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当时的左凌丰,刚刚二十四。
正是那年,他在富下城,第一次遇到三娘。
也是这一年,住在城东的樊铁的父亲,樊首东丧偶多年,突然决定娶肇氏,即便他自知,自己的房势几乎不行,但还是经不住传说中肇氏的美貌,决定续弦。果然,大半年过去了,药吃了不少、办法也用尽了,樊首东架不住貌美娇妻的哀求,竟然默许了她的淫乱。
樊丽花,应该是马夫,万优的孩子,这在当时还是樊府的秘密,只有万优的表弟,樊采儿确切知道。年长四岁、胆小怕事的万优,和爽快大方的采儿不同,这也是采儿后来非常后悔的地方,因为是他将万优介绍进的樊府。
采儿只比樊铁小一岁的。
在樊述出生后不久,没了娘的采儿就跟着舅妈,李嫂子在樊府里进进出出,因为李嫂子是樊府的厨娘,樊铁的母亲看着采儿瘦弱孤苦,也不特别追究这个厨娘每日里送吃食给自己的外甥,当然,也是李嫂子做事规矩,从来知道上下分寸。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采儿后来干脆就在樊府里住下了,在樊铁入学之后。
因为那时候,樊铁的母亲刚刚过世,忙完丧事之后,原本不住在府上的李嫂子为了照顾两个小主人的一日三餐,答应了樊老先生的请求,多数时间里都住在樊府的下人房,自小经常跟着她的采儿,因此也成了樊铁兄弟二人的玩伴,后来干脆在入军籍的时候,随着樊姓。
樊府里的马夫,家中父母年迈就请辞走了,当时表哥万优正好闲散在富下城,采儿就介绍给樊首东相看,樊府一直不喜欢用陌生人,家里的仆人都是有些亲缘的,因此万优当日就住进了樊府,做马夫。
其实,说是在樊府做马夫,万优也只是粗通些驭马,对于养马更是一点不通的。
只是面相看着比采儿俊俏很多,人又收拾的干净,开口应答也规矩,樊首东见过立刻喜欢,便一抬手让他留下了,而府上两匹马的保养、马掌的护理,采儿都是悄悄请了街上的马贩们上门料理,不过万优也在一旁认真地学。
这让采儿心里也看着舒服,不停鼓励老实肯学的表哥,不要二三年,一样能把马匹照料得妥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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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樊铁的生母是个来自西部的蒙人,很喜欢马,因此马棚边上,有个专门给马夫歇息的地方。
万优看到肇氏逐渐孕显之后便再不肯与她淫乱,因为之前肇氏的色诱哀求,是说,自己此生若是没个一儿半女的,不多久便会被樊家赶出家门,娘家是不会要她的,她一个孤女便只能落魄街头。
但是,尝过甜头的肇氏,哪里肯就此放过,就和万优纠缠拉扯着,让正好路过马棚的采儿知道了,夫人和自己表哥的事情。
樊采儿耐着性子在马棚外,等着肇氏鼓着肚子在马棚里,让万优爽了自己之后悄悄离开,然后才走进来大骂万优糊涂。
刚刚应承了风骚暴戾的肇氏,万优正心中气恼,瘫软着冒虚汗,眼见面前的表弟气势汹汹、口中不干不净地咒骂,立刻涨红的脸、身子颤抖着,也不顾有没有人听见,叫嚷着辩驳了两句。
谁知道,后来竟然成了,他们兄弟二人在马棚里扭打起来。
樊采儿虽然年纪小,但一身的功夫都是樊铁在家时亲手教的,本来就憋着气恼听了马棚里面的龌龊之事,自然是泄愤般的大力地打了几下不知廉耻的万优,结果本来文弱些的表哥,只是个头高一些,原本就气力不大,加上刚刚被肇氏一番的死活折腾,只招架了两个来回就被采儿打得,在马棚边上的小屋里,又气又恼地躺了两天都起不来。
第三天反而开始咯血,万优心里凉了一半,找人让采儿过来说话,采儿误会以为是表哥怨怪自己下手重了而不敢来,进而又被肇氏借机进来纠缠,弄了两次,竟在二十一岁的年纪上,死了。
万优临终的默默落泪,表弟采儿才知道,是自己一直在误会表哥,后来得知完全是这肇氏着力勾引的结果,心里说不上的后悔和愤恨。
一贯和睦的兄弟俩,自从马棚里打了架,原本樊府里也没在意,谁知道病倒的万优,被肇氏心急火燎地找大夫看病,治疗,最后反而死了,过来人心里就都有了些大概。
樊首东也看着自己的小妻子太过分,天天不顾礼数的关怀一个马夫,面上很是不自在,晚上训斥肇氏不知道收敛,却反而被蹲守在窗外的采儿听了个确切明白,因为采儿在表哥临死前的悔恨里没有听到确切的言辞。万优到死还是一副怯弱的样子。
而肇氏,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万优送出去发丧的那日,她疯了一般、揪着采儿大骂,是他下手重了打死了人,要去报官!
