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亦清完好无损地回到清秋苑里,只看见走得比较亲近的众人都关切地伫立在原地,有些紧张地投来满是关切的目光。
屏儿连忙问道:“小姐,夫人没有为难您吧?”
沈亦清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别担心。”
于是她简明扼要地给屏儿说了下沈思云等人的来意,顺便重点说道:“不过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虽说她只是被打了二十大板,但您放心,我不会给她机会再伤害你的。”
谁知屏儿根本不在意沈思云其人,反倒兀自急匆匆地围绕着她仔细检查了一圈,翻来覆去之间,直到确认沈亦清的确没有受什么苦,才总算放下心来。
屏儿连声念叨着:“幸好幸好,没事就好。”
沈亦清心中颇为感动,也更加珍视这些真心实意与她相处的每一个人。
这边沈亦清总算能够坐下来安生地喝口水歇一歇,只听见屏儿满是欣喜道:“对了,小姐,您猜谁要回来了?”
瞧着她满面难掩的笑意,沈亦清也不由得轻快道:“能是什么人,都让你卖起关子来了?”
屏儿坚持让她猜猜看,可沈亦清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在整个京都还能有什么熟人。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摇摇头,反倒教屏儿笑意更甚。
于是屏儿惊喜道:“是大小姐!她要回来了!”
沈亦清愣了愣,比起屏儿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期待,她只是理智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个毫无记忆的家姐的全部信息。良久,她都没有露出任何反应。
屏儿有所察觉,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瞧着好像不是很高兴?”
沈亦清笑笑解释道:“哦,也没有,就是这么久没见了,这个消息有些突然。”
屏儿点点头道:“也是。奴婢就说,您与大小姐的感情最好,一定是太过惊喜了反倒不知道作何反应。”
一边说着,她一边手脚利索地在屋中细致地洒扫起来。
沈亦清仍在思索这突如其来的姐妹究竟是什么人,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身体刚好,这些粗重功夫交给别人去做就行了。再说这个屋子也挺干净的,不用这么费心地打理。”
屏儿手上没停歇,回应道:“奴婢没什么事情了,大夫也说了得多活动才能好得快。况且小姐您早就吩咐过,大小姐爱干净,眼里见不得有灰尘。这次大小姐第一次来咱们家,可不能教她说您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沈亦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激动道:“她要过来?什么时候。”
屏儿见她反应这么激烈,以为是太久没见到沈顾春,有些迫不及待,也没想到其他。于是笑着宽慰道:“小姐您别急,人都还在路上呢,姑爷说还得有个一两日才能进京都城呢。”
沈亦清问道:“姑爷?”
屏儿点点头道:“对呀,姑爷刚刚来过。”
沈亦清有些错愕道:“他怎么过来了,这几日不是都在军中?”
屏儿摇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说来也怪,您随着李嬷嬷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姑爷就神色匆匆地回来了。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守在荣喜堂门口,姑爷却好像一早就知道一般,上来就问奴婢您是不是去了夫人那里。”
沈亦清道:“你怎么说的?”
屏儿连忙道:“您说过的,苑里的小事不能影响到姑爷,所以奴婢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姑爷放心,您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沈亦清疑虑道:“他什么反应?”
屏儿道:“姑爷就说了声‘知道了’,就没别的了。然后就跟奴婢说,大小姐要回来了。”
沈亦清道:“这是他让你告诉我的?”
屏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吐了吐舌头道:“那倒没有,奴婢实在忍不住就直接给您说了。小姐,您可千万要装作不知道,说不定姑爷想亲自给您这个惊喜。”
沈亦清不由得暗自苦笑两声,他会有这么好心?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现在在哪里?”
——
荣远侯府虽是气派,却向来低调,无论在吃喝用度还是在府中用人上,都没有奢靡之风,甚至不像一个京都城世族该有的水平。兴许也正因此,才能够保全这个稍显偏僻的院落始终保持着足够静谧、不被打扰的样子。
此刻,沈亦清正心事重重地悠闲漫步走来,脚踩落叶发出“咯吱”的声响,似乎是周遭唯一的动静。抬眼望着这个有些破败的庭院,沈亦清才发现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在白天看清楚它的全貌。
方才屏儿直言不知道燕云易人在何处,这是沈亦清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她很清楚现在必须与他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就算只凭借她对于燕云易有限的了解,也足够认识到这是个思路清晰、手段果敢之人,绝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糊弄过去。平日里他们接触的越多,她会露出马脚的地方就会越多,而依照燕云易严谨而又循规蹈矩的性格,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对细节的怀疑。
毕竟,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新婚当日自己贸然先发制人的举动真的会奏效。如今想来,兴许燕云易只是想要静观其变,看看沈亦清究竟是何目的。
于是不知不觉中,沈亦清走遍了荣远侯府大大小小的房间,都不见燕云易的踪影。毫无线索之际,她的脑海中闪现出这个他们初见面时摊牌的地方。沈亦清并没有把握,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便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殊不知,燕云易已然在院中的方凳上等了好一阵子。
这下反倒换做沈亦清有些无所适从,她有些茫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燕云易道:“你有话对我说?”
