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夫人对左之瑛讲述了儿媳桂英,曾被章瞬厌弃、扔下不管,独自守着自尊和凄凉,而左凌丰心里敬重桂英大度贤良、并不忌恨章瞬,她只说,章家当时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也不计较桂英年长出嫁,反倒谐趣地一直口中称她“姐姐”,夫妇二人互敬互爱,相约白首不相离。
左之瑛更为大哥目前的处境,而难过地落下眼泪。
“姑母,以你推断,这次大哥之事,就是和那个‘歪脑袋‘章瞬,有关啦!”左之瑛抹了眼角,气愤不已。
左老夫人收了身形,进了正堂挂好弓,用湿巾帕擦手,半天没有说话。
——她能猜到,自己儿子压下剑南之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但可能是这给了章瞬,“可乘之机”,心想借此历练孩子们的能力,便闭口不谈。
这是她教养孩子的办法。
“关于这个章瞬,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左老夫人说着,走去自己的卧房。
左之瑛望着姑母瘦高的背影,知道自己进京的目的,可能达到了。尽管来之前,并不知道具体能在姑母这里,寻到什么。
她离开京城之前,左老夫人不放心媳妇,毕竟桂英柔弱,且一心全在夫君身上,此次的打击可能承受不起,让左之瑛回去的时候,拐去信立城找左芸,告诉桂英,他的两个儿子有她在京城,不会有什么意外,让她自己千万保重身体,等着左凌丰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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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之瑛带着巨大的疑问,从信立城返回大盐都督府,已经到了十月二十三。
大盐城的人们,一直喜欢说十月是金秋,除了地里满是盛开的油菜花,左之瑛想不出,金秋的来历。想到大嫂的眼泪,此刻她望着大盐城外,满铺满眼的油菜花,随着风、顶着日,肆意绽放,全然不顾她满心的悲凉。
桂英,带着安伦,在女儿左芸的家里住下,没几日就病了,左之瑛看到瘦的脱了形的大嫂,两鬓竟然泛了白,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难过起来。
她低声告诉桂英,大哥有叶子夫人一路照顾北上,这会儿应该早已经到了北宸海镇。
左之瑛这时更能体会大嫂内心是何等凄惶。
她这一辈子最心爱的人,就是夫君左凌丰,这份情感甚至超过了她对子女的爱,左之瑛避口不提左凌丰被刑杖,但是看到桂英听她说到“大哥”两个字,反而更加紧握手中的绢帕,眼泪瞬间仿佛溃口决堤一般。
“我知道,凌丰的腿……”桂英竭力控制着颤抖不已的自己,手掩面,失声痛哭。
一旁的左芸,悄悄告诉左之瑛,公爹派去北宸海镇的人,前几天刚刚回来,说见到了父亲,其他都还好,就是腿,瘸了。
左之瑛听闻,心口的一阵火辣,窜上来,强忍着喉咙里的酸疼,生生咽下。
桂英伤心地说,“那里很冷的,只有叶子服侍你大哥,我当时……,我真的没用啊!”
“大嫂别这么!你安好我大哥才能放心。”左之瑛急忙安抚,“等化冻了,我立刻去北宸海镇看望大哥,嫂子千万保重自己,等着我大哥。”
桂英听闻,渐渐止住了抽噎,点头答应。
左之瑛辞别之际,叶凡特意叮嘱她,“这一、二年,万不可随意来去北宸海镇,你大嫂在我这里,自然有芸儿、安伦照顾的。那日你说了,我不好多嘴。”
看到对方困惑的眼神,叶凡解释了此时看似平静的时局和他们几个家族所要面临的严峻,并告诉左之瑛,他派游侠来去过北宸海镇的事情,万不可和其他人说起。
左之瑛急忙问叶凡,章瞬可认得?
叶凡以为左之瑛想要找章瞬帮忙,来问自己此人是否可靠,便轻轻摇头,说,并没有深交,只知道此人杀伐果决,刚愎自用一些。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情况下,章瞬是帮不了什么的,让左之瑛别费心力。
左之瑛又问,南益州可有熟识的人?
叶凡想了想,说,没有。
左之瑛不想叶凡误会,便悄悄说了自己的猜测。
叶凡一听,立刻脸上一冷。
他知道,左之瑛说的,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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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了信立城很久,左之瑛从明白,当时的元站,闭门不见阿信的原因,她为自己的愚钝,感到惭愧。
身在其中,反而不如外人,明白!
再次看到前来拜访的左之瑛,元站瞪着他闪亮的黑眼珠,一眨不眨,“瑛姑娘,如何提及南益?”
“先回答我呀,我大哥的手下,谁和南益州,有过往来?”
“南益州,下属十个县、四座城,历来与大盐都督府,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有往来?”
“军中招收的新人呢?”
“更不可能的,我们不用剑南以南的人。”
“为何?”左之瑛不解。
元站轻轻一乐,“呵,还是都督大人说的。民智不开化、言语不畅通,招了进来还要花精力教化,能有上进好学的也就罢了;但是以往的经验,南益、南越这些地方的人,闲散居多且性子蛮横,多半心思也不在军营,经常出征打仗,半道上就带着兵器服装自己跑了。这些人有几个不要紧,多了必然扰乱军心、坏了军中规矩。”
“哦,还有这样的?”