头一晚偷听到确切的采儿,只是面无惧色地盯着樊首东,一声不响。
樊首东心知,必是万优死前全都告诉了采儿,担心果真报了官将此事捅出去,这肇氏做为淫妇,是要当众被酷刑处决的,他虽然厌恶肇氏的不规矩,但从心里又始终怨恨不起来。
同时想到家中丑事闹出去总是他自己没脸,为了息事宁人,也是想到日后肇氏的孩子无法立足,当然更是自己的颜面,樊首东立刻喝斥了肇氏住手,并让采儿立刻去了大盐城找樊铁,入了军籍算了。
这算是,彼此各让一步的。
——在场的樊府家仆一众,看到夫人、老爷如此,便更加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樊首东知道肇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便用这个做要挟,让肇氏从此放过樊采儿。这些事虽然在当时就这么遮掩过去,但是当左凌丰念及樊铁家中老父,重新派他回到富下城做守城将军的时候,这些沉渣又一次泛起。
第一天回府,最让樊铁意外的,就是眼前出来奉茶的樊丽花,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是异常出众的品貌。但是,一直跟随樊铁的樊采儿,听到樊铁夸赞这个“隔肚皮妹子”的行止端庄貌美,反而一脸地不自在,当天就辞了樊铁,坚持军营里事务繁多,自己住在军营里更为妥当,此后便天天找了各种借口,怎么不肯再进樊府。
起初,樊铁以为采儿是因为家中有姑娘樊丽花,自己进出不方便,便也不再强求。但是一日清早,他听到水井边,两个老仆在说,采儿还是记得万优的事情,这也是正常的,不住进来也好。
樊铁知道里面有事情,招手叫了正在洗衣服的陈阿嫂,进到书房问话。
“方才……,你们说什么,‘不住进来,也好’?”樊铁直接问。
陈阿嫂,用围裙反复擦拭着手上早就没有水渍,“樊大人,这我们不好乱说的,还是大人直接问采儿吧。”
“我先听你的。”樊铁说着,兀自起身、关上了门,回身用食指点了点桌边的椅子,“然后我自然会再去问樊采儿。”
“唉,这都十三年了!”陈阿嫂哪里敢坐,单薄的眼皮不停眨动了两下子,看看樊铁全然不知的表情,心里更加紧张,“我只说我听说的哦,具体真不是我一个下人能见到的,樊大人可不能怪我多事情,才是哦。”
她停了停,看樊铁伸手去了一本簿册翻看,就继续说,“当年,采儿的哥,万优,那闹得那些真是不能说的。大人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出来的。”
樊铁听她推三阻四地在拖延,早心里气恼上来,只是面上学着左凌丰的样子,假装轻松地抬手翻了一页簿册,斜看了陈阿嫂的围裙,口中低声嘀咕,“到底是什么呀!?”
陈阿嫂便将万优突然病了,然后夫人请了大夫也没医好,半个多月竟然病死,然后夫人硬说是采儿打死了表哥,要拿人去报官,后来被老爷拦住,让采儿去的大盐城军营里投奔大人。
樊铁一时间有些没听懂,听不出这些与采儿坚决不肯住在樊府有什么缘故,便放下手中的簿册,直起身盯着对方,问,“这些都很久之前了,这几日也没见我二妈对采儿再如何,难道当年还有什么吗,陈阿嫂?”
陈阿嫂被多年不在家的小主人这么审视着,浑身一个激灵,忙讪笑道:“大人您还是问樊老太爷吧,我一个下人,从来不去前面走动。这没有眼睛看到的事情万不能乱说的。”
“什么意思!”
樊铁再怎么问,陈阿嫂都不在开口,这反而让樊铁更加确信,事情的严重性。
和扭捏的陈阿嫂相比,自己的父亲樊首东倒是“看得开“,全说了!因此,当樊铁得知肇氏和万优的事情之后,便自己也找了机会借口,从家里搬到军营里住下,不是自己父亲派人来找,他是不肯回家团聚的。不过樊首东还是顾及樊丽花的日后,没有说出她是万优的女儿,只说肇氏曾经和马夫万优有过不轨之举,被采儿知道,至于万优怎么死的他说他也不知道。
樊铁听出,老父亲言语中有所保留,想到十几年前的大夫也不便去找,便只得作罢。只是后来的左凌丰听到这里,心里明白,淫妇怎么会就此罢手,必然还有奸夫在富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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