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灰色漩涡的柒拾,脚底涌现深渊似要将柒拾拽入其中,墨染的黑色无比奇异亦夺人眼球。
柒拾看了一眼怀中的苏辞低笑道:“以身为引,以情为牵,魂灵献祭,候汝归也,望汝安乐…”
这是柒拾这一世的师尊,教给柒拾逆转秘法,可将苏辞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摘除。
时间倒回到柒拾将苏辞抱出破庙的那一刻,原本恢复所有记忆的苏辞,此刻脑海中像是重观完本书。
从最后一页开始往回翻,回到截止的初相遇。这世间除柒拾与那世外人冯谬记得完完整整外,无人知柒拾柒国师还有过一位十七徒。
被世人推崇尊敬,姓:苏,字:归辞,名:辞。
“小苏辞,我放你一世给你逃离的机会,别再撞南墙了。为什么偏偏就那样炽热呢?”
柒拾看着四周不断变换的场景,与及怀中恢复杂乱差的苏辞,眉眼温润的扫了四周一眼,寻了一处还算完好。
能遮风避雨的小小角落,动作很是轻柔的将苏辞放置墙角。
手一扬凭空出现了一件与苏辞身上一样脏乱差却很是厚实的披风,柒拾温润的眼眸闪过,从未有过的情绪。
披风将苏辞裹的严严实实,让不知何时黑沉下来的天空寒风阵阵却不得侵入。
一轮弯月光影暗淡的隐在云层中,柒拾随着越来越深的月色,渐渐淡去身影。
夜色掩去了随着柒拾远去的血脚印,苏辞在柒拾离去的那一刻眼角有晶莹的泪划过。不知这样的场景,柒拾该不该知。
叶王府,书房内一身淡绿色长衫的叶候跪坐于书案前。发髻松散,两鬓墨发垂落看似随意的,却又拒人千里之外。
凤眸半眯的看着案前跪俯的青衣简装的女子,漫不经心的道“怎的,三五在父皇身边待了十年。
连心都丢了吗?本王前月便传令一七的事,三五现在才领令。”
青衣女子好看的杏眼里,尽是苦笑,血色尽褪的朱唇有红色溢出。一开口说话,喉腔便血腥涌动。
女子伏地的双手血肉模糊,女子动了动声音,有些飘渺的道“回禀主上,皇宫里的那一位今夜驾崩了。”
边关,乌云密布的天空被马蹄卷起的黄沙。两军交战,兵器破空的声音。败者倒地的声音,战马嘶吼的声音中多了一道最不和谐的声音,那是往生咒。
是盘坐于观战台上,呆和尚冯谬的声音。须愚在这场战役中,嘴角一直挂着喜悦的笑容。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她会有喜欢的人,这样满身鲜血的她身后还有一人等她归。须愚与敌军首将,对战时。
身后不同方向异口同声响起“将军~小心~”马儿前蹄高起,须愚手持长矛,往后仰倒的瞬息,腕间转动。
穿过销烟,刺透与须愚对战的敌军首将修长的脖颈。而须愚也被敌军,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包围。
长矛,羽箭,大刀,同时穿透须愚的身体。血,喷洒而出染红了一整片的乌云。
观战告上的冯谬,手中的佛珠也在冯谬道“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棣。”时,线断,珠落。一滴温热,从紧闭的眼眸滑落。
睁眼,入目的便是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变成了朵朵血红的云彩,极是妍丽。
只是原本出城迎战的几万人的兵马,现却变成了几千。敌军亦是,这一战好像是以两败俱伤,结束的。
冯谬有些失神的站了起来,背着从云层照出的金光,原本双手合十的手。
不知不觉的垂在了两侧,再慢慢收紧指甲深入皮肉直至骨髓。
冯谬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城门口的,他看着来来回回进出的伤员许久许久。
终是没看到,想见之人最后拦住了一个往外走满头汗的军医问道“你们的将军呢?她在哪?”
