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动作利落的小厮将只剩一口气的病人抬走时,阿甲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说吧,他干的也不像是坏事,但毕竟是收了钱,还哄骗那年轻姑娘……良心总有点不安。
不过,那男子既然对姑娘那般深情,为了靠近姑娘而不惜装病,那姑娘,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阿甲如是安慰自己。
阿甲有这般的思想倒也不出奇,有些世人,总喜欢为自己做的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只剩一口气的男子没被抬回天下居,而是被安置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里。虽是普普通通的客栈,但这客栈的周遭,是各种各样的美食摊子。从清晨到深夜,各种各样的食物味道不断地飘散着。
乌铜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男子,给了足够的钱,从外头采买各种各样的食物回来,端到男子面前给他闻。
假若男子有进食的意向,便将食物喂与他。
没错儿,这就是孙南枝所理解的,阿甲所说的,临走前,让他吃些好吃的再走。
乌铜是有些头痛的,本来他就忙得跟什么一样,还要抽出功夫来安置这莫名其妙的男子。
但孙南枝他是不敢得罪的。
如今孙南枝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仅仅次于段王爷的地位。
再忙,他也得将这事办好了。
况且,这男子应是没两日的命了。到时候他给上一笔银钱,让那两个年轻男子将病男子的后事办了,也算是善事一桩。若是将来有一日,这善缘,说不定还能用上呢。
然出发前一个时辰,负责照料病男子的二人,慌慌张张的跑来,寻着忙得晕头转向的乌铜:“乌爷,那人不见了!李二去买吃的,小的不过上了个茅厕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
二人急得脸都变青了。
乌铜皱眉,看着已经收拾得差不离的队伍,道:“既不见,便不见了罢。我们待他,亦是尽心尽力了。”
那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只孙南枝那边不好交待。眼看快出发了,乌铜才瞧见孙南枝冷冷清清的跟在冬杏后头出来。
乌铜赶紧上前,与孙南枝将此事说了。
孙南枝听了,只淡淡道:“省得了。”
那便是那病男子并没有那么重要的意思。
乌铜这才放下心来,只等着王爷出来。
尽管皇帝派了护卫队前来,但周遭还是不远不近的围了些老百姓。附近二楼的雅座,都被好些年轻姑娘给包圆了。
冬杏戴着帷帽,穿着新做的灰色狐裘,上了马车。马车里,喜鹊嬷嬷早就坐在里头了,正欢喜地摸着车厢里精美绝伦的垫子。冬杏尽管心中也欢喜,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斥了喜鹊嬷嬷:“嬷嬷,可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喜鹊嬷嬷顿时收回手,有些讪讪道:“老奴这不是还没有坐过这般好的马车么。老奴倒是沾了小主子的福了。”她虽是秦太妃的贴身婢女,但秦太妃一生不大得宠,又整日在皇宫中,喜鹊嬷嬷虽是住了几十年皇宫的老人了,却还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冬杏腰肢挺直地坐着,鸦青浓密的头发梳成双丫髻,发髻上挂着新买的海棠花式样的绢花,耳垂上是同款式的耳铛,衬得她是娇俏可爱。
自从那一日,段离燕出现,告诉冬杏,他是她的表哥后,冬杏便不一样了。往日怯生生的那个冬杏,忽地越发的注意起自己的装扮来。不过她倒还算冷静,没戴一些不符合她年纪的头饰。
少女怀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喜鹊嬷嬷虽然老了,但眼还没瞎。
