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是商贸和军事的两大重镇。
地势由南相北,到了宿州附近突然改了个平和之气而多了些山丘地带,气候也是四季分明,让宿州依山傍水的丰美壮丽。
山势不险却因南北气候交汇的特质,或者说山里没有南方的潮湿、没有北方的严冷,而能常年供给营造房屋、桥梁的上好木材,且因山货齐备而催生出很多富足的山民;山下的河道在此处的上游面对山体略转向,变得水流平顺、河道宽阔且无浅滩,河道边的陆路则是穿过一小段峡谷之后便是来去平稳的通衢,因此,商贩踩出了南北往来的交通,士兵休整了军事要塞,宿州城。
因为频繁的商货物资在此水上、陆路两头集结分散,让宿州城的税收、上贡一贯的富足,因而宿州城在占据天然优势之后,借住山势地形,修筑了好守难攻的内外两重大城防,又经过历代的建设、加固,更加巍峨而固若金汤,因此,历来有“宿州安宁、皇城烟花”的美誉。
都督府里,桂英还在和左老夫人商量她开春之后的出游计划,希望她这次去京城,能带着自己一起,去朝中做文官的儿子,左陈力。
左凌丰突然手里拿着军报走进来,示意周围的下人都推出去,展开军报,递给母亲。军报上写,掌管此处漕运实务的主事宋启功,年前一直查办的山贼肆虐、侵扰漕运之事,有重大失职;而春节后突然举家潜逃,并突然让其手下带领一众近千人,围攻、意图占领漕运总督府。
此事一出确实惊动朝野上下,左老夫人最了解皇帝的脾气,他是最厌这种不思恩德、肥差作乱的人,便立刻下令宿州驻守大将军伍集,平息叛乱、捉拿宋启功进京。
果然,不久,都督府得到增援伍集的命令,左凌丰再次走到大正房,对着母亲,直摇头。
他问左老夫人,宋启功大人如何一点生息都没有地突然围攻漕运总督府?
“为了财物他家不缺钱,为了权力他再过几年便是补上退位的王京,做总督的人。”左凌丰不解。
“你这些推断不是没有道理,其他都可不信、只凭他的家眷都一并消失,可见此事如果是真,那么他便是早有筹谋的。”左老夫人说。
“他所意何为?谋反吗?”左凌丰挑了眉毛反问,然后他又自问自答,语气里满是不屑。
“一个漕运主事,谋点钱挥霍还行,谋反?他会嘛!”左凌丰的意思是,宋启功连个军功都没有,哪里来的“底气”,带兵造反!
“行了,你这一通瞎猜,你和他,很熟吗?”母亲听出他的傲慢,有些不耐烦。
“皇帝远在京城,眼下突然冲着自己的漕运,下令几万大军的调布,我是觉得此事,欠妥!”
“你悄悄存下疑虑,见机行事吧。”
“且!他老人家不高兴,用我来撒气吗?几万人吃喝拉撒、武器车马转运,他皇帝老儿真当我是金子做的嘛!”左凌丰傲慢地一歪头,冲着北边的方向,白了一眼,“军饷年年让我自己想办法,他倒是清闲极了的。”
左老夫人,这个名震边关、当年伪装成女逃犯潜入敌营,徒手勒毙敌军主将的英华将军,听出大儿子的不忿,盯着他修剪精巧的连腮胡上冒着几根银白看了会儿,发现这个她心中永远的“小铁蛋”,竟然仿佛一个家常小媳妇、抱怨着家用太少一般,对着自己唠叨个没完,忍不住低头一乐,上手推了儿子一把。
“去!又在我这里磨牙,我也不是金子做的。我只一句,见了伍集,你这一身的骄气,给我收敛点!”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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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凌丰虽和宋启功不熟,但却是见过几次的。
现在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去年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正好驿站里歇息、遇到了。不过两人都只官场应酬、点头寒暄而已,并无心做详谈和深交。
正是宋启功这种清淡的规矩行事,让左凌丰不觉得讨厌。看面相和气度,左凌丰能从对方的眼神中了解彼此,他相信对方也有同感。他二人经历差不多,都属于“家中不缺、朝中不贴”的官家子弟,家资不薄不想太过用力奋进、朝中权势也不想太过贴心贴肺、上力讨好,他二人的眼中都没有急功近利的刻意努力、也没有伺机活动找机会的刁蛮锐意。
