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泽裕早上出门去同窗家了,直到天快擦黑了才回来,对于家里又闹了一场破事根本不知道。他听说程鹏爹和小芹爹都被衙役锁走了时,估计绝大多数是跟齐癞子那事有关,这堂兄弟俩可是齐癞子的左膀右臂,平日里狐假虎威的坏事没少干。这事跟程家没多大关系,也就是吃饭时添个话题。
来年二月程泽裕就要参加秀才试了,按说他应该刻苦学习才是,可他不是,心血来潮的把程玉、程睿、元双、元真都叫进自己住的堂屋西里间要考考妹妹和侄子侄女们的功课。
这还是元真穿越后第一次踏进三叔的房间,西墙边两个陈旧而宽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靠窗的书桌上堆满了书,书桌边叠起来的两个香樟木做的箱子里都是书,临近的几把椅子上放满了书,床底下的箱子里也都是书,便是那床头床尾处都有不少的书,人都要睡在书堆里了,更何况程老爹住的堂屋东里间还有两个同样的书架也全是书。
如此数量的书对这个连饭都不敢敞开了吃的农家真的是个奇迹。古代的书籍不算便宜,造纸、印刷、装订、发行、运输都是不容易的事。看着大家习惯了的神色,元真只好收起了乱打量的目光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看姑姑给的一本《千字文》。
程泽裕拿了支毛笔弄了碗清水让程睿在已经用过一面的火纸上练习写字,让元双用沙盒教元真写字。听到程玉嚷嚷这字写的好时,元真懊恼的想扔了手中的筷子,到是程泽裕看了元真的字后笑着夸不愧是大嫂的女儿,这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还鼓励程玉、程睿和元双也要好好练习,说字是人的脸面什么的。
元真定定神把心收回了肚子里,她还没见过宋氏写字,但若像三叔说的那样娘的字好,女儿字写的好也算正常。元双见妹妹得了三叔的夸奖又搬了娘亲做榜样暗下决心要好好练字,还仔细临摹家里各式的字帖,后来真的写的一手好字,非常有名气。
这天的下午元真终于有了和三叔单独说话的机会,程泽武和郭氏去镇上走娘家送节礼还带走了程睿和元双,摆明了是去娘家蹭吃一顿好的。于小满明年开春要娶杨梅,这是婚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按照规矩男方家是要送些贵重的节礼,女方家要请了亲戚、村邻来家吃酒。
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当年逃荒讨饭来此地落脚的,当地没什么亲戚最近的也就是村邻了,于是每家都去了人,不图吃什么就是壮个人场,热闹热闹。元真早上打了几个喷嚏,这去凑热闹的人里就不包括她了,被宋氏圈在屋里,程老爹老俩口和魏氏娘俩加上程泽裕都去了。到了午饭时候程泽裕回来了,跑的直喘,连说自己喝了两杯酒头晕,要回屋躺会。
紧随而后进来的杨桃呸了他一口,“文嫂子可别信他这鬼话,明明是他喝了几口酒就指着我的脸对大伙说,二个月没见杨桃姐,这脸都快有针线筐子大了。”
程泽裕看着气鼓鼓的杨桃和人家手上握着的扁担,恬着脸赔笑,“杨桃姐姐别生气嘛,我这是夸你呢。常言道脸大有福,姐姐脸大以后这福气也大。”说着双臂抡圆了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自小一块长大的,程泽裕那张破嘴杨桃早领教过了。刚才从家里抽了根扁担一路追打他,也是因为大家哄笑,自己抹不开面子,这会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杨桃没好气的白了程泽裕一眼,指着元真吩咐,“大书生既然回来了就照看着点真丫头,文嫂子跟我去家里吃席去。”说完上来拉着宋氏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宋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笑着推辞,“爹娘和五婶、程玉都在那吃席,我就不去了。你武二哥俩口子去镇上了,我帮着带元月呢。”
杨桃跺着脚不依,“咱村的人全家都去才热闹呢。我娘特意让我来请大嫂子的,元真不能吹冷风就算了,元月多穿点带过去,嫂子放心的吃席,我给你照顾着孩子。”
说着在床头拿了个红色的小披风把元月裹好风风火火的抱走了,宋氏无法只好嘱咐程泽裕照看着点元真跟着追出去了。
程泽裕对着杨桃的背影挥了挥拳恨的咬牙切齿,“幸亏我跑的快,否则非扁担上身不可。这丫头比小时候还混,以后谁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元真看着脑门冒汗肯定是被一路追打回来的三叔无声的笑了,此时若是程泽裕知道杨桃后来嫁给了自己的亲表哥当了自己的表嫂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表情了。
