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海镇,安岩村。
叶凡送来的包袱里,还有一个名帖——展文芳。
展文芳,是北宸海镇所在的辛集县的行政官,纪北海的同窗。
叶凡让左凌丰拿着这个名帖,去拜会纪北海,日后能有些官场上的方便,并说,展文芳已经写信给了纪北海,让他多多护着些左凌丰。
在京城,身为文官的展文芳,看到叶凡拿着“拐弯关系”的名帖前来造访,倒也不推三阻四,因为他听明白了叶凡的来意,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举手之劳而已。
叶凡只是希望,像左凌丰这样的将军落难、罢黜边地之后,毕竟曾经沙场征战、为国出力卖命的人,现在远在苦寒之地是他的惩罚,应该的;但不能被无端轻贱、欺侮,让他们这些武将们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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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起床的时候,左凌丰已经从夜王岛回来,她看着床边放着的两件男人的冬衣和二十两纹银,以为是左凌丰半夜出去偷了谁家的,担心地要命。
“这是拿来的?”叶子质问冲刚进门的左凌丰。
“叶凡托人送过来的。”左凌丰补充了一句,“昨晚放在院子里的。”
得知这些,问左凌丰,昨天想送走自己,可是因为遇到了什么?
左凌丰想了想,告诉她,昨天吃面的时候遇到个游侠,言辞轻佻地戏弄了一番,结果搞了半天就是给他送信的。
说到这里,他又对游侠这样的人,心生反感了好一阵。——蛮好昨天就告诉自己,也不会怎么,非要逗弄自己一番,好像自己跟他很熟,自己和他有过街结,特意跑来解气的一样。
后来,左凌丰遇到叶凡,立刻想起来这个,叶凡听了直笑,说,此人是他府上一个小妾的堂哥,生性如此,倒不是特别冲着左凌丰。
和叶子说明了游侠的事情,左凌丰没有说那五个坏小子的事情,他没把平民里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放在眼里。
“看来叶家,还是有朝中势力,这次没有什么折损,桂英在左芸家里住下,你放心。”左凌丰说着,脸上总算有了些轻松之色。
叶子见他如此,就不再追问,“你身后的土,是和谁打架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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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宸海镇的雪,没有左凌丰预期的那么大,他猜想,应该是这里海风凛冽的缘故。
他第三次遇到小四等人,已经是他几乎忘记了他们的时候。
这次,他非但穿着叶子新作的夹袄,身后还背着刚领到的两面新幡旗,因此他早上出门便在脚上帮了麻绳,这会儿提着油桶,在薄冰路上,一瘸一拐地赶路。
海风,带着干冷,让走了半日的左凌丰,后背的热气全都吹散了,他打算还是去“严记”,歇歇脚,因为左腿很疼。
“这帮毛孩子,真的是,不怕辛苦!”——这是左凌丰快走到严记的时候,看到小四带着岫山和冰冰,走过来的时候,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
“臭老头儿,你倒还活着呀!”小四摘了护面,依旧举着一把柴刀。他左右两边的人,一个拿着柴刀,一个举着一干枪。
左凌丰看着这三个人拿的“兵器”,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他依旧是缓缓放下油桶,卸着后背的幡旗,说,“怎么,找戏班里借来的枪吗?”
冰冰听他这么说,立刻将枪头冲着左凌丰一指,“瞎说什么,我可是练过的!”确实,他非但去戏班子里接了“兵器”,还真的和武师傅练了半个月的“花招”。
左凌丰将幡旗放在路的另一边,他担心油桶被这几个臭小子弄翻了,油洒在上面,不方便带回去。
然后,他冲着冰冰挑衅地一指,“来,溜溜吧?!”
冰冰上前,总归是来送枪的,眼见两三下,枪被左凌丰夺了,气恼地叫唤,“你们还愣着干嘛!拿油桶去呀!”
小四并不去管油桶,举着刀就冲上来,“麻蛋,打不死的臭老头儿!”
谁知,他这只是虚晃,左凌丰眼见右边飞过来一支箭!
他后仰上半身让过箭头,抬手一把抓住箭杆,心里不由得一惊。
箭,是真的箭!
小四的刀,也到了身前,左凌丰本能反抗起来,因为这帮坏小子,竟然弄来真的兵器,对付他。
他机敏地一缩身躲过刀锋,起身的时候,抬起右脚,对准小四的下巴,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过去。
后面的岫山,只听到小四倒抽气一般鬼叫了一声,被踢出去一丈多,仰面栽在路边,不动了。他举着刀,正犹豫要怎么办,眼前这个“臭老头儿”太能打了。
第二支箭,又射了过来,还是在右边。
反倒是冲上来的岫山吓得脚一滑,一屁股坐在冰面上,。
凌丰哪里在乎这种完全没有力度的箭,闪身躲过之后,立刻让手里的箭凌空换了个角度,然后手握箭杆、箭尖朝下,大步走到小四面前,拎起小四的脖领子,用力扎下去。
这时,严记里,跑出来一个人,大叫,“大将军,住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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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老严不出来,左凌丰今日也打算扎死小四,来泄愤。
他对杀戮平民,完全没兴致。
左凌丰料定,这么冷的天气里,要伏击他,这些“孩子们”,必然需要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这荒郊,草木枯萎,连个挡风的地窝都没有,那只能是这个“严记烤馍饭庄“。
前两次,他因为不想生事端,就打两下,让他们疼两天,算了;
这会儿果然看着一个高个子、头发苍白的老人跑出来,便想,既然能说事的人来了,今日得有个分明,于是手里用力,将箭头扎进小四脸旁的冻土里。
老严,远处看不清,以为小四这下子完了,口中凄惨大叫,“小四,小四啊!”
