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饭的是李嬷嬷,冬雪布置碗筷。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林一诺招呼李嬷嬷与冬雪一同坐下,吃了两口便想起秋叶与春雨来。李嬷嬷看出林一诺的意思,便道:“春杏拿了不少饭菜,我已经在小厨房给她们留了,姑娘不必挂念她们。”林一诺点了点头,继续慢慢吃着。
冬雪吃饭急,不拘小节,不论吃的什么,都习惯先将菜夹入碗里拌上一拌。李嬷嬷吃饭慢条斯理,一道菜最多不过夹三次,通身做派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林一诺吃相介于两人之间,虽是慢条斯理,但也不矜持娇持。喜欢的菜色多夹几口,不喜的菜色碰也不碰。吃了两口,林一诺便说起林府发家史来。
林家本是泸州余珀县的一户普通人家,家中历代都是读书人。因祖上有人中过举人,便开了一家私塾。到了林建之父亲这辈,才娶了商户卢家女,日子才好了一些。卢家女便是如今的林老夫人,第一年就给林家生下长子林建之,次年得了二子林祖之。
林建之九岁那年,其父出门赶考,过山道遇流石而亡。为度日,林老夫人将私塾出卖,给人浆洗缝补,又得些许娘家看顾,这才将两子养大。幸而两子争气,先后考中举子,得了上京赶考的资格。在林建之十五岁时,上元节偶遇胡氏,一见倾心。
胡氏容貌艳丽,在泸州鲁阳县一度引百人追求。胡家拥有四五家铺子,也算的是大户。十二岁的胡氏同父母前往去余珀县相看铺子,上元节便遇见了林建之。林建之探得胡氏闺名,常让人带信递交胡氏。胡氏懵懂,只觉着林建之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时日长久便瞒着家中父母,私下援助林建之。林建之得了银钱,写下婚书交与胡氏,相定高中之日便是迎娶之时。
十八岁的林建之拿着胡氏给的银钱入京赶考,还真就在那一年高中状元。林母深知京城世族势力盘根错节,娶了世家女,能得助力却也受人制约,便看上了才回京述职的护国公府韩家。护国公府韩家只有两女一儿,韩夫人同宁国候府夫人是闺中密友,在小女儿还未出生时便定下了宁国候府嫡次子。
林老夫人打听清楚后,不顾林建之反对,直接上韩家提亲,求娶长女韩潇潇。韩家本不想同意,可架不住林老夫人三番两次上门,闹得全京城都知新科状元郎非韩潇潇不娶,最终同意两人私下相见再议。林建之虽不满林老夫人的安排,可涉及前程,母子二人详谈一夜后也就应下了。两人相见了几次,定下婚事。
韩潇潇过门半年,怀上长子林七言。当时,林建之不过才是个从七品小官。韩家不想女儿受苦,嫡孙出身贫寒,动用多年功德在圣上面前求来林建之入户部供职。林建之也算是争气的,入户部后从未出过差错。时至西夏来犯,韩家再度征战沙场。圣上为安韩家,先后提拔林建之任户部侍郎,宁国侯府嫡次子任太常寺少卿。
林一诺说罢,眼里只有嘲讽,“外祖和舅舅怎么也想不到林建之当时已在外娇养胡氏,并生下长女林清霜……”
李嬷嬷一叹,冬雪也是一愣。林一诺不以为意,转了话题,“明日,你找个时间去寻一趟彦森。”林一诺夹了块鱼肚,咬了一口便丢在盘中,“让他手下这些时日注意下东城门和南城门,林清玥一旦入城,不要让她靠近府邸。”
冬雪不解,“这好不容易才嫁入清远王府,她怎么会轻易回京?”