声音里有冯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被拦住的军医先是一愣。
随即眼中布满了沉重的哀痛,他道“将军,将军她战亡了。”
冯谬身形先是一顿,而后后退了几步道“我在这里守了许久,许久都未曾见到她的尸身。
怎么可能没了?怎么可能,不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吗?”
军医很是疑惑的摇头,看了看冯谬道“高僧不知吗?战场上死去的将军,军中首领都是军魂的象征。
都是一个军队的脊梁骨,尸体不会归城,不会归家。它们的归宿便是被战场上的黄沙,一层一层的包裹,一层一层的风化。”
当冯谬看到半跪在战线交界处,被银戟,羽箭,大刀穿身而过。除去被血染红的唇角有一抹淡笑外,面上再无任何表情的须愚。
冯谬想走近,可他不能。因为现在的须愚正受着数千万士兵的哀祷祈愿,愿他们的将军得神庇佑来世不为将才。
冯谬隐在人群,看着那样的她。与及这尸横遍野的销烟战场,下意识的想执佛珠念往生。
这样的冯谬神色再是一顿,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天黑了,当偌大的城门,咔嚓一声关上时。
冯谬从黑暗处走出,伴着极凉的月光跪在了须愚身前。伸出那修长好看手,小心翼翼的擦去须愚脸上血混着黄沙的污渍。
声音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的道“我本是旁观人,知众生一切兰因桇果。观众生,生老病死爱恨离别。
或许是见众生为情,为权,为财,为恨颠狂。又或许是真的太过寂寞,求了一个因果入这尘世。可,原来是这样的无助难渡吗。”
冯谬低笑着喃喃自语,那个“渡”在口腔中蓄满了无助。冯谬伸手抱住了那满是血污风沙的人儿,咬破舌尖吻上了那干裂的唇。
直至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如常。冯谬笑了他除不老不死,便就这点血有点用处。
来时的冯谬与须愚,各乘一匹马伴着初生的夕阳。回时的冯谬须愚伴着他们的只有寒冷的月光,和若隐若现的影子。
十七日过后的庸国愚城,观弈府梧桐苑梧桐树下。盘坐着在法阵中的柒拾,轻合的眼眸缓缓睁开抬头有些出神的看着正午的烈阳。
“师尊~”暗处有一身影缓缓走出,好听温和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压抑。
小心翼翼的,唤了柒拾一声。柒拾闻此称呼摇了摇头,随即目光温润慵懒地看向冯谬怀中的须愚。
一袭银铠布满各种各样的凹凸,虽然血污都已被清洗但却不是方方面面。
还有几处,血污成结。冯谬第一次用柒拾不曾见过的神情乞求着,看向柒拾。
声音压抑而无助“十六知师尊,有一上古秘法。可一命换一命,十六恳请师尊救她。”
柒拾淡淡的眸子,扫过一身狼狈满脸风霜的冯谬。
“你应知,你非俗世人。入俗世,恋因果。对你而言,对她而言都并非好事。”
冯谬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转而迎上柒拾的目光道。
“师尊,应知这是苏须愚的第十世。她每世都手染鲜血、数不胜数,因为她的每一世都是女将军。
都是,马革裹尸。她虽不是有意为之,但因果就是因果。她身上业障甚多,必入炼狱。所以,我想她这一生长安。”
柒拾起身,拍掉肩头的金色梧桐叶看向冯谬怀中的须愚道
“舍你的两魂四魄,融她的血肉补她的灵识。不过这样的你会在她醒的那一刻,彻底遗忘她。恢复该有的旁观。”
第二日的初芒,很是灼人眼。侧躺在桃花树下的须愚眼睫动了动一对好看的杏眼缓缓睁开,眼中没了冷静,杀伐,果断。
只有一片温和与懵懂,双手撑地的坐了起来呆呆的看着满园桃色。
好好看,可为什么总感觉缺了什么呢!须愚,低头才看到自己穿着一身极是好看红衣裙。
不由心生喜悦,须愚呆坐了许久。直至黄昏现,才起身准备离开桃林。
而在须愚转身离开桃林的那一刻,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双手合十的冯谬,也从桃林的另一处走出与须愚背道而驰。
须愚记得自己是一个将军,所以下意识的往战场赶去。
冯谬记得自己好像为求一个因果,拜了一个师尊所以朝观弈阁走去。