大中午的,屋子里的光线还不错的。看着手中的《千字文》,元真时不时的偷偷瞟下拿了本书歪靠在对面椅子上似睡非睡的三叔,心里默默盘算怎么开口说自己的事。
当元真第N次偷看时,程泽裕睁开假寐的眼扔下书站起来走到侄女面前双手叉腰质问,“你这个鬼丫头,打我来家就没叫过我一声三叔,还老是用眼睛偷偷的瞥我,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底气十足的声音把元真心里准备好的词都吓得飞奔跑了,愣了会才小声嘀咕,“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记得你是谁了。”
“不记得我是谁了?”不明情况的程泽裕拧着眉歪着头指着自己鼻子问。
“我摔伤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怎么摔伤的,不记得爹娘,不记得爷奶,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元真咬咬牙心一横说出来了。
“不记得爹娘?不记得爷奶?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这是怎么了?程泽裕伸长了脖子追问,眼睛瞪得老大。
“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都是听我娘唤我才知道的。”元真抬起头对上三叔的眼睛。
“怪不得重阳节那天你醒来就呆呆的,受了那么大的罪都没哭。”程泽裕摸着后脑勺回忆元真第一次醒来时的情景。
“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反正你小人儿也没什么经历,可能是头上的伤太重了造成的,或许以后就想起来了。”安静了一会,程泽裕大人一样的安慰侄女。
“我没醒来的时候一直在做梦,梦里我去了个地方当了别人家的女儿。那里和如今的家里不一样,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好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好。”
元真觉得自己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硬着头皮又甩了几句话出来。
程泽裕不以为然的安慰她,“做梦嘛,什么都会梦到的。三叔还梦过自己当了神仙呢,真丫头不害怕啊!”
你不是神童吗?怎么就讲不通呢?那我还是讲的详细点吧!元真心里叹了口气继续用那可怜巴巴的声音往下说,“我在那里过了二十四年,那家人对我很好,在那儿我学了些东西,可是我太笨了,好多东西都没学好,我还任性,还和父母吵架。”
瞟了眼专心听自己说话的三叔后元真就径自把前世的经历删删减减的说了出来,包括那个时代有的一些简单技术,复杂的和奇怪的都没说,她怕吓到未来的援军。
程泽裕看着不满五岁的侄女平静的却边流泪边说出一些他尚未见过的东西时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他集中精神默默的听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的问,“那、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元真想着穿越前的情景,眼泪滴在了紧握着书的手背上,“我和那家的母亲吵架,自己驾车跑了出来,山路上车翻了滚到了悬崖下,等我醒来就回来了。”
程泽裕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挠着脑袋自以为是,“马车翻了是挺危险的,你说你一个小孩子你驾什么马车嘛。对了,你说你学了些东西,你学了什么?”
自己学了什么?前世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挺多的,怎么这会到用了的时候死活想不起来了呢,轮到元真挠头了,瞪大了眼睛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后指着沙盘,“画画,我会画画。”
程泽裕忙去拿了沙盘走了两步又给放回去了,来到床边小心的把元真抱到书桌的椅子上坐着,“不着急,三叔给你拿笔墨去。”
等程泽裕回来磨好了墨,元真活动了下自己的小手,画了副老牛耕犁图。画的不好,手的平衡不好,墨的浓淡也没调好,可这已经足够程泽裕震惊了。
他拿起画左看右看,还把元真的小手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几遍,最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元真问,“乖乖,你、你还会什么?”
