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确是比普通的汉人白,因为她是个外族人。
八岁那年,被海边渔村里的“鱼老板”拉进乐延楼,在那里卖了个市价。
他原本就没打算一直养着这个叫叶子的“东瀛小囡”。
当时看着那个母亲的凄苦,结结巴巴说着汉语,只好收了她给的一对金耳环、一个金戒指,答应三年后,帮这孩子找个好人家,去做童养媳。
面对母亲的一脸感激、并拢双手、跪地磕头,让当时的鱼老板,觉得自己被感动了,眼眶有些潮湿,而内心惨笑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运气那么好,遇到“贵人相助”!
鱼老板知道,地上用力磕头的这个行着东瀛贵妇礼的女人,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觉得内疚,因为他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救”叶子,再回到船上的叶子,不是被扔进海里,也是被拉出去糟蹋。
只是鱼老板没想到,感动了自己的“善举”半年后,就彻底失效了。他的那点点怜悯在老婆的抱怨到叫嚷中,到了极限,因为最关键的麻烦,来了!
叶子的头发越来越发灰,后来连眉毛都开始变灰。
日常出门的叶子,他老婆只好用炭灰抹了眉毛,裹着头巾才行,但是也经常回来是浑身的泥土、淤青和烂菜叶。
因为,村子里的人,觉得叶子,有病。
鱼老板知道,即便不让这长相“诡异”的女孩出门干活,这么闲吃白饭地一直关在家里,那么日后也没人要买去做“童养媳”,所以他和叶子说了,带她离开这里、去做婢女,不用再这么天天在村子里挨打、受气。
八、九岁的叶子,用力点头说,好。
她逐渐有些圆的脸蛋上,不知是兴奋、还是幸福,让粉色浮现,一派男人们艳羡的春色。
鱼老板知道,这女孩日后肯定不是一般的漂亮,这也更加深了送走她的决定。
太漂亮的女孩,他是罩不住的!
只是看到一个孩子,能如此镇定,仿佛面对的孤身漂泊,她都完全能适应,全无一点畏缩和惧怕,这又让当时鱼老板和他老婆,有些心生不忍。
晚上,他想想大概是叶子年幼,应该是不知道“做婢女”是什么意思,他只能用东瀛话结结巴巴地又解释了一遍。
在船上,母亲着急忙慌地教了叶子一些汉语和汉字,所以叶子看到鱼老板认真地问她,她用汉语告诉鱼老板,她懂的,婢女就是伺候人的人。
临走的那天早上,鱼老板看着自家的孩子在安逸地吃早饭,心有愧疚,拿出一个金戒指,说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
叶子,摇头,没有要。
说,阿大,这个留给你吧。说完,她跪在地上,用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东瀛礼,叩拜。
鱼老板看着这熟悉的动作,突然明白,她母亲临走时的那个“一脸感激”。
他收起戒指,说,那我帮你留着,日后你记得来取。
叶子,仍然低头跪着,不说话。
鱼老板有一天,看到自己娘子耳朵上的金耳环,想起了叶子,就去乐延楼看看。
去了才知道,叶子送来的第二天,就被嫲嫲和男仆拉着去了城里。鱼老板隐约觉得,自己卖低了价!
是的。
因为叶子目送鱼老板离开之后,便在院子里,被命令脱光,走到井边一遍遍用冰冷的井水,冲淋、洗澡。
冲掉了眉毛上的碳末,看着一头灰发、灰眉毛的叶子,在场的人都默默一吃惊。
她太白了,好像浅水里的鱼,只是漆黑闪亮的眼珠和不停的寒颤,提示着众人,她是个人。
第一个叫唤的,是廊下远远看热闹的男仆。
“嫲嫲,你买了个啥玩意哦!”
其次,跟着附和的女人们,也嘀咕。
“哎呦,怪不得刚才裹着头巾进门!”,“怕不是个病人吧!”,“唉,这头发是真的灰色哦,好可怕啊。”
叶子绝望了,她放下一切,当众裸着身体乖觉地用冷水不停冲洗,就是为了有个活命的机会。
然而,这里和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还让自己赤条精光地被所有人看,那还不如村子里,起码是穿着衣服,被嘲笑。
叶子恼了,大喊,我没有病,我爹就是这样,我们家都是这样,我们没有病。
只有第一句是实话,后面全都是叶子临时编造的。
她的这个临机应变的能力,日后是能救命。
人群里,有个人立刻反驳,说,你那个“爹”我们见过的,哈哈,你倒还是个说谎精啊!
人家都不认你你还在这里叫唤“爹”,哪个是你“爹”噢。
一个大嘴巴轮过来,叶子都没有看清,就被打的歪倒在井边。
虽然她在船上经常被这么打,但是这次她绝望了。因为此刻,母亲和弟弟,都不在身边了。她是真的,一个人,在面对这个世界。
“鱼老板就是我爹,他就是!”
少女满脸涨红、嘴唇发紫,颤抖地用力嘶叫,凄厉地让身边的人们都暂时一愣。
拿着烟枪,用力在铜盂边“当当”磕了两下,陈吉让众人安静了。
陈吉,是个这附近少有的胖女人,她原本厌恶的眼神,再次抬眼的时候,突然一亮。
“说吧,你亲爹是谁啊?”
叶子,冷得浑身发紫,畏缩了。
“我,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是上了神丸号,然后大船靠岸了,我被人送到鱼老板家里。”
幼小的叶子,眼中太多过往,让她已经学会,当众,什么可说、什么可不说。
她没有说母亲和弟弟的事情,那是内心流着脓血的伤疤,她决定永远不会说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阻止别人的嘲笑和厌弃。
陈吉,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看着这么瘦弱,身上还带着淤青,便示意身边的人,好吃好喝的先养着。
这是个“小元宝”。她对着众人说。
后来有一段时间,叶子的花名,就叫“小元宝”。
陈吉,在丽香居,把叶子买了个天价,因为她的“异类灰”。
——她相信城里的富商和权贵,会对这样的异族女子,充满好奇。
叶子,再次立在丽香居的院子里,被拉到井边她就明白要发生什么,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做婢女”是这么繁琐的开头。
一个温柔的手,伸过来解开她的腰带,她就知趣地自己脱了个精光,走到井边,自己用水冲洗昨天才洗过的身体。
这次她不再隐藏,任凭身体在众人面前,不停地打着寒颤。
“我得活下去。”
滚烫的泪,涌出眼眶,所有人都是全然不知,包括叶子本人。
因为井水的冰冷,完全冲掉了,那几滴卑微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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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料中的嘲笑和责打,只有可怕的沉默。
叶子抹掉花在眼中的井水和眼泪,大口喘着气,她以为自己会在沉默中,被人一把推到井里淹死。
太冷了,从心冷到脚趾,她缓缓蹲下,不停地哆嗦着、扶着井沿,感到了比自己、比这个世界更加寒冷的石块。
晚上,她竟然吃到了平生第二顿好吃的。
非常意外,还有时常微笑的中年女人,赵晴,来教她识字、弹琴。
陈吉拿着翻了五倍的银子,欢天喜地地回了家,所以当她看到鱼老板来找叶子,就老大的不开心,以为他是来赎回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