跑近了才发现,箭杆立在冻土里,摇晃着,知道是左凌丰不忍下手,老严口中立刻改了,大叫着,“将军,息怒啊!大将军。”,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其他四个清醒的半大小子,听老严这么大叫着跑过来,只一个个口鼻冒着白气,直楞愣地看着地上的那支箭。
左凌丰起身,对着老严,厉声说道:“你是他们的头吗?”
老严听到问话,也不敢抬头,只是一边摇着小四的肩膀,一边跪在左凌丰身前,叹息。
“求大将军饶命!真的,他们这几个,就是懒,想着抢些灯油。没……没别的……,真没别的……”
左凌丰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什么真没别的!这刀,这箭,难道都是假的吗?”
说着,他走到拿着弓跑过来的小俊身前,上前一把夺了弓,不等对方反应,已经娴熟地从他的箭桶里抽出一支箭。
这个时候,小四被老严,摇晃着,醒来了。
躺在地上的小四,看着左凌丰拉弓搭箭,对着冷风里不停晃动的“严记烤馍饭庄“木板吊牌,”嗖“的一声。
箭,直直扎进”严“字里。
风,让吊牌微微晃动,能看到黑色的箭头,大半戳出了背面,在木色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异和惊悚。
“你们,一个个,好好的一副身子,不爱惜!”左凌丰举着弓,呵斥,“跑出来对着一桶灯油,费尽心机。有这些心思,干什么不行!尽干这种打家劫舍的营生!”
说完,他指着最矮的冰冰,然后一圈滑过去,说道,“什么‘就是懒’?懒惰也能是个借口吗?辛苦养育你们的娘亲,也是懒惰成你们这个样子的吗?你们一个个的,喘着这口气,到底对得起谁!”
老严,听到左凌丰的厉声喝斥,拉起地上的小四,面冲着五个人,说,“我都说了,此人以前是大将军,你们不可能……”
“放屁!”左凌丰听闻,更加恼了,“不是将军,就可以胡来吗?”
左凌丰越说越上火,指着老严,“一碗面,卖我六文钱,也就算了;你这一把年纪了,头发都白透了,竟然挑唆、纵容这些孩子们不走正道。他们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老严面对左凌丰的厉声质问,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白活了!你。”左凌丰说完,对着小俊扔了弓,”弓还行,就是太松了!”
说完,他重新系好皮背心,走去弯腰取了地上的新幡旗背上,正要走过去拿油桶,谁知,彻底清醒过来的小四,却突然拉了他的袍子下摆,扑通下跪。
“大将军,收我们做徒弟吧!”
“起开!”左凌丰厌烦地一把扽回袍子,说,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用了当年上官羽津用手挡开自己的语气和“起开”两个字!
“小四,自幼没有父母,是姥姥姥爷带大,可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些。”小四跪着说着,却是快哭了,”今日将军不杀,小四愿意跟随将军,从此学点本事。”
左凌丰回头看看小四,又看看老严,哼了一声。
“回去帮姥爷好好做面吧,我早不是什么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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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左凌丰早早去收了白天的幡旗,点了灯,从夜王岛回到家里,连饭都没吃,直接靠在床边,对叶子说,明天早点叫他起来。
叶子知道他左腿总不肯好的伤,在天冷的时候更加严重,却不知道,今日打架用了力,这会儿从夜王岛回来,已经疼得,地都不能站。
她上来耐心劝左凌丰吃下去点热汤饼,然后一边给他递过来热毛巾,一边问他,“怎么了?”
左凌丰摸着腿,只说,“腿疼。”
叶子见他也不说其他,便不再追问,白天是不是又和人打架去了。
“都是你,叶凡送来的棉服非要让我改小了穿,现在冻到了吧。”叶子说着,突然眼圈发红。
“唉呦,女人就是眼睛里水多!”左凌丰低头脱靴子,有准备休息,不再想开口的意思。
叶子取了木盆和热水,“先别忙着睡,烫烫脚。”
看着左凌丰小腿上暗红色伤疤,想着春季的时候那么艰难,上官、玄苧和自己的天天服侍,才算救回来的男人,此时竟仿佛比当时更加艰难。
“那现在怎么办!?”叶子闷声闷气地说,“要么明天早上,我去上幡旗,我看过,不难的。”她绞着毛巾,细细擦拭。
低头看着叶子忙碌的左凌丰,低声说道,“什么鬼话!我这躺一晚上,就能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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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左凌丰悄悄早起,没有惊动叶子,独自拖着左腿,出了门。
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隔着院墙,竟然听到里面有人,在和叶子说话。
“大姨,我来。”
“这桶不轻,你放着吧。”是叶子的声音。
“大姨,我可以。你先坐着。”然后,是一个脚步声,走向院门口来。
左凌丰本能地用手摸向身后的那把短刀,但是他不是很紧张,因为里面的声音,很年轻。
果然,院门开了,昨天射箭的小俊,提着灯油桶,走了出来。
他突然看到左凌丰抚着自家院墙,默默立着,眼中满是威严,不禁吓了一跳,原地倒抽了口冷气。
看到小俊眼中的吃惊和畏惧,阅人无数的左凌丰突然发现,这个坏小子,一大早摸到自家院子里,不是想来“骗”灯油的。
他一抬下巴,板着脸,问,“干什么呐!”
小俊放下半桶灯油,说道,“大将军,小俊之前有眼无珠,又跟着他们不学好,今日特来,求教大将军,教教我,射箭的本事。”
“哦?!”左凌丰不耐烦地说,“什么大将军,别乱叫!”
说完,他抚着墙,打算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