元站腼腆地低头笑了,“不欺瞒瑛姑娘,我本人就曾经追过这样的逃兵,五个南越人,打仗跑在最后面,逃跑起来腿脚比谁都快!”
“后来呢,追找到了?”
“哦,追回来了三个,都督大人打了四十军棍,让他们走了。”
左之瑛听着就来火,“这么仁义干嘛,直接砍了不就完事了!”
元站抿嘴只想笑,心想,这姑娘还真有些英华将军的做派,解释,“当时只是常规的人员调防,想来是那些人思乡心切了,都督大人心慈,也是有些道理。”
左之瑛厌烦地冲空中一挥手,继续问方才的话题,“那么,经营往来呢?送军粮的,管仓库的,军中医官、文书、铁匠,什么都行,只要和都督府沾边的。”
“呃……”元站听得出,左之瑛明显语速很快,他眨动卷翘的睫毛,犯了难。
“这……,这太难了。”
“什么意思?”
“安大哥走了,之前他能清楚些;后来接手的铁哥也被抓走,我……我之前都没留意过这些。”
“不要紧,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不着急!”左之瑛将头轻轻后仰了一下,眼中闪着寒冷,让元站立刻意识到,她问询这些,必然有特别的意思。
“我们现在,北边也不能去,那就南下!”左之瑛说。
“瑛姑娘……,此去京城,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嗯,我现在要找到都督府和南益州的联系!”左之瑛几乎咬牙说道,“如何东瀛的使团刚走,那个‘歪脑袋’章瞬,就得了消息!?”
“啊?!姑娘,你……可是有了意向?”
左之瑛收回望着门口的眼神,用力审视着元站,确认着对方的可靠性。
看到元站眼中闪烁着可人的光芒,想到他比自己更胜一筹的机敏,左之瑛说了章瞬的过往。
“章瞬章大人?”元站完全不知道,对大盐都督府雷霆重压的幕后,牵扯到南益州的章瞬,“瑛姑娘,你这……,如何想到南益州的?”他仍然难以置信。
左之瑛抬手让他不可声张此事,“我这几日在都督府里住着,你把前院里,后室的铁门钥匙给我。”
“瑛姑娘可是要查阅军中人员名册和进入档?”
“就你聪明!”左之瑛望着元站的诚恳,笑了,“你不会这个方便,不给我吧?”
“哪里!”元站说,“那我建议你,先从铁哥这块,查起来!”
左之瑛,再次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如元站。
有一个瞬间,她在想,如果早年嫁个这个男人,现在的局面可能不会这样;
起码她不会远在东滨城,一直在大盐都督府自然会知道,南益州的章瞬如何让大哥气恼不已,也更不会任由那个什么破钦差,随便对大哥动刑;最少,林艺大哥不会惨死。
想到这些,左之瑛心头突然有了酸涩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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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滨城。
左之瑛从大盐城出发,回到东滨城,已是在寒月初九。
魏老夫人一见媳妇平安到家,立刻放下了担心,不等开口,魏无恙已经先蹦出去,扑向左之瑛。
看着个头明显长高的孩子们,左之瑛想到自己离家日子确是太久了,心里很是愧疚,赶紧抱紧儿子,安抚他急切的眼神。
晚上,魏琳从军营里回来,意外得知左之瑛已经回来,见母亲房中没有妻子,猜她可能累了,先歇下,便耐着性子和孩子们玩了一阵,却被魏老夫人赶走。
“去吧,还在这里假睁着!”
魏琳听母亲这么说,急忙低头一笑,朝门口走去,听到母亲在身后加了句,“上点心。”
走到卧房,看到已经歪在床上、手撑着面颊在出神的左之瑛,他不由分说,先吹了灯。
激剧的奔涌过后,魏琳轻轻问,“你怎么了?”因为对方仍然紧紧盘住自己。
半天,左之瑛缓缓松开,“先睡吧。”
翌日,魏琳发现左之瑛很早就穿戴好了,手摸着他的官服,在等自己。
“我们搬去京城吧。”左之瑛说。
“是……为了你大哥?”魏琳问。
左之瑛沉默不语,看着床帐里面的魏琳,轻轻说,“如果这二年,没人在京城等消息,我大哥可能这辈子就这么完了。那算什么,左家就这么结束了?我……”
“英华将军不是在京城?”魏琳已经起身,低头穿鞋。
左之瑛听出,魏琳不肯,口中不好说什么。
她也理解,魏琳是独子,让他丢下母亲、孩子们,独自跟着自己去京城,确是很难。但是,左之瑛心里清楚,自己做不到,漠视大哥左凌丰如此,而自己享受生活的平静。
她隔了几天,和魏琳说了,她在大盐城里的重大发现。
魏琳再次震惊于身边人的邪念妄动。
——外部的攻击,都是源于内部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