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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宫墙深深

平国公主 caritas 10663 2024-07-11 19:25

  721年冬至这日清晨,公主府一辆马车、几名随从渡江而来。

  (一)

  不同于北郊外的简单、荒凉,江东的金陵主城湿润多风、繁华热闹,不仅城外几处山丘空旷、高远、风景迷人,城内的十数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更是旖旎潺潺。

  沿河两岸的商铺一溜排开,做着各式买卖。钱庄、布庄、米庄、胭脂铺、酒家茶馆应有尽有。街口的石拱门、街边的木灯柱,就连街角的垂杨柳,看着都要比北郊的精致阔气。人们来来往往的叫卖、挑选、讨价还价,全然一幅祥和安乐的城市风俗画。

  公主府的马车就穿过热闹的街巷,停在宽阔庄严的宫墙前,在递交了入宫腰牌后,绕过大兴殿、太极殿,缓缓驶入后宫。大周建国才6年,前朝荒淫迷乱、宠妃误国的前车之鉴仍在眼前,故入主皇宫后并未大兴土木。

  后宫含元殿,是此行的目的地。说是要进宫给母亲请安,实际上皇帝一句话,就让华阳公主坐着轿子先来含元殿等着了。兄妹两人嘘寒问暖了几句,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茶怎么样、这点心做的还合胃口吧、哪里又新进贡什么宝贝、喜欢什么首饰皇兄赏你......直到宫人通报高阳公主进殿。

  “拜见陛下,陛下洪福。”两人恭恭敬敬行完拜见礼后,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动了动作身子,慢悠悠站了起来走向两人,“高阳来了,快平身。朕听说你产后身子虚弱,要好好养着。”眉眼一抬,几个小内侍依次端着珍宝走进殿内。“这几棵药都赏你了。以后常进宫来看看。”

  “谢陛下隆恩。”“一家人客气什么,叫朕看看咱们的小郡主~”还没等岭南王称谢,皇帝就抱过孩子逗着玩,“诶~脸上肉多,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哟~”

  “孩子起名了没?”

  “回陛下,臣妾昨日做了一个梦,今早就起了一个名。”高阳想起,昨晚洛河女神降临梦中,执宝剑一柄,斩断洪水,解百姓之忧。随即飞升而去,空留漫天晚霞,染透冬日夕阳。“女神托梦,孩子就叫李洛吧。”

  洛河之地已三年大旱,而孩子出生时恰逢大雨。“如此祥瑞之兆,不如朕给孩子赐字,希望这孩子为大周带来福泽。”

  (二)

  第二日。当岭南王带着虚渊来到御书楼时,一道圣旨便传出京城。圣上感怀百姓艰苦,为小郡主赐字“玥珑”,同时减免洛地百姓三年赋税,命吏部拨款数万两赈灾,以示皇恩浩荡,天佑大周。

  虚渊一边抄阅着《海荒八记》,一边瞥见岭南王专心看着《孙子兵法》。一位因赫赫军功而封王的将军,来了御书楼却仍最爱看兵书,哪怕是几年都无战事了。比起别的富贵闲人看话本、听唱戏,这位王爷的爱好真是素雅得很。

  “本王说要给小郡主找些新奇的读本,陛下才准允进来。一炷香,办完事就得赶紧走。”虚渊心想着既然这样,要不就多给小郡主抄些神话传说、民俗风情什么的,以后哄孩子用得着。但是刚高兴得翻过几页纸,他就低声惊呼。

  焰魂最后的一部分内容,直接被整页撕毁。全篇故事,最关键的信息消失了。

  据书中记载,焰魂初次现世是因为一个寡妇。她膝下八子,却无人愿意赡养年老的母亲。唯一的女儿璎珞因辛苦劳作而早早辞别人世。女儿离去那天,寡妇扶灵痛哭,伤心欲绝。此后10年,便在老宅孤苦地生活。

  奇怪的是,老宅甚少打扫却日日常新;院子里很少打理,却仍然果蔬繁茂、花草丛生;不时有野兔、野鸟在老宅逗留,被寡妇捡到、饱餐一顿。日子孤单清苦,却比女儿在时更滋润些。

