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左凌丰面上缓和,小俊倒也是机灵,便扑通一声,跪在院门口,磕了个头,说道,“我叫张小俊,家里原来是个猎户,但是父亲受了伤,一直不能好,前年病死了。家母为了养活,只得改嫁,我在那个家里呆着不自在,听了大将军的……,哦,不对,是大姨夫的训斥,想着自己也一年年的大了,能练好了射箭,过两年就重新进山,做个猎户。”
“大姨父,我是说真的……,求大姨夫,教教我吧。”小俊双眼闪烁着孩童的稚嫩,让左凌丰心头一软。
“起来吧。”左凌丰语气仍然没落且冷冰冰,也不看他,只扶着墙,瘸着腿,正要抬脚迈进门槛,身边的小俊一把扶住他。
“当心我的油桶!”左凌丰见他动作机敏,忍不住担心他脚边的油桶。
“唉,大姨夫。”
“我……”左凌丰不好反驳,怎么出去一趟岛上,回来就这么多了个“外甥”!
走进了门才看到,叶子紧张地立在院中,看着他。
左凌丰明白,她一直在听着门外。
想着前面那点事情瞒不住,就抬手示意她,别紧张,然后自己拖着腿,进了屋子里。
张小俊只能将本来想送去夜王岛的油桶又拎回来,然后看着叶子冲他掀着门帘,示意他自己跟进去,立刻咧嘴笑了,冲着叶子一吐舌头,搓成冻红的双手,钻了进去。
“我就是个灯塔看守,我这么求我,我也,很难……”左凌丰让左腿靠近炭盆,双手轻轻放在上面。
叶子知道他这会儿腿疼得厉害,但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个半大的小子,刚才称呼自己师娘,只说一直仰慕左凌丰的箭法,来拜师的,然后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头,吓得她不轻。
也不敢说不行,也不能说行,叶子急忙拦住地上的张小俊,说,“你这孩子尽胡说了,我家男人不会什么箭法,做不了你师父的!”
张小俊不肯放弃,跪在地上改口叫“大姨”,说,“我们都看见,那箭,直直射进招牌里,现在都拔不出来。”
叶子先是听不明白,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应该就是之前她猜测的,口中不便多说,任由张小俊在自己面前求她。
后来实在说不过了,她也不解释,自己走到将角落里,将一桶油倒出半桶来,这样能分担些分量,左凌丰明天好拿。
身后的张小俊眼里有活,立刻凑上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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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张小俊直接半跪在左凌丰身边,说道,“我知道大将军的事情。想来将军是觉得我只一时高兴了,跑来学习射箭。”
“什么将军,再乱说就走吧。”左凌丰不看他,冷着脸、低声说道。
张小俊也低头,嘿嘿笑了。
他进了屋中,才发现里面简单至极的陈设,这会儿灵机一动,立刻改口说道,“大姨父,就留下我吧。我能帮忙大姨做家务,你看大姨这身子,天冷地滑的,太辛苦了。大姨父,小俊是说真的,我不怕辛苦,家里的活计都能干的。”
见左凌丰仍然不松口,他继续说,“如果,小俊果然觉得委屈、太辛苦,我自己走了便是,绝无任何怨言。”说完,他转向一边的叶子,继续哀求,“大姨,就帮我说两句吧!”
叶子,坐到床边,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看着左凌丰仍然低头不语。她猜到,左凌丰是担心眼前这个小俊,还是个孩子,真留下了他日后可能会卷进他的是非里,所以虽然心动了,却不肯收留他。
“要么,今日先给我们考虑一下,小俊,你看成不?”叶子打圆场。
“好,好。大姨,我听你的。”张小俊一看事情没有全死,便立刻起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又折返回来,隔着门帘,说,“大姨,这油桶是不是要送到夜王岛的?要么今日我来也是来的,我帮姨父送去吧。”
叶子,不等左凌丰反应,已经起身走出去,喊道,“小俊,快放下,那个,去岛上的小船,你不会撑,海上风大……”
“大姨放心,我撑过的,在新爹爹家里,什么都做得。”张小俊明显带着笑,随口应承,声音已经走到院门口了。
坐在屋子里的左凌丰,听到这些,却叹息一声。
“这孩子,……”他急忙摸出腰间的钥匙,递给叶子,让他拿给张小俊。
“你跟着去吧。叮嘱他,油桶放在塔基的小库房里。记得海边风大,门一定都要锁好了。”
叶子拿了钥匙,披了左凌丰的皮背心,出了门。
等她回来的时候,白皙的脸被海风吹得通红,左凌丰看着叶子送过来的钥匙,眼中突然一酸。
“大将军,您的钥匙。”叶子一进门就看到左凌丰脸色难看,就俏皮地学着张小俊的口音和语气,说道。
“嗯,辛苦夫人了。”左凌丰竟然用着以前在都督府里的语气,回她。
叶子知道,方才左凌丰一定在思念不在身边的亲人们,她一时间还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说,“饿了吧,我去弄吃的。”
看着叶子手里拎着一条他风干的大鱼,知道应该是张小俊上了岛,帮叶子带回来的,想到这孩子,心里一软,口中说道,“等那孩子来了,给他说明白我们眼下的威胁,他要真不怕的,就留下吧。”
叶子,因为手头还有元站留下的和叶凡刚送来的银两,倒不为了多一个人的口粮而犯难,只是这院落地方小,她走到外面,看着柴房,想了半天,开始忙活起来。
左凌丰看不过,说道:“你别忙,那孩子知道了未必肯留下的。”
叶子说,“他肯的。”
“为什么?”
