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的疑问,晏维笑了:“昭国采用全新的耕作技术、配套农具和巫术改进的良种,不过两三年,原本不够一州之地供给的粮食,供应卫、梁二国也绰绰有余。若是全面铺开,不消十年,谷物就会堆满谷仓,发霉烂掉,也无人去吃。”
大陈氏难以想象那幅场面。
她在乡间居住,看惯了百姓饥一顿饱一顿,就算给他们家耕作的佃户,都没多好的日子过——在她已经十分仁厚,包了全部苛捐杂税的情况下,尚且如此。
粮食怎么会有多到没人吃的那一天呢?这不可能啊!
晏维却压根不理会母亲的震惊,自顾自地说:“所以,日后的昭国,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青壮耕作。”
“昭国这等狂热好战的风气,先前土地贫瘠,都要天天打仗。将来粮食充裕,青壮空缺,昭王定会组建一支完全效忠君王的私军,这便是我的契机!”
大陈氏压根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地看着儿子,险些以为晏维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你就这么确定昭王会用你?按你的说法,这支军队的将领,至少是九卿之中的卫尉,甚至有可能是三公之中的太尉!”
“未必会用我,但一定不会用现有的这些将军!”晏维冷静无比,“王家、蒙家,固然得到昭王信任。可他们绵延三代,姻亲盘根错节。”
“至于其他将领,或有立场,或有姻亲,或与后宫有所联系,皆不是上上之选。”
“而我,无家族,无亲朋,干干净净,与各方势力都没有太大牵扯。只要我的兵法韬略,能力手段能被昭王认可,便能争一争这个位置!”
大陈氏倒抽一口冷气。
她做梦也没想到,儿子的野心居然这么大。
哪怕是晏家官位最高的人,她的公公,也只是大夫,就连个下卿都没混到。
虽然这和梁国过于看重家世的有关,昭国的环境相对宽松一些,可晏维的目标直接就瞄准了卫尉和太尉,别的位置看都不看一眼!
这是何等狂妄!
大陈氏上下牙齿都有些打战:“我本以为,你是认为情况复杂,需要多想多看,却没想到——”
晏维理所当然地回答:“若不是为谋公卿之位,儿子为何不去当他人门客?”
从叔伯身上,他学到了一个道理。
想要说服一个人,并不困难。
但想要这个人完全按照你的意志来走,根本不可能。
哪怕他能让大伯对自己言听计从,那也没用。因为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大伯,而对方的才能并不足以应对复杂的事情。
不说别的,光是让大伯面见君王,或者三公九卿,稍微聊几句,对方就能知晓大伯的水平,立刻能探知到晏维的存在。
骨肉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去当公卿的门客?
你再得恩主信任,真能胜过人家的亲儿孙,枕边人?
看明白这一点后,晏维就打定主意,绝不当任何人的门客。
同时,他也拒绝从小吏做起。
世人看重身份,他若为生活而妥协,当了门客、小吏,再往上爬,就比顶着“大夫之孙”的虚名往上走,困难无数倍。
他若做官,只做实权公卿!
看见母亲露出惊骇之色,晏维放柔声音,安抚道:“我本只想去周家打听些消息,他们骤然从高门沦为白丁,对恢复昔日地位有更迫切的渴望。钱多,人脉广,得到的消息自然比我齐全。”
谁能想到,就有这么一桩案子直接落到他手上?
大陈氏嗓子干涩:“你压根不是为了小妹和小安,你完全就是为了自己,拿他们的命去赌——”
“儿子救了小姨母,替她逃离了被一个又一个男人蹂躏,被女人污为荡妇的悲惨命运。”晏维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表弟赤子之心,当个富家翁,安安稳稳一辈子,便是对他最好的路。我让他得到了周家全部的家产,以及孝顺之名,甚至上达天听,从此一生无忧,这还不够?”
虽然大陈氏早就认识到儿子的冷酷无情,但看见晏维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她还是觉得有些累。
晏家其他人的悲惨遭遇,晏维作壁上观,还能有个解释,毕竟晏家对他们,实在算不上好。
可小妹和周安又做错了什么?
没错,除了冒险一点外,周安在晏维的暗示下,做出了最合适的抉择,并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如果没有晏维洞悉真相,推波助澜,这对母子不知道要困在周家这个囚笼多久,说不定一生就这么完了。
但大陈氏知道,晏维明明能想出更稳妥的解决方案,更好地解决这件事!
不要说没有,以他的脑子,想要四平八稳地把事情给办了,绝对有别的办法。
他却故意唆使周安杀人,就是知道死者的特殊身份,以及杨辕政敌的存在,会让此案变成人尽皆知的大案!
没错,晏维赌赢了,得到了好的结果。
但就算输了,他又有什么损失?
被斩首得是周安,活不下去的是小陈氏,难道大陈氏能为几十年没见过的堂妹之死,问责唯一的儿子吗?
想到这里,大陈氏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所以?你认为她们能帮到你什么?刚才小安的话,你也听见了。寿阳太后对小妹十分冷淡,公主、命妇们也就是走个过场,小妹根本和她们攀不上交情,更不要说帮忙。”
至于周安,晏维都说了这个表弟当个富家翁就行,基本上否定了对方从军、从政、从商的可能,更没办法帮忙。
“寿阳太后?收钱都不办事的贪婪之辈!若她是个男子,在官场早就混不下去了,何来今日的显赫地位?无非是仗着太后之尊,有恃无恐罢了。”
晏维看得很清:“她示好的人,全都是昭王看重的人;昭王不看重的人,她沾都不会沾。”
“若儿子真走她的门路,首先,必定不能成,因为她根本不会向大王真的引荐儿子;其次,就算成了,也只是多了个无穷无尽索取的负累。”
大陈氏胆战心惊,却只能装作没听见:“你究竟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