冬杏这是,看上了自己的表哥啊。
喜鹊嬷嬷想了几个晚上,觉着若是冬杏能嫁与段离燕,倒也算是一件不坏的事。只她觉得,段王爷虽关怀冬杏,却似乎没有儿女私情。这些日子,冬杏住进天下居里,王爷忙得只打发小程儿给冬杏带了一包银子与一千两的银票,连饭都没来得及与冬杏吃上一顿呢。
冬杏倒也乖觉,也不敢发小脾气,只差小程儿到外头给了她置办了一些行头。
只段王爷越是这样,冬杏便越欢喜段王爷。
男人嘛,又是位高权重的王爷,身处处处凶险的汴京城,忙,那是自然的。待回到了西南府,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一切便好了。冬杏开始琢磨起来,若是回到西南府,她该如何讨表哥的喜欢。她年纪虽然轻,但之前是在掖庭长大的。掖庭里有些女子为了不那么受罪,不惜出卖自己去讨好掌事的。冬杏目染耳濡,心中自然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的。
只这一切,喜鹊嬷嬷是不省得。她原是个庄子上的烧火丫头,进了宫又老老实实地伺候在秦太妃身边,压根没经历过那些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
喜鹊嬷嬷是真心实意地替冬杏想,或许,日子长了,便有了感情了呢。
冬杏继续压着声音说喜鹊嬷嬷:“如今我们可不比得往日,嬷嬷以后,得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是越来越嫌弃喜鹊嬷嬷了。姑祖母当年怎地就挑选了这般的一个烧火丫头进了宫呢。在皇宫里待了也有几十年的时日了,怎地还这般的愚钝。
喜鹊嬷嬷讪讪:“是,老奴省得了……绝不给小主子丢脸……”
孙南枝没进马车,她向来是坐在车辕上的。
闻得车里主仆二人的对话,她微微睨着眼,打量了一下马车。
马车自然是好的,上头的篷布是用厚实的油布做成的,防风防水。里头是什么样她不省得,但从外头看,整辆马车十分朴实无华,很适合赶路。
但再适合赶路的马车,刮风下雨,道路泥泞,也决不是那么舒坦的罢。
她还是喜欢用自己的双腿走路。
但好端端的坐马车,怎地就扯上了见没见过世面呢?
这些日子,孙南枝一直跟在段离燕身旁。今日是她头一回跟在冬杏身边。
她不大明白冬杏的话。
只是隐隐觉得,今日的冬杏,与之前在皇宫里那个怯怯的冬杏,好似不一样了。但人都是会变的,冬杏会变,亦是理所当然的。
她靠坐在车辕上,望着灰沉沉的天,觉得今日,像是会下雪。
冬日赶路,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段离燕,不适合留在汴京城里过年,更不适合,留到来年春暖花开时再走。他若是再停留,怕是皇帝晚上都睡不着觉。
孙南枝悠悠地,望着天。
一阵冷风刮来,吹落一朵小小的、怯怯的雪花。
果真下雪了。
一把巨大的油纸伞打开,乌铜撑伞,普洱警惕地护在一旁,一道俊秀的身影缓缓在伞下走着。
啧,真是可惜,段王爷年轻俊朗的面容照旧被帷帽遮住,叫人窥不到一丝容颜。
附近二楼雅座中,有年轻姑娘不拘小节,长叹一声:“西南王可真小气!”
有人吃吃笑着:“你若是此刻跳楼,说不定王爷会英雄救美。”
“咦,还真是一个好办法。”那姑娘还真是个容易被人怂恿的,当即就要撩起裙摆跳下去。她的贴身丫鬟大惊失色,死死地拉住她,“姑娘,这一跳非死即残,姑娘三思啊!”
有人不嫌事大,又怂恿道:“我赌十两银,王爷见死不救!”
这有了赌局,人们顿时大感兴趣,纷纷挤了过来:“我下注五两!”
那姑娘也是个有趣的,顿时一撸袖子,大喊:“你们赢了可得分我一半的钱!”
这一喊,倒是热闹纷纷,笑弯了姑娘们的腰。
有人转过头来,却是诧异道:“咦,西南王走了?”
果真,方才还整齐有序的十辆马车,已然消失不见了。
车队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门,满天细小的雪花就落了下来。
冬杏掀开一点帘子,担忧道:“这才动身,就下雪了,孙姐姐,你要不要进来?”
这点雪花,还不算什么。孙南枝正要回答不用了,余光忽地瞧见,从斜里冲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