她还叫孟妍的时候是遗传了外公、外婆的绘画天赋的,她的画还曾被美院的教授们夸奖过,这也是她想留学艺术的主要原因。
元真想了下,“换个硬实点的笔,有石墨笔最好。”
程泽裕忙去自己屋里翻找,拿了半支有点发霉的炭笔回来了。元真没嫌弃,接了炭笔撕了点白纸包在外面,用了速写的手法画出了杨桃拖着扁担进屋时的样子递了过去。
看着手中的画程泽裕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大了两倍,简练的线条扼要的画出了气愤中的少女神态和动作,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画的。
元真望着一直不说话死盯着画的三叔心里有点发毛,难道被吓着了?唉!自己就不该画后面的那副,瞎表现什么啊,若是三叔被吓破了胆把自己的事说出去,大伙不会把自己当妖怪给烧死吧?心里越来越没底,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程泽裕专注的望着那两幅画拿在手中比划,觉得这画就是胡先生也画不出来,特别是第二幅,他完全没注意到侄女被自己的不做声给吓着了。
“三子,你是不是捉弄真丫头了?”程泽武憨厚的声音在门边喝问。
背对着二哥的程泽裕忙把两幅画塞进了自己怀里遮掩,“我没捉弄她,我、我在教她写字呢。”
“没捉弄她怎么哭了?这也没写什么字啊!”郭氏拿掉挡风的头巾,走进来抱起元真帮擦眼泪。
“我真没捉弄她,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还欺负自己侄女。”程泽裕冤枉的大喊大叫。
“那可说不好,谁知道是不是你调皮的老毛病又犯了。”程泽武居高临下的看着弟弟,毫不客气的揭短。
逼得程泽裕无奈的叹口气晃着双手,“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我回屋读书了,你们真可怕。”
被郭氏抱在怀里的元真看着飞奔出去的三叔心里叹了口气,平时干多了捉弄人的事关键时刻没人相信了吧!反正自己该说的说了,该画的画了,老天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大不了被三叔说出来当成妖怪烧死,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呢,这样想着的元真狠狠的啃了一口二婶从娘家带回来的鸡腿,真香!
吃完席回来的刘氏看着桌子上摆满的回礼十分歉意,“家里今年困难,都没让你多回几次娘家,也没法子让你多送点年礼,亲家母又给了这好些子礼品,太过意不去了。”
“娘别在意这些,我爹娘暂时还用不着我孝敬呢。我娘多给了几样,说是给五婶补身子的。”爽快的郭氏丝毫不在意,反过来安慰婆婆。
魏氏指着桌上用火纸包着的干枸杞,“过意不去的是我,亲家嫂子还想着我这个病秧子。”
程玉抱着自己娘亲的胳膊撒娇,“娘,亲家婶子给我带了对头花来,可好看了。”
魏氏点着程玉的额头,“你不能喊亲家婶子,你要叫亲家伯娘,连辈分都分不清就知道戴花。”
晚饭时元真看到三叔低着头吃了几口饭就回屋了,跟自己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对着桌子上二婶带回来的肉菜元真不客气的吃了个肚圆,哪怕明天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别笑话她馋,自从能下床走动后她就觉得无比的饥饿,没有什么油水的饭菜让她觉得嘴里淡的无味,胃里也是空荡荡的。
平安无事的过了二天,元真改变了想法,如果三叔敢把自己的事说出来,她就坚决不承认,就说三叔诬赖自己的,反正她人小脸皮厚,到时一问三不知就成了。说好了要代替原主好好活着的,她不能被任何事打败,也不能让任何牛鬼神蛇阻挡自己发光发热。
腊月二十八程泽裕带着家里给胡先生做的一套过年新衣去书院了,到了下午元真搂着洋娃娃似的元月趟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程泽裕背着个小包袱一身寒气的回来了,进屋先是倒了碗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就压不住兴奋的道:“大嫂,我们先生这回要娶媳妇了。”
正纳着鞋底的宋氏被程泽裕的兴奋劲给逗乐了,可马上又不信道:“不是说先生觉得父母妻儿都死了,自己是天煞孤星一直不愿再娶吗?这怎么一说就同意再娶媳妇了呢?”