“李圣杰恋童,酷爱十岁左右的女子。”林一诺一笑,夹起青菜,慢慢嚼着,“林清玥已及笄,李圣杰发现新娘不对只是早晚的事儿。若是李圣杰本就不心仪这位新娘,看中的是户部尚书府,许是还能接纳林清玥。可惜,李圣杰会答应这亲事,本就是看中林清颜这副身子。”
“一旦发现新娘被换,李圣杰只会认为是林府设计他,他对待林清玥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林一诺挑了块黄酒焖出的鸭肉,细细吃了几口,味道还是不错的,“林清玥自小也算是捧在手心里的,虽比不上林清霜,吃穿用度从未受过人脸色。可王府、皇宫向来是看主子脸色的,李圣杰的态度有异,她必然是要吃苦头。”
“吃过苦头,心有委屈,回京便成为她第一选择。”林一诺似是吃饱,放下碗筷,“倒是林清颜陪嫁丫头与她都差不多大,林清玥若是有胆识将她们四人推出去,每人七日左右时间,倒是能撑到凌安界。孤身一人在外,她一个闺阁小姐,身上的银钱估计要不了几日便会让人偷盗个干净。若被人骗了去,回京那就成无望了。”
“姑娘也说林清玥可能回京无望,为何还要让彦森找人看着?”冬雪添了饭,直接忽视李嬷嬷无奈的眼神。
林一诺换到美人榻上,倒了杯热茶,“傻丫头,我那是猜测之一。倘若林清玥要是没有将小丫头推出去陪床,不到十日她就该同那几个小丫头一起回京了。”
冬雪愣一愣,“晚些时候我便去找他。”
李嬷嬷放下碗筷,“姑娘设计换亲,不是为了断去林府银贡吗?”
林一诺拿起一旁的书,思索片刻,“单这一件嫡亲孙媳被换,还断不了两府之间的联系。卢府因是林家姻亲,来往还算紧密,这才翻身成了大户。卢家如今的当家人是老夫人胞弟,只要他们还活着,哪怕一天,卢府的银贡便不是轻易能断的。”
“这一出离间计岂不是白费功夫了?”李嬷嬷皱了眉头。
“虽断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能让两府生出嫌隙。嫌隙多了,便会断裂。”林一诺翻动书页,突然停下,“我记得卢一凡一家入京,一是为老夫人指派的婚事,二是想在京里寻个生意入手……”林一诺沉思片刻,嘴角扬起笑意。李嬷嬷看着,皱起的眉头便也就舒展开。
收拾了碗筷,擦净桌椅。李嬷嬷下楼休息去了,冬雪伺候林一诺更了衣,便守在一旁。云柳阁丫鬟房中,夏荷帮芙蓉上了药,又端来午饭,一荤一素倒也算丰盛。为了芙蓉养伤方便,春杏还特意端来一晚瘦肉米粥。
夏荷很是体贴,舀了一勺肉粥便送到芙蓉嘴边。芙蓉闭口不吃,视线移至一旁。夏荷试了两次,芙蓉依旧不领这份情。夏荷长叹一声,幽幽开口:“我知道你在气姑娘,气我们没有人帮你。可自你入府那日,姑娘应该就同你说过这院里的不简单。你若将姑娘的话放在心上,自然就会小心谨慎,哪儿会有今日这事?”
“你同她一个无脑子的人说这些做什么!”秋叶倚在门上,满目嫌弃,“自己无脑,被人陷害,挨了责罚,还好意思怨恨我们,怨恨姑娘。依我看,姑娘还是太心软。”
芙蓉冷哼,“心软?她要是心软,就不会看着我受冤挨打……”
秋叶甩袖而入,抬手就去抓芙蓉衣领。夏荷想要阻拦,被秋叶一把推开,跌倒在地。秋叶咬牙,眉头深皱,“若不是姑娘,你以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为救你,姑娘都将自己保命的给用上了。这林府本就容不下姑娘,逮到点事就往姑娘身上污。你一来倒好,跑腿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姑娘留你做什么。”
“秋叶,她…她还带着伤,你轻点啊!”夏荷爬起,第一时间便是上前拉开秋叶。秋叶话已说到,自然也不想多留。夏荷背对芙蓉,给秋叶打了个颜色,秋叶就势松了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夏荷扶着芙蓉从趴下,又检查一次伤口,见药粉还在,这才开口道:“你这伤没有月余很难痊愈,你歇这几日便回你原来处吧!”
