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还是不太认同左之瑛的推测,他派了阿旺去大盐城。
结果,还不如不去。
因为,阿旺呆了两天,吃完小元将军的“闭门羹”,悻悻然地回来了。他只问道,元站“盛情款待”了钦差丁驰誉,然后钦差走了,他病了。
确实,派出张极之后,突然得知樊铁被京城派来的御前侍卫带走,元站再也撑不住内心的惶恐和哀伤,病倒在军营里的小房间里。
这让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左之瑛发了懵,尤其是元站压根不见阿旺,比樊铁被抓,还要让人匪夷所思。她不知道元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再怎么,见一面的能力,都没有了吗?”她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
如果,元站如魏琳所说的那样,一夜间屈从于钦差大臣的施压,而变成朝廷里的“内鬼爪牙”,或者就是图谋都督大位而诬告左凌丰,左之瑛是怎么都无法相信的!
自己大哥舍命救下的元站,怎么可能在这场变故里,变成这样!
都督府里,左之瑛和元站,最相熟。
曾经有一次,左老夫人让左之瑛嫁给元站,但她摇头说不行;不为别的,左之瑛就是觉得对方没有吸引自己的地方,远没有只远远看了一眼的魏琳,那么夜夜在她眼前、梦里,转悠、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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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餐厅。
仆人们利落地撤去了碗筷,因为她们都看出来,一晚上,桌上的成年人都一言不发,包括注重养生和晚饭的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拉了粘着左之瑛不肯走的魏无恙,喜儿拉着魏娟,后面跟着新买来的小丫头乔娜,知趣地退出了餐桌边。
左之瑛还是一口否决了魏琳的说法,“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我就不信了,他元站能多大能耐,借机搞了个代职都督也就罢了,怎得就摆了架子,不见人了!”魏琳仍然坚持自己的态度,“你大哥当时也是瞎了吗?救下这种人!”
“琳子,别说这么难听。元站我比你了解,你这次得听我的。”左之瑛用茶漱了口,拉起烦躁的魏琳,“这么生气,吃进去东西也不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他夫妇二人走到之前遇到山野达成的那座桥,魏琳来了兴致,和左之瑛讲起了那晚的经历。
左之瑛因为后来一直病着,并不知道山野达成这些,只知道东瀛人自己撤走了战船,她问,“那么,东瀛人如何就肯自己走了?”
“听王毅说,他们的使者,亲自去了趟都督府,找到左凌丰,交了什么公文。”
“然后呢?”左之瑛突然脑海里有些模糊的联系。
“什么然后?”
“不是上交了公文吗?那应该是对都督大人,有所求吧?”左之瑛解释,“否则,怎么可能就这么撤走了?他们回东瀛,应该也不好交差吧。将心比心,你说呢?”
魏琳背着手,在此看向桥上,分辨着是否还有味增的痕迹,说道,“这……得问王毅。”
“先不忙。”左之瑛上前,拉住魏琳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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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之瑛脑海里迷雾一般的印象,让她一晚上几乎没睡着。
翌日起来,她嘱咐魏琳,务必在家深居简出等消息,她自己则乔装了一番,跑到冯歌的军营附近,查看动静。
临行前,魏琳不解地问左之瑛,干嘛打扮成这样?