“我就是知道。”叶子因为幼年曾经寄人篱下,知道同样处境的小俊的内心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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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凌丰发现,叶子的口音很快就本土化了,尤其是小俊住下之后。
日子,虽然严冷而贫苦,但他们因为新搬来的小俊,天天活力十足地帮着左凌丰进进出出,也和村上的人们很快联络起来,甚至借来了一头拉磨的驴子,帮腿疼的左凌丰去镇上拉灯油回来。
叶子也没爱惜银钱,请人将柴房透风的墙壁批了,打了个小土炕,添置了新的被褥铺盖,晚间睡在里面的小俊,感受着“大姨”的善良,落了眼泪。
得知张小俊在安岩村住下,时常过来找他的冰冰和刘七等人,竟然让灯塔看守的小院子,一时间成了人挤人地热闹。
左凌丰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对待这群被自己打过的孩子,叶子倒是开心地忙活着这几个大孩子的吃饭,甚至开玩笑地催着他们几个,喝下他们从来没吃过的味噌汤。
看着有两个直说太好吃了,有两个直叫唤,这是什么,好难喝了,叶子撑着腰、爽朗大笑起来。
村里人也都稀奇,这对“灯塔夫妻”,竟能收留了一群坏小子来家里做客,也好奇凑过来串门,看着孩子们一脸喜色,在帮叶子搬运腌鹅蛋的坛子、制作大酱、味增罐子到柴房里,都说,孩子们这是学好了呀!
左凌丰腿伤稍微缓解些,便教一些基本的身法、脚法给小俊。
他发现小俊非但身板结实、骨骼发达,一双大脚倒是个习武的材料,也心里喜爱起来,时常往来夜王岛的路上,和他说些以前军中的趣事,教他处事的心理应对。
小俊倒真的有些悟性的,学起来很快,也认真上心。
小四,因为姥姥忌讳左凌丰的贬官身份,拦着他多些,其他几个孩子,有空了就跑到这里来,时常混口午饭,帮着叶子拾掇院子,或者帮左凌丰送灯油去夜王岛,这让整个寒季,莫名温暖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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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三九天,地上虽然积雪不多,但安岩村的海风带过来的冷,一点不余地全部穿透没有毛皮防寒服的身体。
年纪最小的冰冰先不来了,估计是安岩村里的冷,让家里人不放心他单独来去。
只来过两次的岫山,临走说,要跟着父亲去了南边送货、学着跑生意,左凌丰叮嘱他,注意南北方气候差异,潮湿的南方,忌讳雨淋之后捂着湿衣裳不换。
刘七因为没有同伴一路,也说,等开春了再过来了。
叶子日见体势沉重,这时候她意外发现,他们收留的小俊,竟然成了“家中”忙里忙外的主力。
叶子和左凌丰说,“春节快到了,院子里的鸡,杀了吧。”
“你是说,那两只公鸡吗?”左凌丰因为小俊在家,也日渐能说两句北方话,打趣叶子当时看着鸡多,以为都是母鸡,还计划着,鸡蛋太多吃不掉的事情。
叶子笑着白了他一眼,说,“天天早上打鸣,怪烦的。”她不想说,小俊在长身体,吃不惯左凌丰做的海味。
现在集上鸡蛋已经不太有得卖了,家里两只母鸡也怎么下蛋,最近只有两坛子咸鹅蛋,再就是等着左凌丰从镇上买些肉回家,叶子觉得是不够的。
左凌丰低头想了想,说,“留一只,给你月子里吃。”
张小俊突然明白叶子的意思,立刻说,“大姨,等小外甥出生了,再吃吧。”
“等不及了,这看着要过年,嘴巴里倒想喝点鸡汤的。”叶子腼腆起来,低头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