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不过只求个本分为官、仕途稳妥,便可。
思虑至此,左凌丰内心有数、略作调整。他让元站悄悄送口信去了距离大盐城最近的富下城,给守城将军、自己曾经的部下,樊铁,让他先稳住手中调集的两万人马不动;只派出自己的副将安煦书带上魏琳,做粮草、兵器的押运,先他半个月启程;他自己则以海防加固工事、盐政财报繁忙为由,推迟了大盐城外两万大军的开拔日期。
他认为,宋启功没能力、或者说没那个心性,兴兵谋反;既然只是个地方官员的小叛乱,攻占宿州城简直就是螳臂当车的事,而漕运总督府的安危,伍集自然会派人出面协助,那么轮到他这里,就一点不用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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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子得到消息,左凌丰带着两万人马,从大盐城经出发后的半个月了。
上官羽津,大概知道了这三个人的事情,心里只是叹息,面相老辣的左凌丰,到底是“过不了美人关”,闲闲地给自己招来了这段情缘。
已经恢复如初的叶子,当时正在小炉灶边,拿出竹叉子细细巧巧地浇捣着泡在药水里的绑带、这是她想出来的一种急救方法。她将药膏浸染过的绑带绞干了晾晒,然后用干净绢布包好收在小竹筐里,留着日后紧急情况下直接敷在外伤处包扎,希望能快速达到药效、止血去脓污。
上官羽津低头看了一会儿叶子,收了神思,在二楼叫她。
叶子抬头,医官帽下一张白皙的脸庞,在春日里晒成粉红,唇色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樱桃粉,两道深灰色的长眉毛下,清澈的眼眸闪动,和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起向上,询问地望着自己,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匹毛色锃亮的小母马。
在上官医馆,叶子因为这次没有孩子在身边而罕言寡语了很多,只是忙进忙出地不知疲倦一般,她想用日常的操劳来忘记其他;大家也都知道,看她忙碌的身形,竭力避开孩子这个话题。
“左凌丰,出征北上了。”上官羽津用力看着叶子,看到楼下的叶子,眼中露出不安。
“魏琳,做为粮草押运,早半个月就北上了。”他接着说了一句,不过看上去是有些多余,搞得自己仿佛在看他三人的笑话一般。
叶子,咽了口水,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晚饭后,穿着医官服的叶子,理了理帽子,第一次来敲响上官羽津的房门。
不等她开口,稳稳坐在书桌后面的上官羽津,直接说,“你不放心左都督大人吧?”
叶子低头不答,直接问,“师父,你什么时候随军?”
“我在等命令。”
“那我能提前先走吗?”
“不可以,除非有都督的命令。”上官羽津料到叶子会这么计划,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不是医官,只是一介平民。”叶子的意思是,自己不必听从军令。
“宿州有战事,这一路南下北上,难保不会有人会借这乱象,强取豪夺、匪盗猖狂起来。你这一个女子,我怎么可能放你单独北上。”看着叶子还想开口反驳,上官羽津竟然语带半酸地说了句实话:“都督大人知道了,我担待不起!”
叶子再次低头,停了停,说,“打扰师父了,那我先退下了。”
上官羽津担心叶子单独出行,对着她的背影说,“你若真想出力,便是安心等着军令,跟着我随军、来去走的是官道,这才是见到都督大人最快的方法。”
这次回到上官医馆,叶子学会了这里人和她说的一句话,听人劝、吃饱饭。她竭力让自己安心,等着再次见到左凌丰的日子。
分别之后,叶子心里全是左凌丰,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喜欢、眷恋他的体贴温存,但确实很渴望在他火热的怀抱里安然入眠,尤其在每个疲乏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