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盐都督府
一个半月之后，左凌丰从车厢里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都督府，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还是那个门楣和台阶；陌生的，门前的两个守卫，他都不认识。
常炆，扶着他坐上从医馆借来的轮椅，和着几个人一起，抬过台阶，一路推到前院的正堂里，坐定。
李常安早派人进去喊人了，左凌丰也意外地看到，自己书案边，放着一张半旧的弓。
他看了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小俊的弓！
左凌丰正等着有人过来问弓的事情，闻讯赶过来的樊铁，跟着李常安一起，跑出来迎接，随后是距离正堂最近的桂英和安伦。
看到左凌丰突然坐在轮椅上，左腿仍然缠着厚重的白色绑带，桂英以为左凌丰治疗不成功，此生便是坐定了轮椅，紧张害怕地几乎软倒在轮椅边，扶着左凌丰的右腿，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抽抽噎噎地哭。
身后的安伦比她镇定，上前扶起桂英，说，“大夫人别忙，前儿信中说了，都督大人的腿，能好的。”
“那，那这……”桂英，收敛了哭泣。
“我这是还在恢复中，为了方便弄个轮椅，再有半个月，都是能骑马的。”左凌丰安慰她，“怎么不见叶子？”他随口低声问了一句。
“哦，哦，快，看我糊涂的，快去抱来小青少爷。”桂英说着，指向身后的一群左凌丰看着脸生的婆子丫头。
“生啦？！”他吃惊地问，心里立刻紧张，这孩子是早产！
“是呀，这次可吓坏我们了！这孩子……”桂英远远从正堂的后门，看到奶娘李玉正抱着孩子、跟在岁岁身后，往这里走过来，进而忍不住口中兴奋地说道，“快来，家里的大福星来啊！中了药毒生出来，都没事儿了，可是个……”
“什么？”左凌丰听到这里，忍不住断喝一声，伸手一把扯住桂英的衣衫，问，“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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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英从后门见到日头里，逐渐退了黄瘦的小婴儿，虽然光着脑袋却逐渐白嫩起来，只顾着高兴，稀里糊涂说出了实情，耳边听着左凌丰语气恼了，吓得哆嗦着，反而想缩身靠向一旁的安伦。
“大夫人，大夫人当心。”和左老夫人差不多身形的安伦，上前扶住桂英，回头示意抱着左宁辉的张承，将熟睡中被父亲的断喝声惊醒的孩子，递给回来帮忙的随喜，抱进去。
随喜前年嫁人了，这次听说都督府的事情，下午就赶着车让夫家的人送过来帮忙，方才看到左都督大人坐着轮椅进门，也是心里一阵酸涩难忍。
第一次见到睡梦中睁大双眼的左宁辉，随喜立刻分辨出，这孩子像极了叶子，心里欢喜得了不得，眼见正堂里左都督脸色难看，便带着身边新来的小丫头，彩虹，一起去了后院。
左凌丰等着左宁辉被抱走，立刻环视正堂里的众人。
“你们，一个个的，谁能把事情给我讲明白的？”他厉声质问。
“大人，“樊铁仗着年纪最长，上前一步，低声说，”大人莫急，我去叫来小元，他知道的。”
“什么！？”得知元站竟然知道全部，而他在送往小胥城的信里，却只字不提！更没派人前去告诉他！左凌丰直气地，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撑着座板想从轮椅上站起来，被身后的茯苓姐一把按住。
“要了命了，真当我死完了！“左凌丰大吼，”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得我……，你们！”
他气急而一时间找不到言语，看到走进的陌生奶娘，再看到她身后跟过来的妆容精巧的樊丽花，两下子一对比，左凌丰脸色更是气得惨白，手撑着书案边，低头不再说话。
为了缓解气恼，茯苓姐接过奶娘怀中的小婴儿，走到左凌丰面前。
“大人，先看看孩子，挺结实的。”
“叶子夫人怎样？！”左凌丰一边问众人，一边低头接过孩子，看着全无左宁辉的粉红色娇嫩，紧促的眉头一点没有舒展，反而眼中涌上了阵阵酸涩。
“叶子夫人，挺好的。”樊丽花立刻开口回。
左凌丰只看着孩子，低头不语。
茯苓姐看着左凌丰抱着孩子的手一直在颤抖，担心他伤了身，重新将孩子接过来，递给奶娘，示意她先进去，自己也不敢离开，只能悄悄立在左凌丰身后，躬身问他，觉得怎么着。
左凌丰缓了缓，说，不碍事。
樊铁示意在场的樊丽花和岁岁等人也先去后院回避，手扶着左凌丰的后背，轻声说，“还好，都督大人，都还好，母子安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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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半炷香的时间，茯苓姐刚刚接过左凌丰手里的茶杯，目光随着他的注视，远远看着一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将官，提着袍子、跑进正堂。
