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前院。
魏琳等到左之瑛回来,总觉得她在小胥城,做了不必要的耽搁。
不过,左之瑛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他设计扣住简伽的那天,他还来不及问详细简伽,但大概能猜到个七八。
左之瑛一改往日的活力十足,少有的没有血色的疲惫,看着走过来的魏琳,反而先她几天到了东滨城,眼中突然泛起了泪水。
魏琳从来没见过妻子如此娇弱起来,忍不住上手抚着她的脸,正要开口,身后的魏老夫人走过来。
夫妻二人立刻分开,垂手站立。
魏老夫人看到两个大人都平安回来了,心里立刻放下了很多;
他二人见魏老夫人突然两鬓全白了,想来是家里所有的孩子全都不见了,对老人的打击是多么严重,魏琳内心惭愧,左之瑛眼圈也再次泛红起来。
魏老夫人到底见过些的,拉了媳妇的手,说,都能回来的,回来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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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麻绳捆的结实的简伽,倒是也没有任何反抗,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徐蔚然的恶行。魏琳听完,已经恨不能立刻就拿了徐蔚然,当众砍了。
还是左之瑛按住了他窜起来的肩头,说,先让简伽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收监再做计划,并让柏青青化装成家里的杂役,悄悄走后门,去王毅家中,详告。
午饭过后,左之瑛让人去军营里叫徐蔚然来魏府一趟;
魏琳则仍然藏着不露面。他是做为第二手计划的,如果徐蔚然不来的话。
他夫妇二人推测,徐蔚然如果肯来,说明他已经有了后手并不畏惧魏府;如果不肯来,说明他肯定预料到了什么而准备出逃。
果然,徐蔚然听闻魏府的阿昌前来求见,便一哼,他中午得报,说左之瑛回东滨城了。
他收敛一下自己的傲慢,假意和善地对走进门的阿昌说,“此刻去魏府,可有要事啊?”
“小的不确知,只是大夫人这么吩咐了,我就急急过来了。”阿昌微躬着上半身,回。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说一声,我稍后就到。”徐蔚然直视阿昌,说。
阿昌低头讪笑,说,“大夫人刚到府上就让小的来通传,想来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要是……徐将军没什么烦难,就别为难小的了。”
徐蔚然扳了脸,低头冷笑一声,说,“行呐,我这就去。”
谁知,他起身走向房门的时候,却手起刀落,杀了阿昌。
营房里的一个兵卒,张勇,正好拿着公文走过来,立在门外等徐蔚然送了客人,却顺着门缝听得想逃走的阿昌,在门口的一声惨叫,“啊,你……”,便咕咚一声,再没了声音。
他知道,里面出大事了。
张勇惊恐之余,立刻心想,大白天起杀戮,必定不是好事,担心引火上身,更是完全不敢声张,扭头踩着脚尖、飞逃离开。
因为惨叫声,不是徐大人的,那么就肯定是徐大人,在杀人。
徐蔚然不知道门外有人,自以为关着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阿昌,有起码一个时辰的时间,逃出东滨城的范围,便笃定地用阿昌的尸身擦了佩刀上的血迹,再含了一口茶水,喷向刀身,再次用阿昌的尸身细细擦了、送回刀鞘,然后才走出房间,关紧了房门、落了锁。
他左右看看果然没人,就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住处,大概收拾了贴身的衣服、荷包里放满银两,然后想想又倒出来一些,换上便服,去了简伽的房间。
发现简伽房中整洁而没有一个人不在里面;他本想叫来一个问问简伽去了哪里,后来想想算了,不在正好的。
然后,徐蔚然要了自己的马,朝齐仲一家的方向跑了一段,突然想到他家娘子那张贪财的嘴脸,估计又要开口要银子,他家破落、院墙低矮,自己起了杀心也不太好瞒过紧邻的民众,便半截一拐,不去老齐家了,朝城北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自己的出逃,看上去那么仓乱,毕竟自己布置的眼线,都在看自己,这种是爸爸不能让他们看出异样来。
按照时间计算,他这时候出城,去城北拿走藏匿的银两,简伽是完全来不及追上自己的。——徐蔚然在马上,得意的盘算着。
他,悠然的骑马,通过城北的时候,冲着认出他的一个城门小兵卒,招手。
“徐大人,这个时间,出城啊?”那个小兵问他。
“哦,有点事情,估计落城门之前,能回来的。”他笑着回,完全不理睬对方眼中的疑惑。
城北的一段开阔地,原来是操练战马和士兵的地方;
徐蔚然望着这片他无比熟悉、看了将近八年时间的土地、地砖缝里又开始泛青的小草,高举马鞭,用力抽打,他和这里,东滨城的每寸呼吸,做了诀别。
魏琳骑马赶到城北的时候,从城楼上正好看到已经出城的徐蔚然,跑过他二人一起靠着歇息过的拴马桩。
他一声喝斥,“起开”,分开身边好奇的人,回手取下身上的弓,抽出一支箭。
箭射出之后,魏琳才发现,自己的一滴泪,落在身前的城墙砖上,他用力克制住内心的悲凉,两眼用力看向城楼下的徐蔚然,因为没有了眼泪而阵阵刺痛,他双手撑住城砖,稳住气地哆嗦的身体。
徐蔚然,因为没有穿武将服,而一箭穿心。