  随后的进展,就是虚渊在公主生产那日想起来的“一日天雷大作,黑云压城......焰魂现世。欲窃幼儿之魂以炼人形。”

  既然孩子服用蕴魂草保住魂魄,那么焰魂当时是否化成人形呢?虚渊想着,继续往下看。

  “焰魂见状,愈发恼羞成怒,只见气流涌荡,绵延十里,人人惊慌。忽有惊天巨雷自九重天劈下,直取焰魂。重重云层撕裂,百里神光乍泄。一时间风云突变,时疫消殆、草木生长、万里无云。众人见焰魂消失之处,只有一少妇伏地昏迷。”

  “此人正是璎珞。她生还后仍挂念老母,每日尽心侍奉一如既往,至三年后追随老母,怅然辞世。余感念其忠孝,忆其亲述而记之。”

  据该章作者记录,璎珞离世后挂念老母,拒绝轮回,化为天地间一方游魂,数千日间历经钻心之痛、焚骨之苦,捱过凝魂、固魂、重得记忆三个考验,最终才有轮回成人、延长寿命的机会。只有窃取幼儿之魂才能复生。而那日取魂失败,又被九重天神中伤打回人形......

  虚渊仔细看了看,合卷皱眉。故事在此处没了下文。

  虽然极为隐蔽,但还是能看的出来,有人着急忙慌没撕干净。残存的一小片页边是白的,与其他泛黄的纸张格格不入。

  虚渊抄阅完故事,便合上交给岭南王。“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岭南王爷合上孙子兵法,收起打量虚渊的目光。他仍然不知道虚渊费尽心思看海荒八记是为了什么。不过下一秒虚渊就给了他答案。

  “王爷,这本书有人动过。那一夜公主生产遇上的妖物,小人当时想起了焰魂。小人看海荒八记也是为了找到它的线索,只可惜未能全部查实。”遗憾轻抚着扉页,虚渊想到此前在昆仑宫时这样的孤本有专人看护,断不会塞入茫茫书堆中,“眼下书页残缺,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若王爷能陈情于陛下,加派人手看护,定能早日查到线索。”

  “这好办。还有呢?”

  “《古草经》也请一并看护。多谢王爷。”

  (三)

  两人走出御书楼,沿着御景园的石板路继续漫步。

  “你觉得是谁灭了焰魂?”岭南王边走边看,不时走近路边的梅花树,低头闻闻清香。宫中四处都是皇家的眼线,此刻装作闲逛赏景,最为合适了。

  “书中记载是一位九重天神。”

  “呵,这笑话比北风还要冷。”岭南王失声一笑,伸手抓住一片飘落的梅花。“人没了就如同这花一样凋零,就算来年重新长出来,也不会是今日这朵了。”

  “的确,天地法则就是如此,既要逆天重生、轮回延寿,就要尝尽千悲万苦。”虚渊叹息。“受尽十年磨难只为孝敬老母,就算复生,也只有三年光阴相伴,何苦呢。如此动机很难令人信服。”

  那么此次焰魂现世,它还是璎珞吗?数百年过去了,应该不是了。那有何人会变成焰魂?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会窃取谁的魂魄呢?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阵冷风吹起,岭南王汗毛直竖。

  “纳南崧,看好你的妻女,以后他们会知道本宫的厉害。”

  “小郡主应无大碍,只是看着要虚弱些,公主不妨加派人手去找茋参花和蕴魂草。”

  一想起那日狂风暴雨中回荡在福堂的声音,他脚下一顿,回头怒视虚渊。“你早知道它会伤害公主和玥珑是吗?所以你才要公主找这两味药?”

  “王爷明鉴。当日焰魂直冲产房,意欲何为小人也不知。后来小人猜测它取了小郡主魂魄,所以才说早日找药。”

  明鉴?你让我如何明鉴?处处冲着公主来,如今无辜的孩子也要遭殃?!你身为门客却隐瞒本王数日,什么时候才能说亮堂话!?门客,门客,来找恩人居然搭上了安宁王,算我府上哪门子的客?!

