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东方樛,不知痛觉,不知尊严,不知底限,眼中只有那白茫茫的“出路”明明那样狼狈却那样的让人可怜不起。
当天际云层一缕黄昏柔光散落在东方岳周身时,也同时泄露在马腹下伴着哐当哐当声的东方樛脸上。
最后的十七下,马蹄四肢也将要换完了。东方樛也混身沾满了血污不成人样,而苏烟紧闭的眸子也缓缓睁开了。
长长的睫毛遮挡下看不清神色,耳边略过守门将的嘲讽与小声议论。
掺杂着呼呼寒风中的咔嚓声与哐当哐当,嘈杂模糊了前路苏烟垂眸看着脚下的一片雪白。
苏烟闭眼直至听不见哐当声时,克制不住的慌张抬头。
便见马蹄受惊般狂踹着东方樛,苏烟只觉脑海一片空白,身形僵硬的冲向了东方樛。
跪倒在那染红的白雪中,伸手抱紧了浑身血污的东方樛。
马儿更是因苏烟的这番动作,差点侧翻倒地。幸而东方岳还在马背上反手便抓紧了缰绳,稳住了马儿。
东方岳目光一寒,驱使马儿便重重的从苏烟弯曲包裹着东方樛的身上踩过。
刚想抚上苏烟脸颊的手一顿,原本已经是软趴趴的身子,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翻身将苏烟护在身下。
“巨大的黑影”一点点的从东方樛身上辘过,东方樛却垂眸温柔的似有一片山河晚秋:“烟儿,我们回家吧~”
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似抽干了东方樛身上所有的力气。苏烟眼尾红的似染了一片胭脂,伸手想触碰东方樛。
却在得一息光亮时,被东方樛推开了。
后,苏烟与东方樛便重重的倒在身后一片雪白。东方樛染红的白雪地,又被覆盖了一层白雪。
“烟儿别回头、别看、回家~”因,这样的话苏烟褪去了所有恨意,变得有些无措。
颤颤巍巍的站起转身跪在了东方岳的面前,盯着那扇快要合上的大门。
“求,摄政王赐粗绳。”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令东方岳悦耳的乞求。
“看来~苏、姑、娘成长了不少呢!会求人了。”
东方岳嘴角浮上诱惑的浅笑,却也召人去拿来了粗绳。
片刻后粗绳便呈在了苏烟面前,苏烟伸出那被冻的通红的双手接过。
而后重重向东方岳磕头拜首“臣媳,在、此、谢、过、摄政王。”
不待东方岳作答,便半爬着来到了东方樛身前。
用绳子绕上了东方樛与自己的背,一圈又一圈。似是怕此刻不缠紧,下一刻东方樛便消失了。
待缠好打了死结后苏烟的声音极是轻快的道“师兄,烟儿带你回家了。”
说着,苏烟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撑着雪地,身形晃动的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往着那柔光消失的方向而去,东方岳见此一幕却隐隐怒意迸发而出。
“当真,可笑,父子俩一个样的无能。”说着便垂下了眼眸,看不清情绪。
而某个角落像是多余出来的左候,也缓缓走出。
跟上了苏烟的影子,苏烟在呼呼大雪中将要倒下时便会狠狠的用匕首捅自己的大腿。
换取片刻清醒,途中多遇马夫。
可皆见是从摄政王府方向出来的,且模样如此狼狈。
想定是狠狠的得罪了摄政王,才得如此结果,所以都不敢乘上苏烟与“昏厥”过去的东方樛怕自己惹祸上身。
也因这样,从摄政王府开始便有断断续续的血色延伸到城外三里处。
苏烟望着模糊的前路,忽而笑出了声“师兄,烟~儿好无能。”
话落,苏烟连同背上的东方樛都重重的倒在了雪地中。
而左候也驾着马车从远处赶来,看着昏厥前还不忘用裘紧紧包裹着东方樛的动作。
左候感觉到一点点窒息的钝痛,一个“第三人”又要用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他们的面前。