夏荷替芙蓉盖好薄被,又重新盛了一碗肉粥放置在床边小几上,起身便要离开。芙蓉在夏荷转身那刻伸出了手,抓住夏荷衣袖,“真的是她保下了我?”
夏荷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道:“我们几个虽是王府的人,可到底只是下人。姑娘在这里生活一日,我们就不能公然与府里对抗。你好好歇着,我去用饭了。”夏荷出了房间,顺手关了房门。秋叶候在一旁,看着出门的夏荷,两人交换了眼神,提着食盒上了二楼。
二楼美人榻上,林一诺正在看书。秋叶一上楼,直接走到美人榻旁坐下,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夏荷跟着上楼,摆好自己饭便径自吃了起来。秋叶见无人劝她,林一诺更是没瞧一眼,便去整理柜里的衣裳了。冬雪看了看秋叶,又转头看看夏荷,一脸不明所以。
夏荷吃了两口,垫了肚子便道:“她是在气姑娘用胡氏的消息换她一命,觉得不值罢了。”
秋叶一丢衣裳,“这好不容易查来的消息白白用在她身上,可不是不值吗?”
“不必觉得不值。”林一诺看了一眼秋叶,继续翻动书页,“林建之丧妻后,放弃了京城这些世家大族,不顾旁人的眼光抬个外室为妻,可见胡氏在林建之心中的地位。胡氏虽说私放利钱,擅动私刑,迫害人命,可这事就算闹大了,也只是胡氏受罚,至多牵连个太常寺少卿出来。而林建之一句‘不知’,再以休妻了事,此事便平。”
秋叶想了一想,“可姑娘放出这事,胡氏不但没有受罚,林建之也没有休妻啊!”
林一诺笑了笑,“但他们之间已有嫌隙了。有了嫌隙,其他人才好下手不是?我的目的本就不在休妻上……”秋叶明了,便同夏荷一起吃起午膳来。夏荷用完,收拾了自己的饭碗。刚起身,便听林一诺开口,“下去后记得跟芙蓉提一下,明日她的身契就会送去寻文斋,轻歌那边已经不会要她了,顺带给她说说胡氏是如何上位的。”
夏荷一笑,福身下楼。秋叶用完饭,继续收拾衣柜。冬雪在一旁帮忙,时而热一热茶水。林一诺看了小半个时辰书,睡意浓郁,沉入梦中。两个时辰不到,林一诺便从梦里惊醒。满头冷汗,中衣湿了大半,可梦中的内容却已记不清了。冬雪、秋叶站在榻旁,皆一脸担忧之色。
“姑娘,消息送回来了。”春雨递上帕子,冬雪和秋叶见林一诺并无大碍,继续收拾屋子。林一诺借了帕子,擦了额间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将不安压下。春雨见林一诺无恙,方递上了信纸,“文契上的尤大牛现居京城外五十六里的庞文庄,其母人唤尤妈妈。先前查证并未发现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除去红叶外还有有幸存者。”
“所以,她同胡氏真的只是买卖关系?”林一诺细细看着,眉头紧皱。
春雨摇头,“不仅仅只是买卖关系,尤妈妈本家姓许,八年前才去庞文庄寻的儿子。然而八年前,庞文庄还记在夫人名下,在夫人的嫁妆单子上是有名的。大少爷离世后,云柳阁发卖处置的婆子时,名单里确实少了一人,而后这人尸体在护城河寻到。”
“我猜,当时寻到人时,面貌已腐烂不清,除去身上衣着外,并无可辨认之物。”林一诺眸色凝重,春雨点头再未接话。林一诺握紧双拳,“让人套车,我要出城。”冬雪同秋叶交换眼神,一人备车,一人安排护卫之事。春雨伺候林一诺起身更衣梳妆,云柳阁此刻起便无人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