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沂之听见了雨声。
如珠玉一般,不断滴落,犹如最动人的弦乐,谱写美妙的歌曲。
不需要人任何告知,他就能清晰地感知道,这难得的甘霖只笼罩中天台所在的区域,或大或小,或降或停,随他心意。
而整座中天台,数以千计的气息,就像夜幕中的数千星点,每一个都醒目无比。
虽然曾经在殷姮的引导下,意识神游过一次,可当自己真正进入这种状态时,卫沂之才真正明白,殷姮为何千方百计地引导他进入“巫”的世界。
因为难以违抗。
假如不是殷姮坐在旁边,默默守护所有人。否则,就算以卫沂之的资质,觉醒之后,距离殷长赢这么近,恐怕也很难保持足够的冷静。
那是强大生物,面对另一个庞然大物,本能的畏惧和敌意。
换做旁人,远远感知到殷长赢估计就吓得趴下了,若无殷姮护持,怎么可能中天台从上到下,无一人失态?
而就在这时,他却听见殷姮说:“既然成了‘巫’,那就进入下一环吧!”
下一环?
卫沂之正在疑惑,就见郑高站了出来:“请各位移步一楼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分别坐下。”
殷姮看了卫沂之一眼,含笑道:“时间不巧,今天恰好赶上中天台的年考,你算术应当不错吧?徒儿?”
孙青和樊辰忍不住对卫沂之投以同情的一眼。
他们还当卫沂之能逃过一劫,却做梦也没想到,国巫大人竟会对徒弟这么残忍。
这可是一觉醒就能引动天象的天才,结果呢,上来就摊上最难的考试,实在是……
卫沂之见众人反应,顿觉不妙,立刻向殷姮行了一礼,谨慎地问了一句:“敢问师尊,徒儿需要考到第几,才算合格。”
“考第几不是关键。”殷姮微笑道,“你的课业程度,根据做对的题目而定。”
郑高彬彬有礼:“各位,请吧。”
待到了一楼,樊辰才拍了拍卫沂之,告诉他一个悲剧的事实:“中天台一年十几场考试,周考、月考、季考,半年考,还有年考,而且每次考试成绩,还要张榜贴出来。”
说到最后,樊辰已有些生无可恋。
卫沂之十分好奇:“您二位也要全程参加吗?”
“周考、月考和季考可以不来,但半年考和年考,我们也必须参加,因为这三场考试,都是国巫大人亲自出的考卷。”樊辰想到每次的成绩单,就十分绝望,再次强调,“所以,我们必须不管在哪里,都必须回来,和所有眷族考同样的卷子,一起排名,郑大人亲自监考,谁都没办法作弊。”
说到这里,他恨恨地说:“至于平常,孙兄监考就行。”
孙青不由侧目。
你还有脸提?
身为中天台唯二的千石,次次考试都排倒数,就算国巫大人帮你补习,顶多也只能考到六到八百名之类,还妄想作弊,弄得国巫大人把郑大人请来监考,不觉颜面无光吗?
樊辰默默地看着好友,递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孙青师从太史令,算术顶尖,当然不觉得考试困难。
他这种根本没有算术基础,一看见比数,分数,虚数之类就头疼的人,不畏考试如虎才奇怪。
卫沂之见郑高没拦着他们交头接耳,又问:“考试内容只有算术吗?”
“不止。”孙青回答,“考试一共分两门,算术和应用,所谓应用,包含农事、水利、天文、地理等等,可以捡自己感兴趣的回答。答对任何题目都算分,答错不扣分,可算术……”
那就是所有人的必考项目了。
樊辰苦着脸解释:“我们中天台,迄今为止都是做修桥铺路,开山裂石,改良物种等极其重要的事情。就拿修建隧道为例,若掌握不好方向、距离和长宽高,就有可能出大问题,且会延误工期。国巫大人和墨家大贤们忙不过来,就要求眷族必须学好算术,为他们分担些许琐碎事物。”
不,我觉得,假如国巫大人能出所有人都觉得难的卷子,那么,修建隧道、水利等计算量,她心算就够了。
除非,昭王和国巫要做一件大事,需要用到千百计的算术人才。
不是因为计算量大,而是需要统计的数据多。
那这件事究竟有多浩大,已经不言而喻。
卫沂之出身世家,自然明白,算术好的人才有多么珍贵。
别的不说,光是地图的绘制,比例越精准,就越就能给军事上提供便利。
有时候,一张地图甚至能影响到一场大战的胜利,更不要说天文。
所有国君都梦想着能够拿到最为精准的地图,但就连每座城池附近的地图,都只是粗粗勾勒,并不够详细,一般还是要靠当地人带路。
以昭王的雄心壮志,想要将天下山河记录下来,等比作出江山社稷之图。
如此穷尽人力的浩大工程,卫沂之虽然猜到了,却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精通算数的人可不好找。
这年头,真正会去研究算术的,只有太史令家族,墨家学子,以及世家一些对此十分有兴趣的世家子弟,说是屈指可数也不为过。
中天台究竟从哪找来这么多懂算术的眷族?
卫沂之思考了一会儿,又问:“成绩排名高,可否获得什么奖励?”
“对我们来说,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孙青一边说,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樊辰一眼,又道,“对墨家贤达们来说,成绩越好,少府来年拨给的钱,按国巫大人的说法,叫‘项目经费’,就越高。而对普通眷族来说,成绩越高,就能分管越多眷族。达到一定程度后,中天台将会发放俸禄。”
这不就是另类的选官途径了吗?
卫沂之大概有底了,非但不畏惧,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所谓的年考,究竟有多难呢?
众人鱼贯进入侧殿,就见后方近千普通眷族,已经正襟危坐,紧张等待考试开始了。
樊辰苦着脸,指了一下他们三人的位置。
第一排,正中间,郑高眼皮子底下。
孙青镇定自若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卫沂之笑了笑,也气定神闲地找到位置,平静地坐了下来。
樊辰:“……”
感情怕考试的,就我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