程泽裕晃着脑袋、搓着手得意的笑,“那自然是我舌灿莲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让先生动心了呗。”
宋氏拿起手中正纳的鞋底轻拍了下程泽裕的背,嗔道:“尽胡说,平时听你说起先生的为人可见是个有正主意的,才不会因为你个毛小子几句劝就改了呢。”
看到谎话被识破了的程泽裕摸着后脑勺嘿嘿的笑了,搬了个凳子挨坐在大嫂身边,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元真悄悄挪了下身子支着耳朵偷听。
原来程泽裕把新衣服送去给先生试穿后很是满意,正好先生有人邀请吃饭便带着程泽裕一同前往。酒足饭饱后的师徒二人回到已经放寒假的书院舍房休息。没一会同书院的蔡先生娘子带着人在院子里翻找,接着就揪了个小妇人在院中打骂,说是小妇人勾搭蔡先生。
先生觉得这事不好掺和,就和程泽裕躲在里屋眼不见为净。这事闹到教谕和院正都来了,大概觉得先生没在书院里,那蔡先生就指着小妇人说是先生的相好,是来找先生的。先生闻言气的够呛,没办法只好出去对质,又把程泽裕从屋里叫出来作证。
真相大白了,教谕和院正气的当场就革了蔡先生的职,蔡娘子嚷嚷着要和离,抓着小妇人和蔡先生走了。院正让众人散了后就劝解先生,说到先生平日里没人照顾不若在续娶一位娘子,以后也就不会再有今天这种恶心事了。胡子花白的院正唠叨了半天,先生考虑了一会就点头了。”
听完了事情经过,宋氏紧握着手中的针,拧着眉头万分嫌弃的呸了声,“蔡先生为人师表的竟然做出这种龌龊事,真是不知羞耻。撵的好,这样的人怎能教出好学生,简直是误人子弟。”
“早该撵了他的,仗着是肥县令的远房侄女婿从不好好教书,净干些鸡鸣狗盗的事,这次可真的是老天有眼了。”程泽裕向来不屑那蔡先生的德行。
“脏水没泼成,反而丢了职,可见人的德行不好会遭报应的。”宋氏纳着鞋底,认真的拿这事教育小叔子。
“估计教谕和院正也是看肥县令被衙役锁走了回来希望不大,才会撵了烂菜根的,否则也不能这么痛快的撵了。”程泽裕对这种人情世故的成熟度远超过他的年龄。
“你们先生这会子是事赶事的同意了再娶,明天不会又反悔说不娶了吧?”宋氏停下手上的针线活,不无担心的看着程泽裕。
“这个嫂子可以放心,先生他既然点头了就肯定不会反悔的。我当时就想到了冯嫂子要改嫁的事,就跟先生简单说了两句,先生倒是没意见,只说要见见人。”程泽裕对自己的先生十分了解,拍着胸脯保证。
“我和娘正愁冯嫂子那没有个最佳人选呢,你这个机灵鬼倒是脑子转的快。要是事情成了,给你记个大功。”宋氏思付了下觉得那位先生真真的是个好人选,不禁欣喜的夸赞起小叔子。
程泽裕得了夸奖傻呵呵的笑,“对了大嫂,我请了先生正月初三来家做客,虽说年纪大了不想娶个小姑娘,不过先生平日里是个爱干净的人,到时候还请大嫂好好的装扮下冯嫂子。”
宋氏听了抿着嘴笑,“你这心里还挺有道法的,放心吧!冯嫂子颜色好,只是寡妇人家不好打扮自己,平日里也都是干净整齐的。”
程泽裕连连点头又贫起嘴来,“那是,大表姐、冯嫂子、五婶子和大嫂可是我们村里的四朵花,二嫂子嫁进来晚了几年,要不,就是五朵花了。”说完还伸出五个手指比划了下。
宋氏听了举着手中的鞋底作势要打他,“就你个猴头会说,哪来的什么花啊朵啊的?小心大表姐听见了要撕你的嘴。”
程泽裕吐了吐舌头回到正事上,“先生要是和冯嫂子成了,真的挺好的,先生一年有十五两束脩,书院还免费给两间屋子住,冯春将来上学也可以免一半学费,冯家地里的收成也差不多够吃的了。”
“是挺好的,可就不知道冯嫂子是怎么想的,她要是真抱了给冯奎哥死守着的心谁也没办法。”宋氏叹了口气摇头。
