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天,魏琳都没回家。
叶子因为书房之事,更是缩在自己的卧房里,不想出来见人,因为她发现喜儿进出雀跃、喜气满腮,猜想这府上大概都知道了,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第三天晌午,阿旺突然回来,告诉喜儿,魏大人在悦上楼等叶子。
叶子反而拿了男服短打扮穿了,将头发紧绾了戴上魏琳的帽子,骑马跟着阿旺出门。快到的时候,看到穿着武将服的魏琳,笔挺地立在远处,正叉着腰、在檐下看着她过来。他见叶子利落地翻身下马,脱口而出了一句夫妻间的隐秘。
“骑马来,不疼了?”
“讨厌!”
叶子,因为自己常着男装出门,会自然随着服饰而全无女儿家的扭捏,听了便立刻脸红起来、直接反手抡过来,“嗵”的一声,打在魏琳的前腹部。
魏琳,假装被打重了,立刻躬身缩背,喊,不要,疼啊!
叶子见状,做了个抬手要扇嘴巴的动作,随即脸涨得通红,白了他一眼,自己抬脚进了悦上楼。
边上牵马的阿旺,明白他二人小夫妻性情,早低头走开了。
坐定之后,魏琳收了方才的调笑,正言道,小弟,大哥请你一起喝个茶!
叶子,想到自己初遇魏琳那天的事情,突然激动地眼中带水,微笑起来,面颊白皙地一点折痕都没有。
这让对面的魏琳,更加无力把持,他认定,叶子就是此生的唯一。
魏老夫人得到那晚老妈妈报告,心里只是称奇,但仍然不同意儿子娶叶子为正妻,只架不住儿子喜欢、又自己喜欢叶子的秉性,便吩咐家下,称呼“叶子夫人”,以夫人礼尊重对待。
东滨城不大,没多久官场、贵圈里便传开了,魏琳新娶的小夫人,是个灰发绝色女人。
得到这个消息,其他人就是场面上一乐,翻篇了,唯独能立在原地尖叫的,是陶万里的大夫人,徐氏!
因为两个月前,是她出的主意,让家下粗使的仆人半夜去折磨叶子。这会儿她听陶万里回家对她说,守城将军魏琳的宠妾,可能是原来在家住过的“小元宝”,尖声大叫之后,噗通一下子脚软,摊在太师椅边上,捶着腿,只口中不住大叫,不好了,我们要大祸临头了。
陶万里看着自己这个刻薄了半辈子的原配,寡长的一张干脸上,粉妆腮红开始抖动脱落,早没了水蜜桃的娇艳,上月跌了一跤而缺了一颗门齿的嘴巴,对着自己大张着,这会儿慌乱地忘记用手里的绢帕遮掩,周边深刻的法令纹让陶万里突然一吃惊——身边这个女人怎么老成这样!
他也不急着安抚,走过去稳稳坐在堂屋里的另一张太师椅上,看着地面的青砖,假装很紧张的样子。眼角能感受到,身边的徐氏,皱缩着深刻的皱纹,急涨红的皮肤下,逐渐冒出青白色,内心有些得意。
“老爷,我们离开这里吧!”徐氏稳了稳自己,并没有从地上起身。
她不知道,陶万里是故意和她说的,就是为了让她收敛一下这令人讨厌的性子,陶万里对她曾经同甘共苦的往日恩情,早在她悍妒成性的尖酸叫骂声中,被扔进了给她的一件件贵重的穿戴里。
陶万里是个精明的商人,头脑不输人。
商战里沉浮多年,他根本不担心魏琳真会拿他如何,因为他听说,“小元宝”在魏府,是称作“叶子夫人”。
起初他听到“灰发绝色女子”这几个字,也是心惊肉跳了一下子。心想,堂堂一个将军,怎么会去奴隶市场买个女人做妾?但是听到说,这女人不叫“元宝”,他逐渐明白了,为了确准,他还跑去丽香居,问里面的人,小元宝的本名,是不是可叫叶子?
那里的人,倒是早得了方鑫的指示,全都摇头不语,这让陶万里立刻放下忐忑。
他知道,魏琳娶的,就是“小元宝”。
陶万里此时、日后一直认为,魏琳是碍于面子,让小元宝“消失”,而对外用了“叶子夫人”称呼自己的这个小妾。
“你以后收敛点吧。东滨我是不会走的。一个小妾,翻不起什么风浪!我一个规矩生意人,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我们是两不牵扯的。总不见得为了讨自己女人欢喜,魏将军还能当街杀了我不成?!”陶万里难得底气十足地喝斥自己的正妻。
他吃定,魏琳不过和其他男人一样,就是好奇新鲜几日,根本不会为了叶子而到处花心思找茬来冒犯、加害自己。而且,他因为叶子的帮助,已经攀权附贵,根基远不是半年前那么虚浮。往来的人里,和陶万里说了魏琳的家事,都觉得他不是个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主。
只是,此事在陶府里传开了,小瑜找了机会跑回家,和母亲商量赎身的事情,她觉得,叶子夫人不会就此放过陶府,她想早点离开。但是母亲也不信她说的。
后来她来求丽香居,方鑫便找了个机会,问陶万里要了小瑜,放在自己身边做婢女。她打量小瑜虽然样貌普通,但是小小年纪却是头脑活络、“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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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自知身份,也从来不强求魏府给她更多,只说,现在这样她很满足了。
魏琳,信以为真。
直到,散个月后的一天,他骑马回到府上,一进门发现了异样。
叶子不见了。
喜儿说,一早,叶子夫人束了头发、穿着男服,要了马,出门了。
魏琳,面上不悦,而语气竭力轻松,来表示着自己不在意,问,去哪里了?
