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阔的都督府正堂里,气氛几乎到了冰点,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一只小雀,然后“嘎”地一声,迅速飞了出去。
立在叶子右后侧的魏琳,听闻叶子说“是”,心头一慌,知道肯定是阿旺没看牢,让她偷跑出来,想到今日的责罚可能连带着叶子的性命,他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桌案后一脸愠怒的左凌丰说道:“是卑职失察,没有确认假探子的密报,让叶子带着书信去找王大人调动战船,是……”
“混账!”左凌丰厉声打断,“魏琳,你当我这都督府,是茶馆里的戏台吗?”
“来人,将魏琳拖下去,杖责二十军棍!”
左凌丰不是忍不了魏琳的欺瞒,他是气恼魏琳的糊涂!面对明显的分岔他竟然还敢当面撒谎,这不禁让他好奇魏琳的初衷,便先打到他闭嘴,再继续盘问。
叶子,听到魏琳的叙述,明白自己再次愚蠢地犯错。
她从来没有见过将军们的对峙,更没见过军棍的威力,只凄惶地扭头看着魏琳被两个人驾着,带到堂外、推倒在地、拔了外衣。
皮肉之苦,魏琳不是第一次尝到。
他跪在逐渐西斜的日头里,只看了一眼捂着嘴不敢哭出来的叶子,便低头回避。
——这一瞬间他相信,叶子的心在他身上,他不忍看她心疼自己的样子,只希望叶子的女人身份,别被看穿。
眼见左凌丰恼怒,王毅自知自己也有错处,原是不敢阻拦的,只斜眼看着魏琳挨打,心里的怒气早放下了,实在不忍看到袍泽兄弟被这么打得皮开肉绽,便上前低声恳请左凌丰息怒,脑中正想着打完之后的对策。
军棍,带着魏琳的血,飞向空中的时候,从来不曾见过这一切的叶子大叫着,跑出了正堂。
她跪在行刑的军士身边,上前一把拉着军士的手臂、苦苦哀求。
“军爷,请手下留情啊,千万都是我的错,军爷……”
完全没有料到身后突然冒出一双白皙软弱的手扶着自己,举着军棍的军士,心里厌烦,便一抬手示意叶子走开,谁知道偏用力想甩开叶子的手肘,将她叶子头上的帽子,碰掉了!
一大束深灰色的长发,随着帽子的脱落,在半空中斜斜扑散下来。
坐在书案后面的左凌丰,和听到叶子的哀求回头看向堂外的王毅,都立刻明白了,叶子是魏琳的女人。
和左凌丰有些了解的王毅立刻觉得后背发冷起来。
他知道,这是军中、尤其左将军的军中,最忌讳的点——不管内眷有什么理由,不得干涉军政。
果然,左凌丰大怒而拍案,指着堂外惊恐的叶子和魏琳,高声吩咐:哪来的女人,给我打!
魏琳知道不好,叶子的身体如何吃得了军棍,就在军士回身准备打向叶子的时候,他扑过去、覆在叶子身上;然后就是一个瞬间,他也感到自己的腿,一阵窒息的剧痛。
近处行刑的军士,立刻知道,自己落下的军棍打断了魏琳的左小腿。
知道自己失手出错,他惊骇地垂下军棍,立刻噗通一声跪倒,看向堂内的都督大人,用力磕头,口中不停求救,“都督大人,饶命啊,都督大人,不是小的失手,是……”
看到魏琳歪斜的脚,左凌丰和王毅,同时感到,今日的麻烦,大了。
他们谁也不想看到,魏琳就这样,成了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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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护在身下的叶子,只听到魏琳喉咙里瞬间的提气之后,便是长久的窒息,然后他用力低声吩咐,快回去,叶子!
紧张地连哭都忘记了,叶子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着,她看向魏琳的满脸焦急,握紧双拳缓缓倒在石板地上,她还不知道魏琳的腿断了,但明白他是疼痛难忍。
“你再留下,我会死的。”魏琳歪斜着身体,低声恳求。他知道这样说叶子会离开。
“大人,我……”叶子急哭了。
他们身后上来两个人,驾起魏琳的双臂,想拖他向堂内里走,这时候叶子才看到魏琳的断腿,几乎窒息的一阵眩晕让叶子身后的寒毛直立起来。
魏琳瞬间缩进双臂、呻吟着,左脚变形地斜拖在地上,让那两个人走了两步、心里一惊,同时松了手。
坐在桌案后面的左凌丰,看着眼前的乱象,“嚯”地一声站起来,气势凌厉地绕过桌案、大步走出来,确切看到不敢乱动的魏琳,伏在地上,浑身是血、变形地脚无力地歪着。左凌丰胸口里的一股怒气让他直接走到叶子身边,抬手上前,一个声催的巴掌,毫不留情打向不知所措的叶子。
他因为意外折损了爱将的一条腿而恼怒不已,回头看向身边冲过来的安煦书和王毅,一把上前抽出安煦书的佩刀,对着叶子便要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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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先是看到魏琳的残腿而惊恐地浑身发冷,视线逐渐模糊不清,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眼前飞过来一个人影,随即迎头一个巴掌,直接打的嘴角冒血、翻倒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
因为在陶万里的马棚被踹伤眼角,后来的叶子虽然恢复了眼力,但时常会在眼前出现重影,看不清眼前。这时候趴在地上的叶子,不知道此刻是哀求都督大人放了魏琳,还是应该如魏琳所说,赶紧逃走。
只是左凌丰的一身杀气冲着自己,反而让叶子立刻镇定下来。逃走,看来是做不到了。
不知道叶子这个缘故的左凌丰,看到此刻眼神迷离的叶子,眼中带水的直愣愣瞪着自己,灰发黏在白皙的脸上,墨黑的大眼珠迸射着倔强、惊恐和不甘心,不禁一瞬间被这种迷离的异类之美,折服。
“都督大人,杀死我吧!”叶子喷着口中的红色,大叫。
“魏将军再有错,也是因妾身所致。”她在此时提及“将军”二字,是希望左凌丰能够念及魏琳的官职而放过他。
左凌丰听到这女人坚毅地喊声,眼中冒着火气,原本厌恶地举在手里的刀,却在注视叶子的那一个瞬间,僵住了。
“滚!”他怒吼一声。
瞬间经历生死的叶子,逐渐视线清晰,看着自己的血滴,在他白色的官袍上逐渐晕开,她知道此时不能再当众纠缠。想到方才魏琳的低语,她对着左凌丰用力磕头,然后站起来,迅速朝来时的路,跑去。
她知道魏琳在用自己的性命,保她的周全。
一口气跑到都督府门外的叶子,披散着头发、火辣辣地半张脸,来不及想对策,却意外地在门边看到立在那里等候的阿旺。
叶子眼中的泪水,早在惊恐中消失了,她用力咽下口中的咸味,扶着门外的台阶边沿,弯腰喘息着。
“阿旺,你带了多少银两?”
阿旺看到叶子活着跑出来,身后却不见魏琳,心里着急,却不敢多问。
“不多,夫人。为了追上你,出来急。”他如实说道。
叶子摸出腰间挂着的母亲留给她的金戒指,和魏琳上个月送她的一根贵重的金钗,“我只这些,赶紧找城里的当铺去当了,我们需要银钱打发。”
阿旺问,“夫人可有计划。”
叶子,茫然摇头。
但她知道眼下的魏琳,心里全是她,她绝不能就此放弃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