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高,长得也不好看,一双混浊的眼不好怀意地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孙南枝面无表情,往旁边走去,那人又涎着脸缠过来:“姑娘长得如此娇艳,外头下着雪,不妨到周某的车上一坐,再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孙南枝站定,一双眼冷冷地看向那自称周某的男子。
那人浑身冒着难闻的酒馊味,穿着一件狐裘,脖子上还戴着玉项圈,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只是这纨绔子弟像是有些年纪了。
为老不尊。
孙南枝想。她瞟了一眼还在地上挣扎的年轻男子,问那周某:“他是你的人?”
周二一怔,瞧了一眼禄儿。禄儿是他妻子送给他的,之前的长随因为掩饰他的行为不当,而被妻子打发去打扫马厩了。新来的禄儿虽被他收买了,常对妻子阴奉阳违,但禄儿年轻,长相又清秀,之前好些姑娘还十分欢喜,以为是禄儿……臭小子,拦他的桃花运!回去非得寻个理由将禄儿给弄死不可!
周二极快的摇摇头:“不是。”
否认完毕又极快地说:“那小子一看便是家徒四壁,囊中羞涩的,姑娘问他作甚。”
孙南枝冷冷地看他一眼,袖中小铁球蠢蠢欲动。
这人眼眸混浊不已,还全是谎言。
电光火石间,周二的下腹受到狠狠一击,他向来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疼痛,当即嚎叫了一声“啊”便扑在地上,与禄儿滚作一团。
孙南枝脚步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但眼尖的人还是瞧见了她绝美的容颜。
有个人呆呆地看着,看着孙南枝在飘着细雪的风中倏然而去,恍然醒悟,喃喃道:“这是仙女下凡啊……”
大家都是熟人,素日里周二什么德行都省得。本来见他调戏女子还为那女子捏了一把汗,此时有些人见他吃瘪倒也暗自欢喜。还有些人碍于交情,不得不上前关切地扶起他:“周二爷,这是发生了何事?”
周二腹痛难忍,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气息奄奄:“快,快帮我请大夫……”他自己压根都不省得发生什么事!方才那女子只冷冷朝他一瞥,他的脏腑便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感觉里头疼得都要炸开了似的!方才,方才那女子是妖罢!
禄儿爬过来:“二爷,二爷……”
不知何人在旁边悄声道:“自己的堂弟死了,还有心思在外头寻欢作乐……”
天下居大门前的热闹落在二楼雅座上两位客人的眼中。
其中有一人似乎分外怕冷,坐在暖榻上,穿着厚厚的裘衣,怀里还抱着手炉,他眉目英俊,气质雍容华贵。一张薄唇浅浅上扬,带着三分笑意,倒也显得平易近人。
他的对面坐着一人,只三分之一的屁股挨着暖榻,穿着灰袍,面容清瞿,目光一直贪婪地看着孙南枝走在巷道中。不过才短短一日不见她,却仿若三秋。而她,似乎更美丽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气质雍容华贵那人拈了一枚果脯放入唇中,修长白皙的手指指骨分明,中指戴着一枚绿宝石的戒指。
穿着粗裘那人情不自禁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她太美好了,他果真能配得上她吗?
戴着绿宝石戒指那人浅浅笑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一定要得到她!
孙南枝走在长而安静的巷道中,脚步轻轻。雪渣子随着风,不停地从空中飘下来。
似乎有人在窥视着她。
总感觉有一道目光缭绕着在她的周围。那目光炙热,像是带着,带着……孙南枝没有办法描述。反正就是怪怪的,让人很不舒服。她不喜欢。
她站定,往四周缓缓瞧了一圈。
天下居楼高十丈,共有六层楼,整座楼气势恢宏磅礴,尽管浸在靡靡风雪中,却更显恢宏。
大约是因为风雪的原因,所有的窗户都是关闭着的,只能看到带着牡丹纹样的白色窗纱,里头什么样俱瞧不见。
孙南枝只扫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巷道里,段离燕与秦家阿翁在原地候着。
秦家阿翁缩在一旁,段离燕戴着面幂,玉树临风般地站着,与她走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见她回来,段离燕没有问可寻见了裘三,她也没有主动向他禀告已经寻着了裘三。二人照旧冷冷冰冰地站着,分外的,有默契……倘若此刻是春天,那么二人周遭,定然是寒冬……
秦家阿翁心中暗暗嘀咕:这二人,果真是怪异……
倒也没站多久,踏踏的马车声很快而至。坐在车辕上驾车的,正是裘三。
裘三倒也十分的识趣,下得车来,朝段离燕恭敬地行礼:“请大爷安。”又朝孙南枝行礼,“请姑娘安。”
他瞧见了秦家阿翁,目光滑过一丝疑惑后便勤快地搬马凳,垂首站在一旁。若不是瞧着他瘦仃仃,又衣衫褴褛的模样,倒也像大户人家里的常用的马夫。
决不多问,办事利落,是个合格的跑腿。
段离燕先上的马车,他的脚步已经踩上马凳,却在半道停下,看向孙南枝:“小枝上来。”又淡淡道,“秦家阿翁坐在车辕上。”
孙南枝有些疑惑,但还是跟在段离燕后面上了马车。
裘三雇的马车还算宽大,但段离燕个子高,腿长,一坐进去就占了车厢里的大半壁江山。孙南枝一进去,就对上了段离燕的双眼。
原来他把面幂取下了。
马车的窗纱将薄薄的光透进来,车中有些暗,他英俊的容颜却丝毫无损。
车厢里有点局促。
孙南枝倘若要坐下,离段离燕就挨得有些近了。
她不喜欢。
她向来喜欢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纵然面前的男子英俊无双,温文儒雅有礼,亦同样带着疏远与冷淡。
正想开口拒绝,却听得段离燕道:“不想学武了?”
嗤!一针见血,正中命门。
孙南枝顿时乖乖地坐到段离燕身旁,双手放在膝头上,神情虽然仍旧冷冷清清,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渴望。
她眼睛本就好看得像盛了万千星辰,如今直勾勾的盯着段离燕,不知怎地,一股热意悄然爬上他的耳后,方才还有几分冷意的车厢里忽而热了起来。
他好像忘了,她原来是个女子身。而且,长得还挺好看的。
外头裘三在说话:“你慢些……”应是在扶秦家阿翁上车。
巷道里静悄悄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很稳:“你是江湖中人,自是省得武艺向来不能外传。是以,你得拜我为半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