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室里,皇帝朱坚新发出的叫喊,几乎想一道道利剑劈向地上的叶子,她除了惊恐,所剩无几地就是内心那一丝丝对孩子的渴望。
“我不能死。”叶子内心默念。
气恼的朱坚新本来想说,“立刻拉出去砍了”!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缘故,话要说出口了却看着首当其冲、惊恐奔进来的大太监瑞昱。
瑞昱从来没有如此慌张,不由得让朱坚新也跟着对方的目光,看向地上瑟缩不停的叶子。他就这么,莫名改了口。
知趣的宫女带着两个小太监,冲上来,一把拉走衣裳还没彻底穿好的叶子,拖出门外,便是劈头盖脸地一通责打。
叶子也不敢大声叫唤,只一心想着今晚要是死了,孩子们都没有能看到最后一眼,便开口哭泣起来。
“陛下饶了民妇吧,民妇粗鄙,民妇罪该万死。”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叫喊求饶,今晚便是被活活打死的命。
朱坚新听着叶子逐渐变小的哭喊声,抬手示意放过了叶子。因为他眼前浮现出叶子面上的樱花和她口中说到的宿州城往事。他穿戴好,抬手叫来瑞昱,让他立刻出宫找来宋佳。
瑞昱见过帝王古怪的,只是这个时候召见朝廷大臣进宫,他实在猜不透这个皇帝的心思,便欲言又止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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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智的左老夫人,几个月前在慕贤阁听到太监只念了公文里的后半截,后来两日她用重金找到瑞昱,得知皇帝陛下始终不提及公文里前半截写的,自己儿子纳娶的妾室原是个军中的女犯人。
她立刻意识到,朱坚新要有什么意图,联想到朱坚新要叶子断发,忍不住冷笑一声,心里生出这日后的对策。
都猜到朱坚新始终不放叶子,是想霸占这个异族女人,但是左老夫人提前告诉了暴室里的叶子,并教她到时候尽量展露早年留下的鞭伤,更不要遮掩手上的粗糙,只要不是伤及龙体的罪,死不了。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帝,没见过这种的,必然会因为惊吓而无能。”左老夫人笃定地说。
果然,叶子引诱朱坚新撤了明灯上的纱罩,让自己的伤痕显露无余,朱坚新果然是从来没见过女人的身体上还能有这些,彻底没了兴致。
因为担心朱坚新因此而非难左凌丰,死里逃生的叶子在宫中日夜落泪,乳汁竟变成苦味,嘉颖小公主压根不肯吃。
没法哺乳的叶子,加上一头诡异的灰色头发,让本来就嫌弃的皇后找到了借口,立刻下令,放叶子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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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的寒冷完全不能侵袭还穿着秋季夹衣的叶子。
一早就听到乡公公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叶子以为这下完了,又不知道是什么宿命在等着自己,她只能立在小屋里等着对方大步冲进来。
谁知乡公公只说了句,“赶紧拿着这个,走吧。”说完,他放下手里的对牌就离开了。
只在深宫中短住的叶子,并不知道“对牌”是干什么的,但是看乡公公一脸不悦地扭头便走,她大概能猜到,自己可能是被放出了这“牢坑”。
匆匆走进来两个小太监,一个上来话也不说,直接开始脱去叶子身上的锦缎长服和翻毛小袄,细细叠好放在大托盘里,另一个瘦小的太监扔给她一身普通宫女的秋衣。
叶子不敢多问、赶紧换上衣服,急匆匆跟着瘦小的太监一路几乎是半小跑地走到宫门口。
看到前面的宫女在递交对牌,叶子立刻从腰间抽出磨得水滑的对牌,交给一个立在宫门口的太监,他身后是个拿着笔准备写记录的太监。
叶子听到身后的瘦小太监走上去和那人说了什么,一心要逃离的叶子根本没听清,只是回身对里面的一众人躬身行礼,口中说了“多谢大人”,也不等答复便一转身,大步走出高大宫墙下的这个小门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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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觉得天地晃动了一下,叶子发现天空中的冷,竟然展示着从来没有过的可人。激动的心跳直接哽住了喉咙,她用力吞咽,试图将跳出来的心,重新咽回去。
因为根本不知道去城南的路,叶子只能快步先走过宫门外肃杀的侍卫,她甚至担心自己走慢了,身后的太监或者侍卫冒上来,直接又扣住自己。
身边不再有侍卫林立和巡视,叶子猜测自己应该是走出皇城的范围,她放眼望着远处,寒冬里匆匆来去的行人和各种车马都是她没见过的鲜亮奢华,这才让她感到身上几乎冻透了,脚上的单鞋更是让脚趾和脚踝冷到发疼。
叶子仍然不敢停下脚步,只能面朝着南大步地走着,后来几乎成了小跑,因为太冷的缘故。
她心里知道,这样的寒冷还不至于被冻死,等快到了城南再开口问一下路人。
正在这时,迎面看到一个人,本来骑着的马被突然被猛拉了缰绳而前蹄微微抬起,然后马儿愤恨地落下蹄子,不停地摇晃着头。
叶子身边的人都吃惊地张望,只有她全无心思,用力裹紧了前襟,低头缩背地躲让突然停了脚步的人们,继续朝城南的方向前进。
“叶子!”马上的人开口惊呼,叶子听了大吃一惊,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的脚踝吃不住身体的分量,跌倒在路边,低头看到自己冻成紫红色的双手,她失声痛哭。
你——那是她听过的呼唤,在小胥城的林间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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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琳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松了身上的西洋呢斗篷,冲着地上的叶子跑过来。
是一身单薄秋衣、露着异样雪白的脖颈,更是那一头的灰发,让坐在马上小跑的魏琳,远远就看到人群里迥异的叶子。
京城里,大小事情见怪不怪的人们,并没有人为了叶子和魏琳的相拥而泣,停留片刻,只是路过身边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歪头瞥两眼这两个陌生人。
宽敞的街道上没有积雪和泥水,但是叶子缩在魏琳的斗篷里仍然仿佛置身寒冷的泥潭里一般,她隔了半天才止住了哭声,听到魏琳问她,“你果真不是逃出来的?”