左候将两人半拖半就地移上了马车,最后手指僵硬的停落在苏烟苍白的唇畔。
“我带你们回家~”说出这话着,左候嘴角还溢出了点点苦涩。而后转身离开了车内,赶起了马匹。
“驾~驾~驾。”的声音淹没在了呼呼大作的风雪中,不断飘落的白雪也模糊的离去的背影。
灵犀寺,大殿中的金尊佛像缠上了几缕黑色的因果。
而正在念诵着金刚经的诃摩,手指在一颗刻有“离”字的佛珠上一顿。
缓缓的睁开了发白慈悲的双目,瞳孔中有了几分哀愁。
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了“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
当左候风尘仆仆的赶到灵犀寺时,已过半年春秋。
而左候与东方樛交换的容颜,也早已被左候动手换了回来。
如今的东方樛早已成吊着半口气的活死人,而苏烟五脏俱毁也被诊断为时日不多。
每每清醒时不是守着东方樛双目无神的放空,便是复杂的看着赶车的左候,对左候轻声答谢。
离时三人与光同行,来时背光而来。当苏烟脸色苍白的扶着东方樛走出马车,站在灵犀寺山脚下时。
“师兄~我们回家了~”苏烟声音有些苍凉的在东方樛耳旁响起,而一直支撑着东方樛的那口气也在此刻消匿于无形。
苏烟也感觉到了什么,眼角的泪像开闸放水般滴滴划落。唇畔更有点点嫣红,渗出。
跟在苏烟身后的左候是那样的想上前,却又是那样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身份上前。
只得旁观,苏烟背着东方樛一步步的走上了台阶。
而身后寻着那斑驳的血迹,小心翼翼的跟苏烟身后,袖中的手更是不知该攥紧,如何摆放。
因着苏烟本就是将死之人,背上还负重一人。
这灵犀寺的七百九十五阶,台阶,行的万分困难。从寒凉早晨至黄昏,在攀爬至第五百九十一阶时。
苏烟攥紧了用来捆绑住背上东方樛的绳子,眼前一个恍惚便直直的倒下了。
幸而苏烟身后有左候,被左候慌张心痛的用法术托起。
左候离苏烟共有八个台阶之距,却还是听见了苏烟那句快被风吹散的话。
“我又欠你良多了,我该如何还啊~”
最后苏烟一手攥紧绳头,一手扣着地缝台阶。
犹如一条断了七段的蛇,蠕动着攀爬着染红身后的一阶阶石阶。
最后在第六百九七阶时,苏烟看到了背光而来的诃摩。
一身有些发白的袈裟,手的佛珠断裂,一颗颗弹落在台阶上模糊了苏烟的眼。
苏烟抬了抬手,想要去拉诃摩的衣角。
“师~尊,红、尘、太、苦、了,诃、逝、没那、天、赋~”
苏烟迎着那刺目的黄昏,模糊着双眼气若游丝的说着。
嘴色的鲜红更是不要命的渗出,最后是七窍。
诃摩宽厚的大手落在了苏烟的头顶,轻柔的顺了顺“归家了。”
说着目光有些慈悲的落在不远处的左候身上,双手合十的低头说了声“贫僧在此,谢过施主。”
左候抱手回礼,最后目光担忧的落在苏烟的身上。
有些犹豫的问道“她~伤很重,大夫说她没多久~”
声音中有试探,又有隐隐的期待期待诃摩会带来了转机。
“我们出家人修的是来生,生死皆命,痴狂误今生,施主修道之人不可重痴。”
诃摩看着左候身上与两个徒儿纠缠的因果,垂眸思索了片刻后的说道。
左候的背脊僵了僵,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最后同诃摩一行人入了灵犀寺,当苏烟再次缓缓睁眼时,便是寻找东方樛的身影。
可刚踏出门槛时,却被数载不见的二师兄与三师兄拦住了去路。
“小师妺,你现在伤的太重不能乱跑。”二师兄担忧的说。
“小师妹,听话回屋好好休养,待会四师弟就端药过来了。”三师兄不容反驳的说道。
“二师兄,三师兄,大师兄还能活吗?”苏烟忍着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哑着声音问。