“那我就去骂醒她,好日子不过,总是惦记过去的事有什么用?要是自己能过好,冯大娘和冯春也能过的好不是比什么都强吗?抱着那牌位若是能过好,世人都去抱牌位了。”程泽裕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歪着脑袋表示不理解。
“先不劳动你个大能人了,还是我先劝劝她吧。把先生爱吃什么说说,咱们提前准备上。不能真的就让先生和冯嫂子碰个面就走吧。说是请客就要有真正宴请的样子,先生来一趟我们家不容易。”宋氏柔声细语的安慰小叔子。
“先生平时都是在书院餐堂里吃饭的,我到是跟他出去喝过几回酒,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嫂子们的做饭手艺绝对没问题。”程泽裕摸着下巴想了下,实在没想起来。
“我和你二嫂子做几个拿手的,再请了大表姐和冯嫂子来做二个。明天你去请里长叔和镇上的汤先生到了那日来吃酒,把于叔和杨伯也请来,再叫上马二哥。明天我和你二嫂子把家里扒拉扒拉,订下菜单子给你和娘过目。”宋氏纳了几下鞋底,把心里先能想到的安排说了。
“这样安排很周全了,嫂子们办事娘都放心的,我更是放一百个心。”程泽裕高兴的晃着脑袋捡好听话说。
“咱家这还是第一次请你县学里的先生呢,以前只请过镇上的汤先生。按道理说该多请几位先生来的,可我怕人多嘴杂别在让人看出来点什么,对冯嫂子和先生不好。等你明年考上了秀才咱们在大请几位先生,多请几次都成。”宋氏颇为豪气的挥了挥手,一点都不在意家里财政赤贫的样子。
程泽裕知道大嫂这是换着法子给自己打气,忙不迭的拍着胸脯,“大嫂放心,我肯定能考上秀才的,到时候嫂子们可要拿出看家的本领做宴席,让我好好的露露脸。”
叔嫂俩畅想着未来都笑了,一直支着耳朵偷听的元真气的牙痒痒,闹了半天三叔去办别的事了,完全没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自己白白担心了这么久,真是气死我也。不过,这听着是要把书院的先生介绍给冯春娘当相公。嗯,如果成了也算是一件好事。自己就再看看家里人办一件事,按照之前观察的这家子人还是比较给力的,有主意又有行动力,这样的家庭应该能做好以后自己致富的事情。
腊月二十九元真像条尾巴一样的跟在郭氏的身后,娘亲和二婶今天要把过年自己家吃的和正月里宴请的菜都要准备出来,她要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好吃的,也方便她想致富的点子。
在灶房不常打开的那个柜子里抱出了一整套喜鹊报春的瓷碗碟,不算精致,但在这农家也算拿的出手的好物件了。郭氏悄声的告诉大嫂这是她出嫁时拿自己的私房钱买了当嫁妆的,爹爹把着杂货铺的帐,自己好不容易抠搜了点私房钱,这套碗碟就花了小半年攒的钱。
宋氏给妯娌围上围裙取笑她,“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跟自己的亲爹都耍心眼子。”
郭氏小心的把碗碟放进装满热水的大木盆里清洗,“嫂子不知道,要不是我娘硬给我陪嫁,我爹能给我一个包袱皮就不错了。幸亏我在柜台上站了八年,攒了点私房钱。”
宋氏蹲下来帮妯娌清洗碗碟,一边开导她,“哪有你说的邪乎,你也是带了二亩陪嫁地进门的,可见亲家叔叔还是心疼你的,就是大老爷们嘴拙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郭氏听了撇了撇嘴,“要是没这二亩陪嫁地,我一口酒都不给他买,想喝酒等到他宝贝儿子娶了媳妇孝敬他吧!”