此时,沈亦清依旧抱着些侥幸心理,心想兴许燕云易只是猜测,并不真切地知道自己失忆的事情。她想着或许还能够再隐瞒下去,毕竟侯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亦清顾左右而言他道:“没有,没什么。我听屏儿说你回来了,不是前段时间还说可能要有战事,是不是又有什么变动?”
燕云易道:“从前你向来不过问军中的事情。”
沈亦清暗自懊悔匆忙之下选了个这么敏感的话题,此时要再圆回来只怕会越描越黑,只能尴尬笑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嘛,你别多想。”
燕云易似乎并不着急,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是清冽道:“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言罢,还没等到沈亦清回答,他就自顾自笑着说道:“是我问的太多余了,你要是不记得,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吗?”
他此时虽表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令人生怖的冰冷,沈亦清瞧着只觉得无比陌生。
沈亦清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我记得,而且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我们之间的协议。我说过的,留在荣远侯府就是为了安身立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我挺喜欢在这里的生活。”
燕云易并没有被打动,继续冷声说道:“说实话。”
沈亦清连忙说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这也是......”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一阵凌厉的剑气贴着身侧划过,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榆树枝丫瞬间被平整地削去,切口极为光滑。
燕云易冷着眼道:“我现在没有耐心,说实话。”
他震慑的用意很明显,沈亦清并非不知道,此时只觉得百口莫辩。毕竟她一直以来顾虑的,也正是即便自己把真相说出来,也绝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此时燕云易怒气正盛,自己早已错失了坦白从宽的良机,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沈亦清现在只面临着两个选项:要么就是抵死不承认,盲目地放手一搏;要么就是据实以告,但是有极高的可能性,燕云易会觉得她只是别有用心、砌词狡辩的细作。
沉思许久,沈亦清最终两者都没有选,迫于无奈地闭口不言。
燕云易却比自己嘴上说的要有耐心得多,他并没有步步紧逼,反倒好似期待着沈亦清能够解释清楚。只是二人始终一言不发,眼下大好的晴天却仿佛在空气中凝结出一丝阴霾。
或许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下去,一切就会滑向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恰好在这个瞬间,不远处桑榆树的枝头,短暂地停驻了一只湛蓝色的喜鹊,声音清脆地啼叫出声,惊得沈亦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抬头去看。
电光火石之间,沈亦清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处有些明显的凉意。她低下头,只见一柄长剑紧贴着她的皮肤,闪现出的银光只教人觉得刺眼。
沈亦清诧异地顺着望去,只见燕云易冷冷地望着自己。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觉得有必要的话,一定会手起刀落地将她的生命终结在这里。
突然间,她打心底里萌生出一种复杂的、难以用语言描绘出来的寒意。即便是那些身体承受着极大痛苦的刹那,又或是他人口中的生死之间,沈亦清好像都没有过现在这种真真切切直面死亡的感受。她说不清这是源于自己求生的本能,还是对于燕云易冷酷无情的失望。
她脱口而出道:“你要杀我?”
燕云易道:“我要听实话。”
沈亦清道:“实话就是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或者侯府的任何事。”
燕云易的刀锋微微靠近,略带警示意味地说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沈亦清摸了摸这柄长剑的利刃,的确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锋利,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割开一道血刃伤口。她自言自语道:“你居然觉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会比自己亲眼所见的要更可信。”
燕云易默然听着,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在他弄清楚整件事情之前,他会说服自己不要对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有任何除了戒备之外的情绪。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只是北方的战事越来越近,他不能放任任何不定因素留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尤其像她这般特立独行。
沈亦清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沈亦清。”
燕云易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似乎这是他早已知道又或是默认的真相。这些细节被沈亦清尽数捕捉在眼里,表明她此刻做出的决定是唯一有可能帮助自己脱险的那一种。
他冷声道:“接着说。”
沈亦清语气故作平和地说道:“我是南唐人,家住在清泉湾的山涧之中。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派人去查,看看南唐是不是有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燕云易不置可否,也并不能看出是否相信她所言。
沈亦清只得继续说道:“一日一个外来的游医造访,说是要寻找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草药,而这种草药就长在山涧的悬崖峭壁上。我好心给他带路,没想到他竟趁机将我打晕了。等到我醒来时,就已经是成亲那天的事情了。”
燕云易冷声道:“他替换了你的容貌?”
沈亦清耸耸肩道:“总之这张脸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也不是很喜欢。”
燕云易道:“你的话错漏百出,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你说有人刻意绑架你,为何我丝毫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惊慌。况且,你有这么多机会说出真相,为什么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沈亦清情绪激动地说道:“难道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机关算尽的大梁人!我是受害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嫁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能怎么办?是哭天抢地还是以泪洗面,有用吗?搞不好还会因为太过脆弱而被你们视为可以随意欺凌的弱者,毕竟是谁从一开始就将我视作一个用以脱身的筹码。”
此时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自己压抑已久的真实感受。
她顿了顿,冷笑道:“说出真相,说了你会信吗?”
燕云易沉声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沈亦清道:“如果你对我有丝毫的信任,又怎么需要以死相逼。只是燕云易,你真的相信死到临头说的话,就是真话吗?什么是真相,人们终究不过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罢了。”
她讨厌自己编出谎言的样子,更讨厌这样的谎言却比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值得燕云易关注。
燕云易只莫名觉得喉头一紧,瞧着眼前倔强的少女,微微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