  “属下参见王爷。”听见执羽的回禀,岭南王重重攥紧了拳头看着沉默的虚渊,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收敛起心情,“讲。”

  “王爷让属下添置的花草,属下已办妥。司设局的听说公主喜欢,已定下三日后送来府上。”执羽提了提手上的一串小包裹,“这些是司设局另外进献的种子,属下一并收下了。”

  “别的差事呢?好,那便随本王去顺德殿吧,正好陪陪母亲。”

  “是,王爷请。”执羽侧身行礼,拉着虚渊一同前往。

  其实王爷嘱咐的差事,执羽办的并不是很顺利。湖边的沉柘和碧烙,是宫中亲自为殿下选的,一应的人员接手都有记录在册,且无令牌不得查阅。

  好嘛,只能卖个萌、撒个娇、牺牲下色相了。亏得执羽能拉下这张清秀的小脸蛋,才能趁机看到名册。

  有个叫刘三姑的女官数月前接到令,就开始带手下负责选材、押送,只是送到公主府还没来得及种上沉柘就病倒了,最后是马冬娘接替了这活,在公主府种了三天。

  至于为何突然种上碧烙,倒是没有记录。看来有问题的就是这个马冬娘了。回去得好好跟王爷禀报一下。

  要是杨翼来办事,定要闹得司设局鸡飞狗跳。他那板着脸不解风情的样子,掌事女官都要绕着走。还是我厉害!执羽笑着跟在王爷后面,心情不错,连带着虚渊那尴尬无措的身板,都看着顺眼了很多。

  (四)

  几人徐徐穿过御景园,在一处简朴婉约的宫殿前拾级而上,这便是顺德殿了。殿前花草相围,几处石砖搭成的小亭子爬上了未开花的藤曼,空地里种上了许多灌木、乔木,有的开上了淡白的小花,为这漫长湿冷的冬日添了几许生气。

  仆从将岭南王等人领进东暖阁。

  “儿臣给母亲请安。”岭南王正要给华阳公主行礼,却看见不远处抱着孩子逗玩的安宁王,“安宁王也在,母亲这儿热闹了许多。”

  李霩将孩子交给高阳公主,起身施了一礼。“姑爷叫我霩儿就行,一家人就随意些吧。听说姑母进宫了,今日小侄特地来叨扰的,妹妹很可爱。”说着就回头望向玥珑,冲华阳和高阳乖巧一笑。

  “不叨扰,姑母这儿的饭很香,霩儿晚膳也在这儿用吧。”高阳抱着孩子,轻轻一笑。

  顺德殿片刻之前刚用完午膳,现下几位主子在暖阁照看着孩子,说些家常话。另一头,虚渊和执羽无事可做,便在屋外查看李霩带来的补药。季红和裴麒说是在殿外当护卫,走着走着,便来到石亭里,久久无话。

  “我......”久久无话,一开口就是一起说。

  “我先说。”季红脾气傲娇又火爆,一生要强,怎么能先让裴麒说呢。“我师傅过几日就要离开金陵了。我们这一路追查到公主府,二师叔的消息已经知道了,加上师傅还要继续追查焰魂,总之不会呆太久。总之你替我感谢安宁王殿下这几日的照顾就是了。我说完了。”

  “我......”

  “你什么你?有话快说。”不知道是着急还是不耐烦,季红的声音有些急促了。她真怕对面的呆瓜突然来句“一路走好”。

  “我......我很舍不得你。”呆瓜开花了?终于憋出来了,不错嘛看来本姑娘魅力无边。听见裴麒小声的念叨,季红的嘴角要挂不住了。“我很难得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你可不可以跟你师傅说留下来啊。”

  算了,呆瓜开花还是呆瓜。季红不满的别过脸。“我打算留下来。不是为你哦你可别瞎想。我是看府里太医少,本天才医女决定亲自出马好好照顾公主。至于你,随便吧你。”

  看着季红潇洒离开的背影,裴麒还是没把他将随安宁王出宫的消息告诉季红。过完年才去,到时候再说吧。想到过年,他该送季红什么礼物呢?好朋友的礼物可不能含糊,算了到时候再说罢。