妯娌间说笑着就把灶房的活干完了,宋氏拿了纸跟炭笔和郭氏进了家里的菜窖子,忙活了一阵定下了四个果碟子、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二个大菜、一个汤的菜单子。听着还是很丰盛的,可是当元真瞟到菜单子的凉菜上写着五香蚕豆、凉拌萝卜丝、凉拌白菜丝时心哇凉哇凉的,还好有个卤兔肉,要不然这四个冷菜就真的全素了,哪怕用再漂亮的碗碟装着那也是素的。
拿着秋天时晒好的各色菜干子泡上水,郭氏扒拉了家里装油的罐子,眼睛趴在罐口瞄了瞄道:“大嫂,油不多了,一会得把那块肥肉炸了。”
宋氏拿笔记下,又笑咪咪的安排,“炸了油剩下的油吱兹拿了拌萝卜丝正好,要是剩的多,还能给孩子们当个零嘴。”
被程玉搂在灶前烤火的元真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
妈啊!这油吱兹拌萝卜丝是个什么搭配?反正前世吃遍世界各地美食的她是没吃过这个。
程玉听了倒是很高兴,点着元真的小鼻头,“有油吱兹吃喽,真丫头高兴不?高不高兴啊?”
元真看着小姑姑眉开眼笑的脸只好尴尬的虚应,“高兴!”
正跟魏氏唠家常的刘氏站在西厢房门口冲着灶房喊,“玉华,要是菜不宽裕就让二子多杀二只鸡,既然要宴请就宽裕的准备,别到时候客人没吃饱盘子空了。”
郭氏扒拉着盆里的菜干子跟婆婆逗趣,“娘就放心吧!就大嫂这好手艺,说不定盘子都能给吃没了。”
刘氏叉着腰取笑二儿媳妇,“把那盘子吃下去了肯定是你第一个哭鼻子。”
程泽裕请过了亲邻回来跟嫂子们汇报完就回屋了,元真避着家人的眼溜进了堂屋西里间。她也不说话就站在程泽裕的面前直勾勾的看着。程泽裕无法只好把侄女抱到床上坐好,又拿被子给围好,还去灶房夹了两块烧的正旺的炭放在炭盆里,自己拉了凳子坐在了元真的对面。
互相瞪了一会眼后,程泽裕无奈的伸出手摸了摸元真的头,“生气是觉得三叔不管你的事了?”
元真窝在被子里甩给了程泽裕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
程泽裕挠了挠头,“三叔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找些别的事来做,让自己出去吹吹冷风或许就有好办法了。”
元真看着稚气未脱也就十三岁的小叔叔心里暗叹了口气,要是在前世也就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这么邪乎的事她居然指望个半大的孩子也是可笑,但是她真的很需要一位能帮助自己的人。
程泽裕双手抱肩深吸了口气,“你说你在那里过到了二十四岁,因为车翻了又回来的。叔叔算了下,你摔伤到第一次醒来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二十四天,书上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梦里去的那个地方跟我们这里的时间可能是不一样的。那家人教你读书、教你画画,还让你学了不少本领,可见是个好人家。三叔见识有限,只能猜测那儿是个像仙境一样的地方。”
元真听了三叔的话,歪着头组织了下词汇,“仙境倒也算不上,只是我在的那个国家是很好的,女子可以去学堂读书、科举、当大夫、当先生、当官员,军队里都有女将军的。大家都很尊重女性,也很讲文明。只是个别国家还是有战乱和饥饿的,很多女子孩童过的也不好。”
“饥饿即使在盛世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只要人有贪欲和不同政见就必定会有战争。不过,能够尊重女子就是个好地方。庸俗之人常常认为女子没有才学而轻视,我从小是你娘给启的蒙,镇学的汤先生曾夸我启蒙的功课十分扎实,可见如若女子做先生也并不一定就比男先生差。”程泽裕听了侄女的话举了宋氏的例子赞扬。
元真看着三叔,想到他不是轻视女子的人了,但没想到觉悟如此之高,心里又给加了十分。
程泽裕看着侄女亮晶晶的眼睛安慰,“你无需害怕,本来就是昏迷时做的梦,梦中听到的、见到的、学到的,算是你这次大难不死,上天恩赐的就好了。只是今后不可在跟任何人提起,三叔自会帮你保密的。你姥爷留下了这满屋子的书,里面有很多杂记和游记,你平时要多看看,往后三叔遇到有帮助的书和奇异的事也会给你说、给你看的,书看多了见识就多。你有什么本事显露出来时,别人也只会以为你是早慧的孩子。”
一席话说的元真连连点头,是啊!三叔说的没错,本来就是身子不换灵魂穿的事情,只要自己小心些,别人只会觉得孩童早慧,哪有那么多无聊的人找茬呢,即使有人找茬他也找不到证据。这跟自己那打死不承认的想法如出一辙呀!怎么三叔说出来就这么有说服力呢?崇拜啊,崇拜!