见了左凌丰一脸阴沉，元站立刻单膝跪地，“大人，大人息怒。元站也是依照叶子夫人的要求行事，断不敢违逆。”
说完，他看向左右，樊铁走过去，将前后门窗通通关了，堂内只留元站和左凌丰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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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卧房
随喜始终抱着左宁辉，欢喜地不肯放手，在穿廊里你一句、我一句，和他说个不停。
奶娘李玉抱着左青，走进桂英的大卧房里，安伦伸手接过小婴儿，抱给左凌丰。
“这么小啊，辛苦各位姐姐了。”左凌丰仍然竭力掩饰着心里的不悦，感觉丝绵抱被里的小婴儿，轻的没有分量。
他发现，这个早产的孩子，竟然和当年春媛的那个孩子一样，肤色暗黑，样貌也不似当年左宁辉出生之时，圆滚滚的结实，不禁心里起了忌讳，面容紧绷、盯着左青，一言不发。
边上的安伦，察觉主人的内心，低声说，“小青少爷虽然早产，不过胃口倒是不差的，先前为了……。”
安伦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左凌丰冷着脸、看向她，“什么？”
桂英接着说，“先前解毒，孩子也胃口很好，可见这孩子，福气不浅的。”
左凌丰听了立刻恼了，“啊？这么小的孩子，还解毒？倒是怎么解啊！”他严厉地看向桂英，察觉对方的萎缩，立刻收了眼神，看向她身后的奶娘和安伦。
李玉急忙解释，“回禀大人，是我喝了药的，大夫说，这样也可以的。”
安伦感激地看向李玉，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是啊。多亏李玉姐姐了；这不，小青少爷胃口开了，可能再过一个月，怕是要再请个奶娘过来服侍，才好的。”
一众花团锦簇里，高壮清澈的李玉，一张净肃的长脸颊，一双弯月眉下，眉目俊俏，这时突然听闻安伦的胡诌，更加紧张地拘谨起来，为了遮掩，她忙低头、讪笑着。
左凌丰为了压抑自己的焦急和烦躁，当即让人拿了十两银子，先赏了李玉，并让她先多一点心思，自然会多请个奶娘来的。
李玉更是慌张，慌忙接过银子要上来磕头，被左凌丰抬手示意安伦阻拦她，说，“姐姐莫要如此，小儿的命自然全在姐姐身上了，这十两银子自是你该得的。”
匆匆吃过晚饭，左凌丰急切的让人推着，过来叶子的房中。
因为自己不能走动，被一众女人进出左右，非但吵得他有些头疼，他也不想看到里面突兀的樊丽花，插金戴银地立在自己对面，借机搭话的样子。
他知道，对方的心思，只低头回避，心里说不上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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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织，一直守着叶子。
他倒不是不放心叶子的康复，主要是担心孩子安危，这几日看小婴儿不再是整日昏睡，当时和马翃马大夫商量出来的方子，可见是有效，心里放心很多，这几日正准备请辞。
还在月子里的叶子，人很虚，天天斜靠在床褥上，本来就伤了肠胃，又天天喝药，人是立刻瘦了很多。
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叶子知道是左凌丰来了。
“大人，是大人回来了吗？”她隔着窗，就急切地问。
“叫老爷！”左凌丰依旧那个语气，叶子听了立刻低头，默默笑了。
“茯苓姐！？”叶子看到，先走进来的却是茯苓姐，又是哭又是笑，欢快地叫起来。
“傻丫头，还是这么漂亮！”茯苓姐指着床上的叶子，说道。
“唉呦，这不是大雀织！”她突然看到床边的椅子边，拿着医书站起来的雀织。
“茯苓姐，安好。”雀织立刻腼腆地低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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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姐自从见过左凌丰之后，就认定叶子跟了左凌丰，要好过两年前的魏琳，尽管魏琳也是为了叶子，疯了一般的，在她这里闹过的。
好几年前的左凌丰，远比现在更加气盛而凌然，后来茯苓姐知道抱着叶子进来的左都督大人的名讳之后，就当着上官羽津的面，扑哧一乐。当时人们都问她，这名字有什么可乐。
时年三十三的茯苓姐，摸着她浑圆光滑的两腮，不大的眼睛更是笑得闭上了一般，
上官羽津第一次看到，这个发誓此生不嫁人的茯苓，突然笑出了春态，不禁也有些醋意，口中直接嘲笑她，“你若动了心，我说个媒也无妨！”弄得当时正堂里的众人，哈哈大笑。
这次，左凌丰来上官医馆住下治疗旧伤，茯苓自然是尽心尽力，仿佛此生，她就活着这几日。
上官医馆里的人，都知道她之心意而不言说。
因为他们都明白，大姐茯苓对左都督大人的这份爱慕，是茯苓自己心头的一个节，任何人说出来，都只会让她，难堪。
茯苓并不想过多了解这个左都督大人，更不想走进他的生活、或者让对方走进自己的生活，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思慕，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