叶子一直僵挺的身躯,彻底倒在魏琳紧抓的双臂里,好像胸口里的一股支撑,松掉了。
坐在魏琳的马上走了半里地,叶子才开始本能的打起哆嗦,他二人只方才简短说了两句就再说不出话来。
“大人如何在京城?”
“卫戍调防,我正好年前负责城南和城东的巡检。”魏琳没有说,他自从调防京城,天天一早就这么跑去城南的晓铭府探问叶子的消息。
今日也一样,老远就看到安景立在晓铭府的门口冲他摆手,他便知道昨天叶子还是没有回来,也就不下马,马鞭示意了一下就直接拨转马头往回跑,结果路上正好遇到了叶子。
叶子裹着斗篷、侧骑在魏琳的马上,继续问,“无恙,好吗?”
“好,今年入学读书了,很用功的孩子。”
“他的头发……”
“嗯,你放心,乌黑乌黑的。”
叶子听到这里,再次喜极而泣,尽管每年左之瑛都会写信给她,告诉她魏无恙很健康,完全没有变成灰色的头发,但是眼下真的听到魏琳爽朗的回答,她还是止不住的落泪。
两人又走了一段,叶子问,“老夫人和瑛子、绢子,都还好?”
“都挺好。”魏琳明显喜上眉梢地回头看了眼叶子,“瑛子这会儿不在京城,有七个多月了,我不让她天寒地冻地跟着我出门。”
叶子听闻,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袭上心头,先是一阵酸涩,紧跟着是一阵暖意,让她不由得面上也带上了笑意,过了一会儿才说,“恭喜大人啊。”
魏琳听到叶子的欣喜,同样的酸涩并着愉悦涌上心头,不由得莫名脱口问句,“你还好吗?”
往日的一幕幕,仿佛一支支箭,瞬间射穿了他二人的身体。
魏琳听到身后的叶子,再次隔了很久才笑着说:“嗯,我挺好的,大人放心。”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能听出、甚至他能看到,身后的女人,在笑着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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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回到洛城看望左之瑛的魏琳,特特问及大盐都督府里的内外院的规矩,左之瑛不解,说与其他府上不无差别。
“那么,怎得六儿这样的小厮,会没见过叶子夫人。”
被问的摸不抓头脑的左之瑛,问魏琳,到底怎么想着问这个,魏琳才说了,那日在京城偶遇叶子,然后到了城南附近,突然看到六儿走上来问,“马上的人可是叶子夫人?”
“我也是一愣,怎么左老夫人身边的人,会没见过叶子?”魏琳类似自言自语地看向妻子左之瑛。
始终怀孕之后胃口非常好的左之瑛,这会儿鼓着红扑扑的面颊,笑了。
她先问,如何能在偌大的京城,再偶遇六儿?
魏琳解释说,六儿是左老夫人派了天天守在西边的宫门口,就是担心叶子会突然放出来,天寒地冻地不知道晓铭府的去处。结果那日,叶子一早就被放出来,她又跑得急,所以以为通常巳时才开始放人的六儿,根本没接到她。
魏琳没有说,当时的叶子穿着单薄的秋衣,带着手臂上的伤痕,形状凄惨异常,他担心自己真的说了,眼中会落泪,让妻子误会。
他也问过六儿。
六儿当然是不敢说当时左老夫人初见叶子之时,起了误会差点儿将叶子打死。他只说,叶子夫人原本就深居府院不出门,他一个小厮,也不可能会见过后院里的全部女眷?
魏琳仍然疑惑,但是也没有其他说辞来反驳,所以回家之后问了左之瑛。
左之瑛捂着嘴、扑哧一乐,便说了当年姑母左老夫人的形状。
魏琳听了吃惊不已,默默说了句,“看来叶子,确是个‘魔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