左之瑛牵着马,说,“等我回来,和你说。我现在也不知道。”
“啊?”望着妻子前言不搭后语地上了马,魏琳只能说,他脑海里比左之瑛,还迷雾重重。
冯歌被钦差丁驰誉直接委派到了位于大盐城和东滨城之间的一个小县城,木莲县,做驻军主将。木莲县虽不比之前的广安城出名,但在这里做主将,官阶反而升了半级,最关键,木莲县的驻军一直是有第二重身份——有朝廷直属直辖的特殊地位,因此军饷是由朝廷直接划拨。
这也是左之瑛要乔装之后,才来找木莲主将的原因。
冯歌这样明降暗升,也是丁驰誉对冯歌在宿州城城内的表现的一点点亲厚,他原计划,如果比冯歌年轻几岁元站推辞、或者担当不起都督之职,那么,冯歌就是他向朝廷举荐的第二人选。
这样,冯歌也算是他的一个,“自己人”。
见到一身男仆打扮的左之瑛,眼中冒着英华将军独有的冷酷,刚刚到任才两天的冯歌,立刻忐忑起内心,面对左之瑛飞挺的眉眼和闪着光泽的鼻梁,他不由得一个激灵,尽管他什么恶,也没做。
“左大人,因……因何突然如此,深夜前来。”被堵在军营的马棚里的冯歌,说完,一张军中少有的白净面容,也开始莫名发红。
左之瑛见他在自己面前不自在,更觉得其中蹊跷。
她才不管眼下的冯歌什么高升、什么慌乱,立刻上前一步,直视对方的双眼,“知道左都督大人的事情?”她故意没有用“我大哥”来称呼左凌丰,就是明白告诉冯歌,自己这次来,不带着任何亲近友善的私交。
“上午,都在传,可是真的?”冯歌架不住左之瑛的凌厉,不敢造次。
“嗯。”
冯歌,见左之瑛如此便猜到了大半,问她可是来打听消息。
左之瑛哼笑一声,“你不也今天才知道?!”
“左大人机敏,那么你如何这般前来……”冯歌停住不说了,只在草料味十足的马棚边,愣愣等着左之瑛发问。
左之瑛并不正面回答,也绝口不提元站的“闭门羹”,故意用着对叶凡并不熟悉的鄙夷语气,问他,“我只问你,我和魏琳走后,宿州城外,如何是叶凡叶将军主正?”
冯歌如实相告。
“两位大人走后,都督大人就病倒了,始终昏迷不醒。具体元站比我清楚,我当时去了王京大人那里几天。”
“但后来确是叶凡将军突然来了,直接带着乐正酩,孤身混进宿州城,破了里面那群反贼,才得以让宿州城,不起战事而化解危机。”
左之瑛突然眼露凶光,质问,“乐正酩?!可是那个假装讨好魏琳和阿旺,然后打算刺杀我大哥的人?”
“是,是的。”冯歌见左之瑛挑了眉毛,立刻说,“都督大人好生了得,几句话让那小子,臣服了。”
“哼,还有这一出!”左之瑛低头沉吟,那场混乱里,她不知道的,太多了。
“宿州城的大概我也看到军报了的,我就问你,那么如何后来就,反了呢?”
“什么反了?乐正酩没反啊?左大人!”
“不是他,那是谁,冲着那个什么狗屁钦差胡说八道?难道是你!”左之瑛猛地再次眼露凶光、盯着冯歌,面无表情的眼中,仿佛突然射出的两把利剑。
冯歌立刻手脚发冷起来,干干地咽动了一下。
“大人,左大人,误会啊!”
