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十八年,仲春之月,春分日前。
因源山圣女中毒昏迷不醒一事,晋元帝发怒,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召集前住合藺殿,下了死令。
而后接着有人在朝堂之上弹劾傅家之前贪污江淮赋税,偷贩私盐,还私藏兵械的事情,一时之间,满朝皆对此事弹劾上奏。
并且之前派去查找证据的刑部侍郎高墙从江淮回来,在朝堂之上拿出了傅家私贩官盐的账本,还带来了两个证人,并将傅家私藏兵械的私宅查出上报后,晋元帝立马派了人前去控制。
傅礼雲虽然善于权术,但常年居高位,掌大权,自然是有些得意忘形,忘乎所以,这才让人捉住了把柄。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晋元帝当场便下令将傅礼雲捉拿押入刑部大牢,同日,又下了旨意将傅家抄斩,株连九族,一时间,朝堂震动不已,趁此机会,晋元帝还将百官中与傅家有所牵连的人都洗刷了一遍。
流放的流放,凌迟的凌迟,罢官的罢官,朝野上下震荡。
随后连下两道圣旨,一道废去傅鸢的皇后身份,一道贬去金隅和的太子之位。
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悬,百官中有人又开始站队。
春分日后,玉金使者与玉司羽一道向天晋皇帝辞行,临走前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将关在大牢里的玉非诚带回玉金去,这个要求虽过分,但不知为何,晋元帝却是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而楚合的四皇子楚嘉钰却是留了下来,说是要和合媱公主培养感情,其实不过是另有其目的。
转眼间到了四月初,杨柳初上,行清节前后,万物纳新。
京都的城郊外,神秘的醉蝶花总是在某个入夜时开放,又在第二日日出时凋谢。
合藺殿里,云倾虽是已经醒来,只是那黑纹却是没有消散,这半个多月有余,晋元帝下令她必须住在皇宫里,便于太医的诊治,但恐怕还有另一个目的,想来也是为了保护她吧!
在这期间,泠贵妃还增派了四个一等宫女前来服侍,虽是服侍,但恐怕也是监视。
云倾坐在合藺殿外的一颗大树下的石凳上,一袭白色长裙和素绒织锦大氅,将她那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的身形遮挡,只是那脸上的黑纹在日光照耀下,仔细一看,会发现它们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着。
“你这整日坐在这里,也不嫌闷得慌?”
这时,殿门外,金致澜走了进来,一身白袍儒雅如玉,眼里的怜惜之情让云倾觉得讽刺。
“听闻太子被废后,三皇子可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有空过来?”
她低下眼睑,那浓密长而卷翘睫毛微微颤动,将眼里的落寞遮挡。
“我听闻你这毒有一物可解?”
金致澜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那自脖颈攀缘而上的黑纹落在金致澜眼里,是何等的刺痛了他的心。
姣好的容貌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就是活下去的理由,若是伤了毁了,那一般的女子早就已经寻死觅活了,只可惜,云倾不是一般的女子。
虽然金致澜知道她不会寻死觅活,但看到她这般模样,心里还是有些怜惜不已,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三皇子不必费心了,这毒无药可治。”
云倾淡淡抬眸,与金致澜四目相对,眼里的冷寂让他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竟是那般心如死灰,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它燃起光亮。
“可你的脸……”金致澜终是没有勇气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怕伤了她的心。
“一副皮囊而已,没什么好留恋的,毁了便毁了吧!”
她的话,她的淡然,让原本还心生怜惜的金致澜瞬间觉得自己只是个俗人,竟会以为她和那些平常女子一般在意外表。
两人的谈话落在了殿门外站着的金铭霄耳里,他就那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难道想这样过一生吗?”
“这样也挺好!”
感觉到金致澜的怒气,云倾却是站起身来,抬头仰视着他。
“三皇子难道还要我下逐客令吗?”
听了她的话,金致澜身体一怔,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抬脚出门时却见到站在门口的金铭霄。
金致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金铭霄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金铭霄抬步入了门,见到云倾还站在原地,她抬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神情恍惚。
“我听说城郊外的景色极好,不如一起去看看?”
