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谢怀宣只“嗯”了一声,便再也不看她。
越清影也愣住,他就回了一个“嗯”?就这样吗?她原以为他会嘻笑着拍拍胸口说:“爷现在都好了!你们别瞎担心了!
似乎,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谢怀宣再次对着八王爷和王妃还有谢怀远道:“父王、母妃还有大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日后我再也不会胡闹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尤为平静,平静得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这么懂事的样子,委实不像谢怀宣!
任何人都知道,京城小霸王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敢给长公主起外号,敢对京城各位王宫贵族吆五喝六,更是敢在京兆尹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愣是把京城街头巷尾的混混乞丐纠结在一起组建帮派。
偏偏皇帝大老爷对此置之不理,如此的默许简直就是一道无形的靠山,谢怀宣嚣张起来更是横着走都没人敢吱声。
只要他谢大爷所到之处,街道再挤也得变宽了,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得马上止血等着挨训。
若是有人随便拉住街上的一个百姓问他:“谢怀宣这人到底怎么样啊?”
京城百姓往往会登时吓得眼珠子四下扫两圈儿,而后又会颇为为难地摇摇头:“不好说,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如此似是而非,只会教人一头雾水。
但你若是问他:“谢怀宣从良了你知不知道?”
那他一定会嘲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谁信啊?”
所以,八王妃再次哭得肝肠寸断,她一把抱住谢怀宣,自责不已:“宣儿!是为娘的错!娘就不该整天逼你读书学礼,那些不过是糊弄人的假把式,娘更不应该答应你去什么玄阴城!害得你回来的路上还被玄阴城人下毒,宣儿,我可怜的宣儿!”
越清影把谢怀宣送回家时就是这么说的,由于谢怀宣回来时间短,王府中人并不知道,越清影就编了这样一个谎话。
因此八亲王王府上下都以为谢怀宣是在玄阴城被人下了毒,险些丧命,好在越姑娘神医圣手把他救了回来。
谢怀宣一时间被八王妃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只好用力推开八王妃,拿起手帕为她拭泪。
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掩不住他声音里天生的浑厚与磁性:“母妃,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就好好说,别哭啊!”
“宣儿!”八王妃伸手抚摸着谢怀宣的脸颊,满脸怀疑道:“宣儿,你真的是我的宣儿吗?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你以前说话不是最爱说‘小爷’啊、‘咋滴’什么的,怎么今日说话就变了呢?”
八王爷虽然也惊讶于谢怀宣的变化,但是看他沉静的眼神他便明白,想必此次谢怀宣受伤的背后必然大有文章。
看着王妃的模样,他有些哭笑不得,终是上前揽住她的肩膀道:“你别瞎想了,宣儿这是长大了,你该高兴才是。”
八王妃总算停止了抽泣,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怀宣:“宣儿,你……”。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八王爷只能无奈扶额。
如果说八王妃之前的哭是以为谢怀宣病傻了而伤心难过,这一回是为了他的改变而心疼。
从小她为了让他懂事抽了他多少回鞭子,罚了多少次跪,关了多少次禁闭,这么多年他没有少吃苦头,但是他却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而这一次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根本无须努力便已经长大?
这样的成长仿佛是一次浴火重生,只有身体到灵魂都承受过撕裂一般的痛才会如现在这般涅槃重生吧?
成长总是要以疼痛为代价,她没想到,她的宣儿的疼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她的宣儿永远无理取闹下去,永远不识愁滋味地哇哇乱叫,躲避着她的鞭子。
即使鞭子打在他身上,她也不会痛,因为那不过是皮肤之痛,她能掌握力道轻重,可是如今他所承受的锥心之痛,她却无从下手,不知怎样才能让那痛轻一点。
紧紧抱住谢怀宣,她终是慢慢止住了眼泪,勉强扯开嘴唇笑道:“饿了没?娘命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烤鸡!娘叫人给你拿来趁热吃好不好?”
谢怀宣起初微微愣住,而后才笑起来,朗朗地回了一句:“好!”
八王爷终是扶着王妃出去了,让她给谢怀宣留点休息时间,不要吵闹。
谢怀远这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臭小子,安全就好!”
谢怀宣却嘿然一笑道:“大哥,你也不去看看大嫂?就不想她?”