再说了这个家也给了自己便利条件,据说姥爷是位开馆教书的先生,姥姥是位通文墨、精刺绣的女子,爹爹、娘亲和二叔小时都跟着姥爷上过学,二婶从小也跟着她父亲管过家里杂货铺的账。眼前的三叔从小就被人称为神童,若不是奶奶怕他人小压不住福气恐怕早就名声远扬了。哥哥姐姐三岁就由娘亲启蒙,村里各家的孩子有空时也会跟着娘亲学认字,跟着二婶学算账,这样的家庭出几个优秀的孩子那不是情理之中的嘛。
程泽裕看着元真的笑脸心里舒了口气,自己拿了那牛耕画去了县学,先生仔细看了后说至少要有七、八年功力的人才能画出这画,他下意识的就说那牛耕图是自己捡到的给岔过去了。梦里的事虽说飘渺,可侄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这不凡的画技为证。虽说自己读书人不信鬼神乱力,可侄女的这番遭遇不是神仙恩赐还能怎么解释?莫非是老天看侄女受了大难给她的补偿?
侄女得了神仙的庇佑,这对于自己家绝对是大好事,可是别人就不会这样看了,说不定能给侄女招来杀身之祸。以后自己不光不能再拿侄女当小孩子看,还要好好的照顾着她才是。从县城回来程泽裕没坐顺路车,他默默的走着、思考着,打定了主意要替侄女保密,这事要一辈子烂在心里才好。
晚饭时程泽裕夸真丫头的书学的最快、字写的最好,知道三叔是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元真谦虚的低下头默默的喝着小米粥。程泽武听了,疼爱的摸了摸元真的小脑袋,可惜用力大了点,把元真的鼻子尖都按到了粥里,惹得郭氏直拿眼睛瞪自己男人,宋氏好笑的拿了帕子给小女儿擦鼻子尖上的粥,程睿指着妹妹的鼻子直乐呵,刘氏怀里的元月也咧着嘴笑,流了串哈喇子。
程老爹笑眯眯的望着小儿子,“你太小了不知道,你宋家叔叔和婶子都是识文写字的人,你大嫂刚到我们村里时跟真丫头差不多大,每天早上都跟着宋亲家在云溪边背书,惹得全村人都去听热闹。”
刘氏也回忆着以往,“那时宋亲家总让玉华读书识字,说是读书可以明理修身。亲家母总让玉华学刺绣做家务,说是女子要有技艺傍身。俩口子总是争来争去的,谁都不相让,亲家母就老拉了你奶奶去给评理呢。”
“还有这事呢?宋叔叔人可真开明,我在娘家时跟我爹学认个字还要看他心情好不好,就算心情好了也要唠叨两句,说什么女娃子又不考科举,认识几个字算的清帐就好了。”郭氏羡慕的看着大嫂,吐槽起自己的父亲。
“认识的字多也没什么好,确实不考科举不做官的,还不如当初跟着我娘早点学刺绣,学织布呢。”宋氏叹了口气安慰弟妹。
“合着大家没有人羡慕我啊?我可是翩翩才子,诗书、算学都挺不错的呢,除了不会刺绣。”程泽裕佯装不满的逗趣,一家子齐说他厚脸皮。
不大的桌子中间放了一盘荤油炒白菜,一盘炒鸡蛋,一盘菜干窝头,一瓦盆小米粥,灰暗的灯光下一家人亲热的说着话,哪怕吃的不好,哪怕寒衣不多,也挡不住亲情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