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叫那一连串她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唬得一愣一愣的，再次发出了“这到底是不是我写的文”的灵魂质问。

　　“所以说崔汶梁没有将他做的事告诉崔恒，而是只拉了崔盛入伙？”唐鸢不解，“明明崔恒才是他宠爱的儿子啊……难道他还是个好父亲，不想让崔恒接触这些腌臜营生？”

　　“我看未必，”方世爻道，“崔恒自幼骄纵，行为鲁莽，脾性叫他母亲惯得无法无天，是托他爹的关系才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为官数载，更是半点业绩也无，就是个草包。”

　　“崔汶梁老谋深算，怎会让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儿子插手这等要事。崔盛从小看人脸色长大，为人胆小没主见，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崔汶梁言听计从，做事也是谨小慎微，最适合被姓崔的拿出去筹谋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以，崔恒并不是在替崔汶梁开脱，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情。”唐鸢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崔汶梁到底是个爱子的慈父，还是单纯的利益至上，冷血无情。

　　那晚的皇城司，昏暗的审讯室里，几盏最亮的灯烛被摆到了崔盛的面前，将他每一寸面孔都照得清晰可见，让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所遁形。

　　方世爻隐在黑暗里，崔盛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此时到底是何反应，这种未知的恐惧令他想起了那只被毒死的老鼠，四肢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口鼻冒血，模样很难看。他看着看着，地上倒着的就变成了他自己，同样的身子僵直，同样的七窍流血，死相凄惨可怖，令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你想说什么？”黑暗中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毫无起伏，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救救我……”崔盛嘴唇翕动，“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谁？谁要杀你？”方世爻趁热打铁，继续追问道。

　　崔盛的脸色颓败，眸中黯淡无光，此刻却有怒火隐隐烧起来：“我爹，我爹要杀我。”

　　此言一出，霍巷骤然看向了方世爻，可方世爻没有动，依旧是那副面不改色的冷淡模样，只是紧抿的唇线流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讶异。

　　片刻后，他又说道：“你爹已经过世了，如何能杀得了你？”

　　“他早就想要我的命了，”崔盛隐忍地说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我活着离开！”

　　他陷入了巨大的愤怒，颊上的肉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中硬挤出来的。

　　“他们欺骗我，威胁我，利用我，”他眼睛通红，呼吸逐渐急促，“敲骨吸髓，啖尽我的血肉，之后还想抛弃我，背叛我！”

　　“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我没有！”崔盛蓦地抬起头。

　　“那是谁杀了他？是说的‘他们’又是谁？”

　　崔盛有些神经质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但绝对不是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送信过来，我不知道信是谁送的。”他颓然垂下了头。

　　方世爻冷淡依旧：“你说崔汶梁要杀你，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要暴露了，”崔盛冷笑道，“他们早就知道皇上已经盯上他们了，只是从前认定了皇上不敢下手，直到你——”

　　“直到你宁王殿下去了历城，他们才嗅到了危险。”

　　他轻笑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可奈何。

　　“于是他们就打算将我踢出去，替他们顶了这个罪，挨了这一刀。”

　　“历城的死士，是你养的？”

　　“没错，是我，”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我当了三十多年的缩头乌龟，任人踩踏，任人糟践，但把我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当我得知他们的计划之后，便立刻想到了之前养的这批死士，想要跟他们翻脸，远走高飞的。谁知……”

　　“谁知你的计划还没完成，崔汶梁就死了。”

　　“没错，”崔盛苦笑道，“我当时还以为，这是天不亡我，让老头去做这个替死鬼，也是我大意了，当时就该一走了之的……犹豫不决，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

　　方世爻直了直身子，从黑暗中露出了小半张脸，苍白似鬼魅，尖利的嘴角殷红如血：“你说，我去历城才让他们的警觉的起来，历城都有什么？”

　　“您不是已经查到了吗？”崔盛淡淡道。

　　“恐怕不只是行宫吧，”方世爻说道，“你们这么多年来做的孽，可不能只由你一个人来偿，你说是不是？”

　　崔盛还有点犹疑，十年来的恐惧已经成了罩在他头顶的一片乌云，没那么容易消散。

　　“你说也是死，不说也会被灭口，”方世爻表情残忍，“今晚你也看见了，除了本王，你没有其他选择。”

　　崔盛的下唇被咬出了血，在苍白皱裂的嘴唇上格外显眼。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猝然昂起头，直视那片黑暗后的人：“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你得保护我，不能叫我死在这儿！”

　　方世爻的脸缓缓从阴影里显了出来，薄唇翘起，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那是自然。”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没再多问？”唐鸢像是不认识他一般，“这么随和的吗？”

　　“穷寇莫追。”方世爻敛起眉目，看她抻被子。

　　唐鸢将床铺展评，一骨碌滚了上去，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啊……”

　　“那你就不怕他得寸进尺，揣着明白装糊涂，吊着你续他的命？”

　　“那我便不给他这个机会，”他道，“有些时候，不把人逼到一定程度，他是不会听话的。”

　　唐鸢侧首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办？再吓他一吓？这种事儿一次还好，次数多了总会叫人觉出端倪，再说了，他不是要被移到刑部了吗，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不需要我动手了，”他答道，“崔盛如今是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异动在他那里都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不必本王动手，自然有人会推他一把，让他自己吓死自己。”

　　“所以你是想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免得他蹬鼻子上脸跟你谈条件？”唐鸢眼神一闪，“你就不怕他真死了吗……哎哎你干嘛？”

　　“崔盛手里还握着东西，他们不会杀他，不然他早死了，”方世爻垂眸淡淡地看着她，“我也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