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考试结束,已是傍晚时分。
近千人将算筹、竹简(题目与答卷)、笔墨等放在桌子上,郑高命几十名寺人拿着竹篓,按照顺序,逐一收取。
确认无误后,郑高宣布:“考试结束。”
众人齐刷刷起来,向郑高行了一礼,郑高没说什么,与寺人们一道离开。
瞧见他们都走了,所有人方陆陆续续走出考场,除了一小部分还算镇定的之外,其余多数人都脚步虚浮,面带菜色,不断交头接耳。
由于卫沂之就坐在樊辰身边,樊辰看得很清楚,卫沂之在算术考试的时候,一直摆弄算筹,却没怎么提笔。考试结束后,也一直在神游。
出于对国巫大人的弟子,未来同僚,以及同是学渣的关爱,樊辰安慰道:“年考十分困难,就算没答出几题,也不用沮丧。”
“多谢。”卫沂之这才回过神来,坦诚地说,“如此题目,我确实很少接触,消磨了一下午,才勉强做出三道。”
樊辰一听,心下大慰。
二十四道算术题里,他也只做出了七道,比卫沂之的一倍还多。虽然正确率不能保证,但怎么说也能对个三四道,应当比卫沂之强吧?
不管怎么说,有个“巫”陪自己垫底的感觉,真好。
孙青听得二人的交谈,心中却略有些吃惊。
中天台的许多算术题,其实是有公式的,比如体积、面积、受力等等,完全可以套用,节省时间,开阔思路。
但所有的公式,外界都暂时不晓,只在内部流传。
卫沂之初来乍到,毫无基础,又是最难的年考,这等情况下,竟能解出三题?
假如他不是胡乱回答,而是很有把握,那这份算术天赋……
孙青突然有些危机意识了,觉得自己解出二十一题也并不值得骄傲。
樊辰一看孙青行走的方向不对,不由奇道:“孙兄,不一起去食堂吗?”
孙青摇了摇头:“我想回房把没解出来的题目再算一遍。”
樊辰露出无奈的表情,望着卫沂之:“要一起去吗?中天台的食堂。不要嫌弃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伙食味道不错。我们去还能有优待,额外留了几道大菜——”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等你跟着国巫大人出去了就知道,在路上,国巫大人也与所有眷族一道,都是这么吃的。”
卫沂之终于露出些许讶异:“国巫大人不额外开灶?”
这可闻所未闻了。
哪怕是在他家,不说像陈国那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至少,他的兄弟姐妹们都是膳房单独做饭。
公子贵女吃剩下的饭菜、点心,当然都是好东西,先是身边最得力的人分了,他们不吃的,才是院中的小丫头们吃掉。
王侯之贵,岂能和奴仆等同?
樊辰神色有些复杂:“这两年来,队伍中只有一百余人负责做饭、修鞋、补衣,其他八百多人都扑在工地上。没办法,人手不够,我们行路太赶,工程太大,只有眷族能跟得上,普通人没几天就要累垮。”
“国巫大人见给她开小灶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和人力,就让厨上将她的份例与大家的份例一同混着做,她先盛出一碗,剩余大家分了。”
卫沂之一听就知道,殷姮为什么这么做。
以他对王族的了解,上千人的队伍,殷姮每天一人的伙食份例,就绝对顶得上剩下所有人的总和。
但这些好东西,就算殷姮发话,下面的人也不敢真拿她的份例给眷族用。
一旦大王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这是国巫大人的命令不假,可大王问责,他们还能把罪名推国巫大人身上?
就算推了,大王肯定也不会怪亲妹妹,只会觉得他们办事不力。
可殷姮“侵吞”所有人的份例就没问题。
所以,她把大家每天的粮食都“霸占”了,和属于她的食材一起,用大鼎做成一锅炖,再把这些“剩菜”赏赐给其他人就行。
“我知道你们世家吃穿用度,都很讲究。”樊辰语重心长地说,“但我们情况特殊,不可能带那么多普通人出门,给你摆排场,一应事情都要从简。国巫大人以身作则,我们更不可能例外。哪怕在中天台内,不说大家都一样,却也没那么大的差别。”
卫沂之受教了。
他本觉得自己已经算心态调整得很好,特别不介意身份落差的了。
但扪心自问,若卫家仍旧是公卿世家,不是性命操控他人之手的白丁,作为世家公子,他能为家中门客们做到这种程度吗?
毫无疑问,不能。
一两次解衣推食,那是笼络人心,天天如此,就是品行超然了。
卫沂之心中感慨,然后跟着樊辰去了中天台的食堂,瞧见食堂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就连樊辰都自觉排队,不由觉得新奇,也跟在后头,学着他打菜打饭。
当然,作为“巫”,还是有点特殊待遇的。
他们两人的饭碗和菜碗都堆得特别高,而且能坐在角落里僻静的位置,刚刚落座,马上就有人来,送上了几道菜,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还有一坛美酒。
卫沂之陪着樊辰,喝了一个时辰,大概将中天台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心里有数。
待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却见阿布等在门外:“卫公子,国巫有请。”
殷姮等在中天台外。
她今天也没闲着,又与殷长赢去看了上林苑的工坊和试验田,并大概规划了一下她即将带去卫国的队伍。
待到夜色深沉,殷姮才从离宫告辞,有时间见自己新出炉的弟子。
看见卫沂之缓步出来,不待他行礼,殷姮已笑了笑,问:“感觉如何?”
“师尊还未传授学识,弟子已经学习了不少东西。”卫沂之发自内心地回答,“所见所闻,皆令弟子有所触动。”
他以前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很开明,很不流俗了,现在才发现,自己算什么啊!心中那点小骄傲,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殷姮做了个“请”的动作:“月色正好,随我走走吧!刚好,我也能为你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