魏琳开弓之时,完全没来得及想到这一点。
他当时得了消息便知道阿昌可能不好,但来不及现身去营房确认,他只能全力跑到城北,这个徐蔚然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根据简伽的供述。
魏琳一路全无任何心念,除了怒其不争、恨其堕落。
下午的阿昌走后,魏琳让喜儿悄悄走去附近等着,如果阿昌和徐蔚然有一个出来的,便回来报告。
果然,躲在自己家附近的魏琳,看到跑回来的喜儿,给他报告,说阿昌没有出来,反倒是徐蔚然,起了马,出来了。魏琳便知道不妙,立刻上马朝城北门,飞跑。他知道,徐蔚然要逃,逃之前肯定先去取“赃款”。
看着徐蔚然落马之后不停抽搐,魏琳喝命身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人,不要跟着,他独自一个人,上了马、跑出城门。
没有抽刀、也没有下马,魏琳只是悲悯且气恼地双眼潮湿,注视着曾经的袍泽兄弟,身后插着自己射出的箭,口吐的鲜血,染红了嘴边他们一起练习身法对抗的土地里,耳边的风声里,是徐蔚然喉咙里不停发出的“咔咔”声,他最后的每一个呼吸,都在剧烈咳血。
“你家的祖坟,我们会去一趟的。”魏琳看着徐蔚然始终不看自己,说道。他知道对方在羞愧、在怨恨、在后悔。
魏琳在徐蔚然最后的意识里,告诉他——你这些谋划,私卖军中火药,弄死那么多人和自己,到头来埋在祖坟边的赃款,还是会被人挖出来。
有多么的徒劳白费啊!
晚上,魏琳又喝醉了,回到魏府,他轻轻推开上前搀扶的左之瑛,一言不发地走到东厢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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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城当晚,韩励挟持了尹西枝之后,按照叶凡的要求,高声布告。
“大人有令,为减少伤亡损失,凡能合作配合,将城门打开的人,一律既往不咎、赏金十两、任由来去。”
眼见近处的几个人,开始有些活动,后面冲过来的还在犹豫,韩励继续说,“与其这么不出不进地干耗,不如先拿了赏金,再做其他计较,是吧!?”
年轻人,都信了!
毕竟他们也没从伍集这里拿到这么多好处,反而觉得眼下的困局,不会有好结果。
一直守候在城外的冯歌,见城上放信号,不久城门大开,便立刻带领全副武装的一千骑兵,先走进死寂沉沉的宿州城南门,留下身后的三千步兵,让元站带着、等他的信号。
冯歌首先奔上城楼,不等他开口,一个脸生的中年人,一把将手中控制的尹西枝推给冯歌身边的小嘉,顺势凑近了对冯歌低声说道:“叶将军,在草料营。”说完,他大概指了一个方向。
冯歌立刻明白这个脸生的中年人,是叶凡的内应。
韩励,扫视了一圈城楼上的人,喊了一句,“苏齐”,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个子,跑了过来。
“你,立刻带着这位将军去草料营,立功赎罪、多拿赏金的时候,就在这会儿了!”
苏齐,点头,说明白。
冯歌,吩咐韩励立刻放消息,让城外的元站准备进城帮忙,然后带着韩励曾经的手下苏齐,和一千骑兵,先绕过内城的机关、迅速赶往草料营,非但是救人,也是希望,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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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几个一脸黑灰、露水染湿的头发上满是烟尘的男人们,让马信步走向等在城楼上的韩励和元站。
左凌丰的一万大军,一半进驻了宿州城。
这一半人马,少数去救火,多数是帮着韩励,将余胜、尹西枝等假扮过山贼的人,一一确认了,尽数关押在府衙的地牢里,等着钦差来处理。
叶凡,拿着韩励家传的那把刀,一宿酣战,这会儿见冯歌和元站一起收尾,自己也觉得亢奋之后有些乏了,鼻管里全身烟炭气,便让乐正酩带着自己,又再次回到之前投宿的那家客栈里。
早起的店小二看着对面走进来两个人,吓得手里的铜壶脱了手,扑通一声跪倒,口中哀求,“军爷饶命!”
乐正酩看着被多日里处于混乱中的城中百姓,不由得有些上头,口中只说,“赶紧起来,好生伺候了这位爷洗浴了一番,好处自然是有的。”
店小二和跟着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老板,一见一身血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立刻收了心思,战战兢兢地跑去烧水房。
叶凡,重新回到城外的营地里,已经从里到外地换了一身,心情也全然没了疲乏,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特别想再遇到那个灰头发的、让他过目不忘的美艳女人。
临出城,他还叫住了元站,让他返回城外,继续管理城外的五千官兵,城内的五千官兵交给冯歌和韩励即可。走进军营之后,他立刻让元站先去找上官羽津问问左凌丰的情况,然后自己下意识地理了头发和发带,悠悠然,飘进白色大军帐,他希望能单独看到那个女人,在大军帐里。
他不肯承认自己此刻的悠然得意,是因为在这里能再看到那个一面匆匆的灰发女子,而对自己说,是因为有惊无险地“帮了忙”,他觉得自己好歹能在左凌丰这里,得些便宜,比如,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