赶往战场的须愚看见了,另一外桃林。不知出于何种牵绊,须愚走了进去。桃林深处,须愚看见一座泥土堆积成的坟墓。
坟前有一位白衣白发的老人,对墓饮酒温柔的看着墓碑。须愚走近,再走近。
然后在老人身后不远处站定,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眼角一滴冰凉划落,风时不时吹起这满园花色。
“丫头,在小老头身后站了这么久可是有事。”
当月色点缀了整片星空,沙哑苍老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将出神许久的须愚惊醒,须愚有片刻呆滞随后道
“是在下失礼了,冒犯之处还请老伯见谅。”
老头嘴角扬起了意味不明的笑,起身转头将手中的酒坛子向须愚抛去。
须愚伸手稳稳的接住了酒坛子,然后向俯身向老头行了一礼。
“丫头,可还记得你是谁吗?”老头问。
“我记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将军。”须愚道。
“还有呢?”老头再问道。
“我~我不记得了。”须愚在脑海搜索了许久,声音有些飘渺的道。
“丫头,可想记起?”老头问。
“若我的人生本就不是一张白纸,遗忘并不会是最好结局。
就像佛家的因果说,有因必有果。”须愚沉默了许久声音很温和的道。
“哈哈哈哈,真是一个心思通透的丫头。丫头,若想记起便饮了那酒吧!不过,代价便是业障世世缠。丫头,可要想好。”老头道
须愚看着手中的酒眸色,越来越深。初入这桃林,须愚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这样的对话带着影影绰绰模糊感,却又令须愚原本一片混沌的脑子有了着重点。
须愚沉默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便伸手摘了酒封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片刻过后一幕幕极快的画面涌入脑海,骨指泛白的捏碎了酒坛子。最后踩地上酒坛碎片,离开了桃林。
而老头低头,看着附在酒坛碎片上的魂魄。原本平静温和的眸色,深了深。
声音不再是沙哑苍老而是低沉飘渺的道“两魂,四魄续命法。当初创这续命法的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本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可那呆和尚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
须愚压住喉腔血腥,身影狼狈步子凌乱的向庸国愚城走去。须愚记得自己曾问过呆和尚可不可以为她还俗,呆和尚拒绝了。
所以,他又为何抱着自己走了十几日。他与国师到底说了什么,最后又为何国师会为自己穿了一身红衣裙。
之后为什么自己却又在城外十里出处的桃林醒了过来。须愚不知道的还有,就在她走出桃林后。那片桃林,渐渐化为虚无随风而逝消失的无影无踪。
柒拾的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有意无意的路过,苏辞栖身的破庙。
柒拾总会在苏辞看不见的角落,望着苏辞守着苏辞。今夜的天如墨染的黑,层层叠叠看似杂乱实则有序。
深深浅浅的深蓝星辰点缀满空,被众星捧在中间的弯月清冷而孤独。
柒拾在离苏辞三寸的暗处,与苏辞同时仰望着这样一片星空。
苏辞双手紧攥着身上的披风,抬头远望着今夜的星空。苏辞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努力回想却又怎样,都想不起来。
两人就这样直至夕阳升起,看着第一缕柔光照在抱膝而眠的苏辞身上。
柒拾那飘渺的神情逐渐变换成了温润不解,遥看着那带着浓雾的清晨前路。低低昵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到底那来的痴执呢?”
叶王府后花园,刚跟叶候禀报完公事的心腹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王,最近王妃为你亲手缝制了一件月色长袍。这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