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城楼上的伍集,看到左老夫人独自走向城门,只吩咐了一句,放行,便下了城楼,回到将军府。
他知道,自己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左老夫人,旁若无人地大步走进伍集的大将军府,这里她来过几次,所以门卫直接请她进了府门。
大老远,就听到皮鞭一下下的抽打声,和随后跟上的一声声的痛苦呻吟。
左老夫人一路只内心盘算魏琳最后说的,“我的一双儿女,在城里。”
谁知道走近了才看到一个灰色头发的年轻女人,只穿着单薄小衣、两手提着,吊在树枝上,心里不禁一吃惊。
伍集匆匆赶回来,让众人赶紧拉来叶子,吊在这正堂后面的树下,自己则立在暗中,接着“看戏”,同时给自己留出时间来思虑,如何对付左老夫人。
挽着袖子、打得胳膊发酸的赵来,突然扔了皮鞭、走近了一手抓了叶子的头发,眼神从她异常白皙嫩滑的脖颈缓缓下移,抬起熟练地从她身后扯下束胸。
叶子,从昨晚开始,就被堵了嘴巴防止她提前咬舌自尽,此刻见赵来竟然伸手在揉搓自己的……,羞辱和绝望之下,她用力抬右腿、猛地踢向赵来的裆部。
逐渐弄得自己上了劲的赵来,突然躬身捂着前面大叫一声、后退了两步,气急败坏地口中咒骂着脏话,抽出刀便要砍,却听到身后,一声断喝。
“住手!”
左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叶子,但也绝对不能让都督府里的侍妾,当众受到如此的凌辱;同时她也看到叶子的不屈和反抗,一丝丝敬佩,略浮上心头。
院子里看热闹的军士们,同时指着面红耳赤的赵来,大声调笑着,言语极其下流地继续激怒赵来。
赵来,不顾左老夫人的阻止,再次举刀冲过来,却瞬间觉得手腕上一疼,刀,脱手了。
伍集,冲他,扔出了手边的一棵石子。赵来不知是谁冲自己飞暗器,只捂着手腕,躬身,哎呦。
“你,你们,还是穿着军服战袍的军人嘛!”举着马鞭的左老夫人,呵斥道。
她被眼前卑劣、嬉笑的男人们激怒,气恼宿州城的军中,竟然如此混乱不堪。
“叫伍集来!”她立在原地,仰脸高声喝命。
众人,几乎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听得这个突然出现的花白头发的妇人,气势如此凌厉,并直呼大将军名讳,一时间相互推搡、递眼色,赶紧收了面上的淫邪下流,作鸟兽散。
曾经的英华将军,叉着腰、拿着马鞭,指着尖嘴猴腮的赵来说,“看什么看,你家女人都是这么死绝的吗?给我立刻松了这女人。”
说完,她扔下眼前这些一个都看不上的男人们,大步走回待客的正堂,直接坐在正位上,等伍集。
伍集,这时候已经理清内心的说辞,便从事先缩身的二楼暗处,走下来。
他原本是想空了,将叶子拖到城楼上,细细折磨一番,快速逼迫左之瑛交出兵权和金印,另外这样做,也是对左凌丰的死前周密安排的泄愤,以及她划伤自己的一种简单报复,但是看到突然出现的左老夫人,他来不及布置,只好先这么安排。
伍集,收拾好自己的内心,泰然走进自己的正堂,看到左老夫人端坐正位,面容严厉地盯着自己,她脚边是扶着椅子瘫跪在地上的叶子,身上披着遮蔽身体、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大衣,正低头不语、忍着鞭刑的疼痛。
“小集英,你出息得很了。杀了左凌丰,你还不满意吗?”左老夫人说着伍集的小名,口中却一点悲愤都没有,这种镇定和冷淡,让伍集一时间还是有些畏缩,因此他收了脚,立在原地。
伍集知道,左老夫人今天敢独自进城、此刻坐在他的正位,便是要戳他往日心痛、打算和他刀兵相见,因为自己的儿子刚刚被杀。
他冲四周的人摆手,让手下全部退了,并关上了正堂的前后门。
“真在这里打起来,他可能打得过英华,但是……”他内心盘算着,正要开口,却听左老夫人说道,“你心里的不忿、起了造反邪念,却杀了我儿子解气、抢人头,这样做,你对得起你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吗?”