  就这么胡乱想着,他就走着回殿内了,刚进门就冷不丁扫了一眼远处,看见了缓缓前来的宫内妇仆们。

  我还是喊殿下回了吧~他想起随安宁王去太子妃处请安时,宫中夫人们说个没完的那场面,觉得还是王爷自己的殿里好,安静清雅。

  (五)

  当今皇帝年近半百了,育有五个儿子三个公主,还有唯一的庶妹就是当今华阳公主。十多年前开始起义攻打前朝,到六年前建立大周,短短数年间就折了三个儿子。大周开国后,又将公主们嫁给前朝重臣笼络人心。华阳则是嫁给了自己的堂弟,守寡后一直住在宫中。

  子嗣不旺比起乾坤初定更让这位帝王烦忧。于是他很早就给年轻的太子和鲁王指了好几门婚事,盼着仅有的两个儿子能多生孙子。就这样,太子的正妃是江太傅家的女儿、侧妃则来自京中首富苏家、广陵刺史杨家、闽州太守张家。

  眼下皇帝的三位妃、太子的两位内眷和三个孩子,并几位重臣夫人前来顺德殿。温暖的殿内忽地就刮进阵阵冷风。

  妇人孩子们嬉闹着、说笑着,场面一度非常热闹。席间不乏有几个妇人试探心意,想介绍本家的女子给安宁王认识,都被他委婉回绝了。众夫人见安宁王毫无娶亲之意,便话题一转,聊起了女儿家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屋外候着的裴麒百无聊赖地听着,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闲聊了一会儿,安宁王就向两位公主告退,走出了女人堆。

  “这些夫人们消息很是灵通,前脚父王交给我差事做,后脚就准备议亲来拉拢我。”李霩看着亭子里的一块块石砖。“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好笑?砖头坏了就是坏了,有再多的藤蔓遮掩,也是坏的。不想着怎么办好差事,净想着要出事了怎么找补。”

  “眼下去何地探访仍未定下,夫人们来拉拢殿下有点儿说不通。也许是真心为殿下寻摸一门好亲事呢?”

  “若实在闲来无事,不如多读些书为自家夫君分忧。北方冻灾频发、兵马紧缺,不知道六部的人干什么吃的。”

  “若能以东宫为靠山,也是为自家夫君分忧。殿下身处高位,以后少不得知晓其中的利害。”裴麒宽慰着安宁王。

  这些事情就算他不在高位,也是知道的。父亲和岭南王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将,朝廷为拉拢岭南王,将高阳公主风光许给了他;家中为了保住荣华富贵,将他送到东宫做安宁王的护卫;将来他的妹妹,或是公主的女儿,也可能走上同样的道路。

  想着自己可爱的妹妹今后的人生,裴麒心情有些酸涩。“外头风大,咱们回暖阁吧殿下。”

  “算了,咱们去找岭南王吧。此次出行我想随身带些书解闷,听说有几本好书赏给了公主府,那咱们明日随公主一起回。传个话给徐先生,让他收拾好东西,过几日与我们一同去办事。”李霩轻拢披风,转身回殿。

  徐先生,名沛生。先前是一名读书人,而后家道中落投靠昆仑宫,改名虚涸。

  (六)

  一行人在顺德殿稍坐了一小会儿,又被皇帝召见去光月殿听歌赏舞。

  殿外凉风呼啸,太液池的水汽夹杂着花草树木的寒香,一遍一遍冲击着温暖的宫殿。殿内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觥筹交错、嬉笑连连。

  醉了的太子左手搂着舞姬,右手举着酒杯让侍从斟满。看见高阳公主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趔趄上前。太子嫔苏氏在一旁撑着大肚子,冷眼一笑,太子妃江氏慌忙起身将他一把拉住。

  “太子殿下您醉了,妾身扶您回......”还没等说完下半句,就被东倒西歪的太子抢了去。“回什么回!本殿没醉!锦煖来!来来来!喝一个!”