说着,金铭霄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怎么翊王殿下很闲吗?”语气一如刚才对金致澜的冷漠疏离。
“我只是想让你出去散散心!”金铭霄说着,抬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请翊王殿下注意礼节!”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云倾退后一步,脸上有些微热,心跳也快了不少。
见她脸上微红,金铭霄的心底深处徒然升起一股燥火,让他有些意外,随即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到了宫外我有话与你说。”
云倾听了他的话,目光四处扫过合藺殿里,知道他说的出去看风景,实则是为了有话与她说。
“那就看翊王殿下如何甩开那些人了。”
见她答应,金铭霄笑了笑,随即朝着合藺殿里叫道,“来人。”
随即一宫女急忙从合藺殿里跑出来,在金铭霄面前欠身行礼。
“今日天气不错,圣女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这……”那宫女有些为难,她是奉泠贵妃的命过来服侍的,如今不让跟,若是让泠贵妃知道,怕是会被重罚。
“怎么,本王的话还要你来同意不成?”
金铭霄冷眼扫过那宫女,吓得她一个颤栗急忙跪下,“奴婢不敢。”
“走吧!”金铭霄也不理会那跪在地上的人,倒是反过来朝着云倾柔和的说道。
“嗯,”云倾点了点头,随着金铭霄一道离开了合藺殿,只剩那宫女抬头,幽怨的眼神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变。
……
城郊外,马车三三两两的停至一边,那些官家小姐公子都在这里踏春,说是踏春其实不过是一场男男女女的相亲会。
每年的踏春,那些个翩翩公子和千金小姐便卯了劲的出门前来,为的就是找个称心如意的良人佳配。
是以今日城郊外热闹不已,所行之处,便见到女儿家掩面娇羞,男儿谈天论地。
在一处凉亭内,云倾与金铭霄相对而坐,云倾因怕脸上的黑纹吓到人,便戴了黑色的帷帽将其遮掩。
却也因为这,让那些看不见她容颜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好奇,进而私下议论纷纷。
“有何事便说吧!”
见到四周无人,云倾淡淡开口,语气一如往常淡漠。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为了哄你出来散散心随口拈的借口罢了。”金铭霄却是淡淡一笑,然后将自己的阴谋说了出来。
“你……”云倾微怒,怒他的哄骗,怒自己的随意。
“既然都已经到这了,就当散心了吧!不用急着回去。”
金铭霄说着,已是起身,朝着凉亭对面看去,“听闻对面的景色不错,不如去看看。”
云倾透过黑色的帷帽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就暖了起来。
见他走远,她只好站起身来,缓缓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往两边路过的景色看去。
却突然看见一个人对着她的方向看着,但不是看她,而是在看不远处的金铭霄。
那个人站在一颗树下,身体斜靠在树干上,眼神随着金铭霄的身影移动。
云倾微愣,那人不就是陆阳笙,此时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但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还对着不远处的人显出浓烈的恨意?
“难道……”云倾下意识地开口,脑海中浮现出一件又一件事情,断断续续的却连不起来。
但她知道,陆阳笙出现在此处,怕是因为镇国将军府满门抄斩的事。
就在云倾愣神的时候,金铭霄已经折了回来,到了她身边,“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嗯?无事,”被声音惊到,云倾反应过来,对着金铭霄低眸说着,却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往刚刚那个方向看去,却已经空无一人。
见她有些不对劲,也朝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走吧!”云倾收回目光,却没再看他,只是独自朝着对面走去,那失魂落魄的背影让金铭霄有些意外。
意外她从不会这般,意外她从来都是将心事隐藏在心底,今天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想着,金铭霄快步跟了上去,与她平齐一道走着,谁也不言语。
直到走至对面的花海停下,云倾才缓缓抬眸,看着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在花海里寻蜜。
各种各样的花争相开放,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看着那些蝴蝶蜜蜂自在飞舞,云倾的心里却是微凉,原本她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如今却身不由已,命不由人。
她怔怔地站着,那些蝴蝶像是感应到她的悲凉,竟是朝着她飞舞而来,在她身边围绕起舞。
还有蝴蝶在她的帷帽上停下,振翅展蝶,这一幅画面让路过往来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身后的金铭霄也是眼神欢喜,面上淡淡一笑,他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便外表看起来冷漠不已,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是会如这蝴蝶一般向往自由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