谢怀远的脸登时拉了老长,挥起拳头便要砸下来,谢怀宣也不闪躲,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这一刻他仿佛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风采。
谢怀远气馁地垂下拳头只在他连忙推了一下后才扯开,临走时又嘱咐了一声:“想吃什么跟我说。”
谢怀宣笑应道:“当然当然了,我知道你有钱!”
谢怀远摇摇头,无奈地走开了。
一时间屋子寂静下来,谢怀宣终是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抬头才发现,越清影一直安静地立在他床尾的角落。
他皱眉:“你还不走么?”
越清影微笑:“你救了我,我理当回报你,直到你身体痊愈。”
“如此,谢过了。”谢怀宣眼角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再看便是满眼微笑。
越清影皱眉,她盯着他嘴角残留的一丝笑意出神。
“还有事吗?”谢怀宣见她不许,开口打破沉寂:“没事的话你便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她犹疑了:“你,当真要我出去?”若是往日,他定是缠着她都来不及,又怎会轻易下逐客令?
“我的脑子很清醒。”他很礼貌地提醒她。
她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还来不及抓住便已经在悄然流失了。
她终是上前为他掖好被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把门关上。
看着最后一缕光线随着门缝的合拢而退出,谢怀宣长舒一口气,暗自感叹:想来日后还是要习惯的,不可再为她而紧张了。
门外,越清影转过墙角后有些无力地靠在了墙上,连日的疲惫困倦席卷而来,她蹲下身子,把头埋进膝盖。
脑海中却是难以平息的暗涌。
他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在乎她。
她失笑,真是犯贱啊!他缠着她是她总是爱理不理,他不缠着她了,她的心却空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从救活他的那一刻,答案已然明了,不是吗?
他当时是个已死之人,与上次谢宁一不同,她无法用十年寿命换他一命,因为上次谢宁一不算彻底死亡,谢北舜在最后保留了一分的理智和清醒,因此她不过是魂魄离体却徘徊不散。
他的死和谢宁圆是一样的,都是彻底的死亡,死去的那一刻魂魄已经迅速离体并走上了黄泉路。
谢宁圆当初因为失算,在她死后把她和钟离慕放在了一起,以至于她没有走上黄泉路,反而钻进了钟离慕的身体里。
这样的死亡十年寿命、二十年、三十年都唤不回,它要的是孤注一掷,一辈子。
一辈子与一个人共享一条命,这样的要求,只有她这个巫影族的主教才能办到,这一辈子便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有人跟她说过,如果用了一个方法,从此,他生,你生,他死,你死。因为你们用的是同一条命。
她父亲谢越臣自然也知道这个秘术,所以当她背走谢怀宣时,他出声警告她:“你的命是我给的!”
他知道,若要救一个死人,只有这一个办法,当初阿娘便是用了这个方法救下了父亲。只是到最后,他父亲却在母亲生下她的那日,趁她体力最薄弱的时候,夺了她的命。
那条跟母亲借来的命,有借无还。
母亲到死怕是都不敢相信吧?这个她死心塌地地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为他付出一切,他却始终弃之如敝履。
这是一个秘密,却被她无意间探知,那年她只有七岁。
她恨父亲,若是别人她早已将其碎尸万段!可是,外公去世退下无垠门门主之位后,除了父亲她再无其他亲人。
所以,恨他,却不忍杀他,不恨,又怎么能不恨?最终,她选择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到底是父亲那句“你的命是我给的”激怒了她,她反驳。
所以即便长大后她仰慕自己的师兄,她也不愿意像母亲那样傻傻地去付出一切,她只是默默跟随,从不会表白。
每次明明嫉妒他对谢宁一的好,她总是忍不住说话来激怒他,刺伤他。明明看着他痛苦,她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表面上,她却总是冰冷无情,时不时的还要嘲讽几句。
她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姑娘,她不懂得无私付出,更害怕付出,害怕像母亲一样被人作践、利用。
唯一一次为了谢北舜冲动便是鬼祖挟持谢宁一那次,但是谢怀宣的到来终究让她的冲动付出在半路夭折。
她不知是否该感谢谢怀宣,因为他的出现,她似乎渐渐理清了自己对谢北舜的感情。
尤其是谢怀宣为她挡去钟离慕致命一掌的时候,她更加明了,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又是同病相连,仰慕崇拜。
谢怀宣无疑是前者,而谢北舜才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