  一同来光月殿的几个宫妇见状,忙扶着高阳好生坐下,“咱们公主还在月子里呢,太子爷兴致高可别闹她哟~”

  “够了。家宴上,喝归喝,不能没了礼数。下不为例。”龙椅上慵懒而威严的皇帝发话了。太子殿内失仪、荒诞无度,真是从前被宠坏了。

  “陛下息怒。太子年轻,气性还未定下,臣妾看等孩子生了,脾气就会好了。”软言软语哄着皇帝的人,正是太子的生母淑妃娘娘。“说到底还是陛下英明神武,咱们太子才能无忧无虑呢。能得到陛下盛宠是这孩子的福气。”

  一口一个孩子,句句都说在皇帝的心坎上,顺带还夸奖了一把皇帝。耳语呢喃,玉手酥软,谁能抵挡得住这架势呢?大抵帝王将相,都是爱听这些美妇人软语的吧。

  “禀父王,殿下虽喝多了,心里还是记挂着高阳妹妹的,昨日还与儿臣一起挑了好些东西,说是妹妹坐月子要多补补呢,今儿一早就让霩儿送去了。”江氏一边端庄娴雅地扶着太子,一边却还不忘找补,说尽了好话。又怕送的礼不够丰厚,瞥见高阳素净的脸,顺势就邀请她去东宫挑些首饰。

  江氏一番巧语下来,让家宴的氛围又再次缓和,众人聊着孩子、聊着家庭;聊着新编排的舞曲、聊着宫里宫外新奇的小玩意儿;聊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了千八百人的无关痛痒的消息;在一声声嬉笑中,装作尽兴而归。

  只有太子这番,确实是尽兴而归。看到了日思夜想、两年前嫁作他人妇的高阳。

  我的好妹妹哟,要不是纳南崧,如今住在我东宫的就是你了。要什么首饰珠宝没有啊?孤给你盖个黄金屋,生一窝孩子,还怕陛下不高兴吗?到时候别说高阳县,燕云十六州、西北十三郡朕都封给你!

  “殿下?何事这么高兴呀?媚珠想听听嘛~”苏贵嫔轻轻敲打着太子的腿脚,故作懵懂地问。马车坐的她身子摇摇晃晃,娇媚的声线更显妖娆多情。

  “妹妹,殿下累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江氏拢了拢太子的披风,又轻轻拍打了几下,引得苏贵嫔酸言酸语地哼了一声。

  马车终是缓缓驶过寒夜的宫道,和太子醉醺醺的身子一同摇摆,在石砖路上驶得晃晃悠悠。李霩带着弟弟妹妹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如车外的夜色一样温柔,断断续续地给孩子们讲故事,直到孩子们香甜地睡着。

  明日要去公主府讨两本书,要是能问岭南王要上两件趁手的兵器便再好不过。

  (七)

  第二日,晨光熹微。天边刚露出一点鱼肚白,似乎是一个无云的晴天。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公主府大门前。李霩信步下车,便向后走去扶住高阳公主。“姑母请。”“霩儿有心了。”

  五丈外,一队人早在门口候着了,见公主府和东宫的马车来了,纷纷行礼。领头的上前三步,低头抬手行礼道:“小人乃是司设局管事马冬娘,今日奉掌事之命送来这些花草。小人还找了些办事得力的花匠,特意为公主松土栽种。”

  哦司设局的!办事倒挺爽利,这么快就送来了。等等,她说她叫什么?马冬娘?还有嫌疑人自己送上门来的?

  顾不得礼节了,就在公主即将疑惑地问岭南王:为什么司设局的人会给本宫送东西之时,执羽忙上前施礼:“属下这就将人带下去。”

  紧绷的身影快速后退,带着一群人前往府内镜湖。公主却朝着岭南王笑出了声:“执羽今日怎么了,从没见他如此毛躁过。”

  “咱们先去议事殿吧,他办完了差事自会回禀。”岭南王为公主拢了拢衣裳,扶着她缓缓走向议事殿。

  虚渊沉步跟在后面。经过御书楼一事,他还是决定将实情全部坦白,既是求一个问心无愧,也是为孩子求一份生的希望。趁着安宁王和岭南王在议事殿选书,他抄小路找到了季青,准备向王爷公主和盘托出,顺便,告别。