“这叶凡叶将军如何能反了左都督!”他调整了呼吸,因为左之瑛移开了对视的眼,让他有不再面对强烈的气场,而记忆一片空白。
他,用力思索了宿州城里的那几个原盘“本地人”,然后沉着回道,“韩将军和他的手下,不可能反;乐正酩,更不可能啊!他都没机会见到钦差大人。”为了缓和气氛,冯歌低声说了乐正酩最后临别时,说的话。
“乐正酩说,他要提出调离宿州城的,说想去北部边防,此生不再回来了。”
左之瑛当然比冯歌更了解叶凡,她只虚晃一势,看看对方的反应,听到他这拉东拉西的说些乐正酩的事情,急了。
“那就是你!”左之瑛额头青筋暴起,说着便将右手猛地按在刀柄上。
“更不是我啊,大人!”冯歌见状,立刻急了,也跟着额头青筋暴起,原地转了两个圈,整理思绪。
“具体我说不好,你得问叶将军,他那时回来便在路上,嘀咕了一句,不好办啊。”
“什么那时,什么回来?”左之瑛口中问着,心里盘算着来去叶凡府上的时间。
冯歌,便将那日和丁驰誉和叶凡一起,去漕运总督府赴宴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反正,出门之后,叶将军和丁大人都脸色不好看,回程的路上气氛怪异极了。”
左之瑛,心里更加迷惑了。
王京,她之前压根没听说过,更没见过。
她不知道,王京的府邸里能发生了什么,而让素未谋面的什么丁大人,对自己的大哥,如此狠毒。只能凭本能判断,漕运总督府与都督府,互不打扰,王京应该没必要对左凌丰,做不利之事。
非但无功而返,反而让眼前更加迷雾沉沉,回到东滨城之后,左之瑛也气恼地一拍桌面,和对面等她的丈夫魏琳,详细说了冯歌所表述的一切。
魏琳,听了也立刻反感起来,蹭得起身,打算当晚起身、冲到王京那里,问个明白。
“我还记得他府上的大概,潜进去问个明白,总可以的。”
左之瑛摇头阻止,她不确定魏琳这么做,对眼前的局面有什么改善,因为王京的资历比左凌丰,还高一些,魏琳这样跑去质问,老谋深算的王京,非但不会如实相告,反过来落井下石,都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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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左之瑛计划自己悄悄去找叶凡的时候,左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小枫,回来了。
小枫为了骑马方便,裹着头巾,这时走进来都不及拍打头巾上的尘土。“我是受老夫人命,回来报信的!”
“你这几趟来回真的是辛苦了!姑母,可是去了京城?”左之瑛说完,赶紧命人去备热茶和点心。
“是。”
小枫,示意周围,左之瑛立刻屏退下人,只留魏琳和自己。小枫关上房门,将宫中之事细细说了,魏琳听了个大概,左之瑛却默默开始垂泪。
“果然是……”她在小枫面前,将话咽了回去。
左之瑛再次谢过小枫,并告诉她,大盐城里的大概情形。
“现在元站将军接管都督府,但是刚刚知道,樊铁被御前的人带走了,”她讲到这里,连自己都开始觉得气急,停了一下,接着说,“所以,别说都督府了,大盐城你也别回去。晚上我这里住下,正好还可以看看孩子们。”
得知有了新的变化,加上左凌丰重伤之下北上,小枫只在魏府的东厢房住了一晚上,便收拾了路上的包袱,要了些盘缠,上马去了京城。
看着小枫脸色难看,左之瑛猜到,留在京城的姑母,处境也不会好。
他们在猜测中,等到了新皇帝登基的消息,就在小枫离开东滨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左之瑛始终没去千章县找叶凡,她在小枫匆匆离开之后,突然想明白了,眼下她、魏琳、叶凡,甚至元站、冯歌等人,都是一个动荡时局里,随风飘曳的树枝。
一旦皇令至此,他们谁也逃不过被砍伐的命运。
想到姑母在京城不回来、元站闭门不见客,左之瑛告诉魏琳,这些她都想的明白,独独樊铁莫名被抓,她怎么都想不通。
樊铁,当时只是在富下城待命,那也是左凌丰的命令,如何就要治罪?
魏琳听了妻子的分析,说,“如果从军令来说,樊铁没有错;如果从皇令来说,治他懈怠之罪,也能说得过去。欲加之……”
“懈怠?!”左之瑛不等丈夫说完,抬手示意,轻轻打断了他。
“我大哥的罪名里,有一条,说他‘懈怠海防实务’,是吧?!”
“张极,是这么说,军报还没收到,不知道确切。”魏琳说。
“哼!”左之瑛对着半空中,冷哼一声,像极了立在她姑母。
她一直迷雾一般乱七八糟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丝牵连。不过,她还没理清楚具体的,所以只是一哼,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