人穿上夜行衣,一起偷偷来到外城垛附近查看,果然城楼上戒备森严。
乐正酩,一眼认出了,城楼上的一个人影,正是主管兵器的韩励韩将军!
他不禁口中大骂“混账”,告诉了叶凡,此人的来历。
倒也不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乐正酩对叶凡说,“估计是被人重金收买了”!乐正酩只是愤恨,老韩竟然在这种时候,为了银两带着手中的兵器库倒戈,成了对抗左凌丰的“锁城势力”。
缩在暗处的两个人,一时间看着地上的青砖,不言语。
半晌,叶凡突然问乐正酩,可知道这个韩励的家小在何处?
一句话提醒了乐正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