  “王爷,虚渊先生求见。”殿外响起小厮通报地声音,惹得岭南王眉眼一抬,轻缓地合上书册,“进”。平静得仿佛知道虚渊要说什么。

  “小人此行已经圆满,特来带上季青向王爷辞行。”虚渊看向不远处的公主和她身边季红,继续说道,“昨日季红向小人坦白,称想留在公主身边。季红心直口快,不拘小节,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好好的为何要走?何不多住两日?”心软的公主疑惑的望向虚渊,又望向季红,突然开了口。

  “回公主,小人前来金陵就是为了找到师兄,现已有了师兄下落,本该早日回昆仑宫。奈何前些日子妖物横空出世,小人身为求道之人,必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

  “等等你说什么妖物?本宫为何不知道?”公主惊怒起身,头上端庄隆重的珠钗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可有伤害无辜百姓?可有禀报宫中加强守卫?纳南崧!怎么回事?!”

  “公主息怒,百姓未有伤亡。因为它是冲您来的。”话音一落,全场沉寂。

  “此话可有凭据?姑母人品贵重,怎会招来妖物陷害?”安宁王拍案而起,对虚渊怒目以睁。

  “那晚安宁王也在,想必仍旧印象深刻。之前小人只是猜测,可昨日小人查阅《海荒八记》,当下就断定了。公主,它就是冲您来的。此妖物唤名焰魂,乃是前世之人心愿未了、积念至深而产生的游灵。它需得历经千日痛苦、窃取幼儿魂魄,最终方能复生、延寿。而想要保住孩子性命只有找到蕴魂草。且公主生产当日失血过多,孩子虚弱,因此小人建议服用茋参花,可补气益血。”

  “这两味药在《古草经》早有记载,可惜如今少有发现。小人此番告别,一是协助公主府找出这两味药;二是调查焰魂从何来,又如何破之;三是查实师兄信中所言消息。小人现下全数如实相告,是为让公主王爷宽心,承蒙公主府照顾,小人定当尽心以报。从前隐瞒实属不得已,望公主王爷明鉴海涵。”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虚渊忐忑不安的心也平静下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想着隐瞒他人、保护他人,不如敞开了一起面对。他深深望了一眼岭南王,似乎在对他说着这样的肺腑之言。

  殿内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扶笙静静看着公主错愕的表情,又想起那日生产的苦,默默地擦了一滴泪;

  安宁王呆坐在一处,久久无言。“人品贵重,怎会招来妖物陷害”这样轻飘飘的话,被虚渊说出的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掩盖。他想起那晚焰魂发疯的模样,原来人的生命在未知的力量面前是这么的脆弱。公主身份尊贵尚且艰难求生,那百姓呢?

  裴麒站在门口静静听着,他努力想起那晚被高举空中狠狠摔下的模样,自己都疼了一夜,季红一定更疼吧。

  正在给公主捶腿的季红,听完这一大段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捶腿。她想起在公主府这么多日,虽然每天都为公主把脉、奔波,但是第一眼起她就很喜欢这个自由单纯的大姐姐。现在明显有人要对公主不利,她不能坐视不管。

  至于季青,他茫然地跟在师傅后面,还在努力理解这一长串的话。我还是年纪太小了才会有那么多听不懂的,今后一定要跟师傅多学,以后就能比师姐更厉害了。

  沉寂的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季红捶腿的声音。只有岭南王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错愕、落泪的公主,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锦煖别怕。”

  (八)

  沉默的氛围终于被执羽打破。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执羽焦急地走进议事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看见了安宁王。他灵机一动,继续作揖道,“请王爷移步西厢。”

  议事要避开众人,岭南王心想事情可能比想象的更严重。他温柔地为公主擦了眼泪,俯身道:“片刻就回,等我。”安宁王见状,起身走向姑母,继续默默陪伴着。

  关上西厢房的门,岭南王重重吸了口气。也许是屋里还未燃上火炉,他觉得稍冷,也许是为接下来执羽的话而担心。

  “王爷,属下方才与司设局的马冬娘问过话。她与属下抱怨称,刘三姑此人圆滑狡黠。从前好好的,一到公主府淋了几滴雨就病了,她不得不接替刘三姑的活。”

  “这些事情你都看见记录在册的,有何不妥?”