英华冷静沉稳的一语戳中伍集内心最软的地方,全无死了儿子之后的歇斯底里。
伍集无力招架左老夫人的这种摸不清来头的气势,干脆背过身,不看她。
“今日本来是和你算账、讨命的,不过叶子夫人是我儿的未亡人,我不可能留在这里让你们糟践。”
“叶子夫人?”伍集终于开口了,回身看向地上的叶子,然后直视英华,“你要带走她?!”
叶子,听到左老夫人与伍集的对谈,发现他们二人竟然是旧相识,又提及左凌丰的死,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么活着、立在他二人之间,毫无意义;接着突然听到婆婆这么称呼自己“叶子夫人”,她不知道凶神恶煞一般的让自己反复噩梦的婆婆,如何会突然接纳了自己。
她低头,却面上带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终于,左凌丰能够放心去了,左老夫人能够不再那么厌弃我了。叶子想。
“但是,人都不再了,我和婆婆再怎样,有什么意义!”叶子想到这里,恨恨地抬头,看向对面立着的伍集。
因为头被他踢飞之后,撞到地面,而再次让眼前的重影加重,从方才吊在树下到此刻,叶子始终看不清对面的人,但是,她只用力盯着、眼中既没有哀伤,更没有畏惧。她希望最后能看清楚这个害死左凌丰的人,到底是谁。
伍集,全然不知道叶子有眼病,只被她无望的黑眼珠震慑,心想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是如何识破自己是假扮的农人,绝对不可能放她走,于是,口中竟然开始耍起无赖。
“我当是个魔女呢,一头的灰色,怪异得紧!左凌丰竟然喜欢这样的?行军途中还一直带在身边!”语气极尽轻蔑和羞辱。
“叶子夫人,师承小胥城的上官医馆,既不是什么魔女,更不是左凌丰随便带在身边的,她是领命前来的随军医官!”
左老夫人听到伍集的语气完全变成方才那些下流的军士,心里怒了,看着面露诧异的伍集,口中竟然略带哀叹。
集英,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伍家、英家的正道你不走,反让心魔牵着你,飞跑。
我乐意!
夕颜看到你如此,会心痛的。
切!少在我面前提这个女人,否则我立刻六亲不认!
你,你浑啊!亲生母亲尚在人世,你竟然如此……
住口!
伍集厉声打断,用力掩饰心中的悲凉和顽劣,再次背对着她们。
“英华将军请回吧,你我今日不会怎样,但是日后再相见,我不会再手软的。”
“你放了叶子,我带你进宫见夕颜。”
“什么宫中?不可能!我母亲早死了!我的复仇,不可能因为你的信口雌黄,而改变!”伍集不再压抑自己,怒吼道。
他回头看向左老夫人,却眼睛不停使唤地看了地上的叶子,发现对方仍然死盯着自己,苍白的面容里竟然泛起的轻蔑。
“我劝将军最好立刻回去让左之瑛交出兵权、帅印,这个叶子夫人,我可以考虑一下。”伍集说道。
叶子听明白了,今日的责打、凌辱只是一个开始,伍集是要让自己当人质,要挟城外大军归顺自己。想到左凌丰的尸身,她眼前一幕幕,全是曾经用力想着复仇的自己。不等身边的左老夫人开口,她叹息一声,“大人,好可怜啊!”
正堂里,突然从方才的纷争里抽离,死寂下来。
“大人内心只放下了一个自以为是仇恨的仇恨,从来不知道这些仇恨的根源,会长出可怕的分支。而你,更是放任这些你所谓的仇恨,来扭曲自己原本完美的身心!你太可怜了。”
伍集听到叶子的正言,完全说到了自己内心,便立刻恼了,愤恨地指着叶子,口中大叫,“你闭嘴”,但是叶子并不畏惧,因为她压根看不清伍集青筋暴露的一脸杀气。
“我知道大人的内心,因为我曾经就是这样的。”叶子语气还是那么柔软,仿佛外面的春雨,细细绵绵,却能浸润所有角落。
“我弟弟因我被闷死、母亲不堪凌辱跳海自杀,我以为自己此生用力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有一天能够亲手杀了迫害我们母子的人。为此,我伪造公文、盗取印章、调动战船而犯了死罪,复仇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做为一个母亲,失去大儿子的抚养、小儿子胎死腹中。为了复仇,我们要付出远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罪孽,还要累及无辜、让自己的亲人痛苦。大人,你清醒一点吧!”
彻底说出自己的错误,叶子痛苦地大叫,“复仇并不能让你痛快,只会让你变成魔鬼、残害无辜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