泪水更似掉不完的划落,二师兄与三师兄不曾见过这样的小师妹,这样憔悴狼狈,苍凉。
令他们又心疼又担忧,又无措想伸手为小师妹擦掉泪水又突然想起他们是出家人不可、不可。
最后“大师兄的~现在师尊与师祖他们都在大殿。”二师兄犹犹豫豫的说道。
苏烟闻言便转身跌跌撞撞的往大殿方向跑去,一身白色的衣裙被晚风与树叶模糊了身形。
二师兄与三师兄望着苏烟的背影,对世间的“情”产生的疑问。
而后皆低头叹一声,片刻后端着药从另一处走来四师兄知道了前因后果后也是一叹。
大殿苏烟,捂着嘴角溢出的鲜红。
眼眶变有些通红,大殿内三位德高望重的师祖一言一语的交谈着。
“初时瞧,以为只是魂归黄泉了,再细瞧,惊觉他身上的因果渐渐消散,却又不是因悟道而散。”诃摩担忧的说道。
“这痴儿许是与谁做了交易,身上的龙气与气运在前年便被已取了去。”
一位体宽肥厚,眉敦厚的老和尚摸了摸印着戒印的大脑袋,目露思量的说道。
“错了,错了,还有呢,这痴儿还被分割了一半灵魂…”
说着一个看似一脸凶相的瘦弱和尚,摸了摸佛珠,掐指一算,片刻又说,
“那半灵魂,应是法家用血缘之法所切割再造。
还是得了这痴儿应予才进行的,现融于一抺离世之魂。”
又一个眉目发白,形如老妇的佝偻和尚指尖轻点在东方樛的额头。
声音有些不解的道“奇了,这小家伙的命劫,竟然还在,似乎浓重了,还缠了几分天地之威。
照现在的情况小家伙的入不了黄泉,转不了生,这半分灵魂因着死志消散的更快了…”
苏烟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难于负荷的沉重,落在大殿门上的手更虚晃了几分。
最后喉咙重重的咳出了一滩血迹,喷洒在大殿门缝上。
苏烟伸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才伸手推开了殿门。
“师尊,对不起。”话落,便在诃摩与三位师祖惊讶的目光中,抱起躺在浦团上东方樛。
跌跌撞撞的走出了灵犀寺,跨过山门,门槛时。
苏烟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唤她“苏烟,你还欠我一个条件,还算不算数,这最后一个条件便是我、左候、要、你、苏烟、爱我。”
左候醒来后,听闻苏烟赶往了大殿。便连鞋袜都未来得及穿,便来到大殿。
一入目便是苏烟倔强的拖着残败的身子,抱这东方樛离去的画面。
不知为何便对着苏烟的背影,震耳欲聋的吼道,可出口时却又有些小心翼翼。
苏烟身形顿了顿,终是跨过了那不算高的台阶。
最后将东方樛安置在一颗茂密的大树下,开始了一步一拜。
“俗世人苏烟,在此求见黄泉之主。”
一步一拜,一求,来时求的是归家,此时求的归途,由上而下的台阶向生而死。
一步一拜一求,直至苏烟整个人血色斑驳人影恍惚。
身后云层中的光更是炙热的让人,生出些许暴戾。
而跟出来的左候,望着大树下那个已经身形僵硬尸斑渐生的东方樛。
充满了无限的妒忌,凭什么、凭什么苏烟爱的人是他不是自己。
可当妒忌消散后,却生了无限的彷徨迷茫。
当苏烟由上至下的跪了六百七十一阶时,黄泉中宿醉的依旧也缓缓醒了过来。
抬眸扫过忘川时,便瞧见了这样一幕。
一个女子神魂不稳,血肉模糊反跪台阶在有些炙热阳光中一步一拜一求。
眉眼中的倔强便是她的支撑,白色的衣裙也被血色染红。令依旧划过的手一顿,最后指尖一点。
一个泛着黑红色的漩涡,便出现在了苏烟面前。
苏烟眸光先是一滞,而后迸发出强烈的希望与惊喜。
几乎是紧绷的心弦一双,身形晃动几乎是滚进了的漩涡中。
而不远不近跟在苏烟身后的左候见此一幕,脑子还未来得及思考。
便身体先行做出了反应,快步的跳进了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