  “属下又问,公主前阵子很喜欢送上来的碧烙,怎么这次未送?她却称不认识什么碧烙,只听刘三姑说公主喜欢云浮草,就去库房中取了来。属下私下问过种花的小厮云浮草什么样,发现与碧烙十分相像。云浮草并不名贵,因此不在记录内。”

  公主确实有阵子喜欢云浮草,那时在宫墙脚下看见缝隙里蓝色的小花,公主还说过很朴素雅致,很多宫人都听到过。

  “看来是有人掉包了。你觉得幕后主使是何人?”岭南王垂首低眉,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戒,直到他听到执羽的回答,不由得捏紧了双手。

  刘三姑是苏贵嫔的人。那小厮称,他刚来时就是在刘三姑手下做事,刘三姑犯了错被苏贵嫔保住一条命,发落司设局了。

  也就是说,刘三姑此人不仅选了沉柘、掉包了碧烙、还设计马冬娘替她背锅。若公主难产之事骤然揭露,必将会问罪马冬娘而打草惊蛇。

  眼下不宜打草惊蛇。就算我们有了证据,也不能认定就是贵嫔陷害,甚至她可能会弃卒保车,咬定刘三姑攀扯东宫。而这样的闹剧在皇室和百姓眼里,很可能就是公主府污蔑东宫、挑衅皇权。

  “你盯着刘三姑和东宫。有任何消息马上禀告。”“是。属下遵命。”

  午时,执羽领着马冬娘一队人马去领了赏,同时管家也带着府里几个大丫鬟和侍从再次强调,府上所有给公主吃穿用的、甚至看的、闻的东西,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九)

  午时二刻。是离别的时刻了。

  虚渊等在福堂偏殿内,看着季青仔仔细细地盘点着所有的行李,再端端正正包扎好。殿外挽琴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旁人的脚步声。

  “虚渊先生,公主睡下了不便前来相送,特命奴婢送些干粮盘缠,王爷感念先生救下公主,安排了陈大陈二随行保护。望先生路途珍重。”挽琴将手中的包裹郑重交给季青,季青推脱不敢收,被挽琴一把按住。“礼轻情意重,还请收下。”

  “卑职陈大,卑职陈二,见过先生。”

  “先生就收下吧,姑母心善见不得别离,只能送些东西聊表心意。”安宁王信步走入殿内,宽慰虚渊道。“先生前阵子建议太医院研制药方救助百姓,如今这事也在办了。”

  安宁王真是个好人啊。当初我只不过无心提一句,但是他却记下了。血玉也是他笑着说相遇是缘就送了我。这一趟东行,本来只是拿着一块信物找师兄,谁想到临走了收到这么多心意。

  虚渊想着想着就笑了,朝着安宁王作揖行礼。“请王爷转告公主和岭南王,虚渊谢过恩典。今后若寻得蕴魂草和茋参花,必将第一时间送到府上。请公主和郡主保重身体,虚渊一定会尽力。”

  “季红这孩子,好像近日与裴麒走得近,若有冒失冲撞了王爷,还请......”

  “哈哈哈好,本王懂,先生请放心。季红姑娘心有大善、自请留下照顾公主,本王和裴麒会保她的。”

  “有王爷这话,小人就放心了。那......各位,后会有期。”

  顶着冬日的暖阳,虚渊阔步走出了公主府。就像他当时走出昆仑宫一样,阳光给身后的宫殿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照着他一步一步前进。

  与此同时,在公主的寝殿西厢里,安宁王哄着熟睡的小郡主。“洛儿~洛儿~皇爷爷给你赐字玥珑,我还是觉得洛儿好听。洛儿妹妹真可爱哟~可惜出宫不能带上你。哥哥一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带回来。睡吧洛儿~”

  熟睡中的小郡主咂咂嘴,仿佛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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