喜儿说,叶子夫人说是去海边走走就回来,让我们不必跟着。
魏琳突然听到“海边”二字,隐约觉得异样。
联想叶子曾经说“炸沉神丸号”的话,当时以为是她对被自己说急了,此刻却觉得,会否是在实施她的复仇计划,利用他?于是不放心起来。
他对着身边的阿旺说,你去查查看,附近海防上的战船,如有异动立刻回禀我。
看着阿旺上马飞奔的背影,魏琳已经忍不住大喊,多带几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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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王毅,看到魏琳的近身亲信,叶子递上来的书信,心里多少犯了嘀咕。
他用舌头暗暗剔着牙缝里的荠菜叶、细细看了书信最后的印章落款,然后身体向后靠着,看向对面垂手侍立的叶子。
“我没见过你啊!你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小的是魏大人新近几个月提拔的,叶子。”
“哦,叶子,树叶的叶吗?”
“正是。”
“那我问你,魏大人日常喜欢吃什么?”
“魏大人对饮食并无特别,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才不挑剔。”
“哦,那么,魏大人身上有块老伤,你可知道在哪里?”
“左侧后肋,长四寸余。”
“嗯,你此来,魏大人何时吩咐与你?”听到这里,叶子心里一惊,她没有想到王毅会问这个,她低头本能脱口而出。“昨晚。”
王毅在这之前,全信了。带着魏琳私章的密信、由其亲信送来,按说合规矩的,可以信任,但是毕竟是调遣战船的大事,他再次犹豫了。
——如此重大的密信,怎么可以放一个晚上再送出!
王毅不禁再次看向密信中罗列的名单。
“这上面的名单,都是东瀛人吧?”
“是。”
“那么,你怎么确切这名单,不会有误?”
“回王大人,小的略懂东瀛文字和言语的,所以魏大人信任小的。”
王毅,挑眉一愣,让叶子用东瀛话背出那六个人的名字。然后,他放下了疑虑。
他认为,这个没见过面的叶子,就是魏琳为了获取此次“东瀛密探”的名单而提拔的新人。他哪里知道,这名单上的六个人,都是当年一直欺辱叶子母亲、间接造成弟弟死亡的船夫,叶子当然是能倒背如流的。
叶子为了这个仇恨,暗中反复模仿魏琳的字迹伪造了密信,并在昨天灌了酒、偷了印章,今天一早便男装假冒亲信,出城跑到王毅这里,因为神丸号今日靠岸,这是她多年往来海岸查访,记录下的时间。
她知道,今日之举,她和魏琳很可能彻底决裂,但是能够调动战船,将即将靠岸的神丸号扣押,以间谍罪逮捕那六个恶棍上岸,她值了。这六个人只要进了东滨城的大牢,她便有办法让他们,再回不去东瀛。
阿昌骑马奔回来的时候,魏琳刚刚吃过晚饭。
他大叫着,快给大人备马,便冲进正厅。魏琳见状,知道不好,来不及和母亲解释,便拿了马鞭,奔出府门。
他都来不及换上武将服,口中只是咒骂,该死,该死!
来到码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两艘战船正驶离港口,魏琳不顾一切冲进炮台,拿起响箭、点燃箭尖,对着灰青色天空里最后的晚霞,连续大力射出信号。
万幸的是,这一日,没有风,海上还没有雾气笼罩。
船上的眺望塔先是听到了响声,随即看到了岸上发出让战船回撤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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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战船开始转向,气喘吁吁地魏琳这才扶着炮台边沿,虚脱地开始冒汗,人几近瘫软地直接靠在石壁、腿肚子直打颤,又发了一遍,战船回撤的信号。
他身边的阿信,大概猜到了,心里着急,却不敢言语。
“这死女人,真的是无法无天了。”魏琳将弓扔给阿信,低声咒骂着。
叶子,开始不明就里,只看着驶出去的战船马上能靠近即将靠岸的神丸号,却缓缓转舵,回撤了,内心着急。
她忍不住问王毅,怎么了?
王毅发现,叶子不懂信号,开始紧张。他担心可能有诈,岸上又传信号回撤战船,更加剧了内心的怀疑。
当他立在船头,老远看到魏琳举着火把,立在炮台上,彻底明白了,这次战船调令,有诈!
为了给魏琳留面子,王毅没有当场拆穿,只铁青着脸,喝命让手下看住叶子,紧随他一起,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