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通买卖,明清晓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知道父亲如果决意想给即将出阁的长女一个交代的话,是不会顾忌妾侍是不是为他生了一对儿女的。
唯一能改变父亲主意的就是后宅主人,可那位因为多年前的纠葛,与姨娘素来面和心不合,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明清晓闭了闭眼睛,狠下心道:“姨娘一向与人为善,大姐姐口说无凭,父亲未必会相信这事是姨娘做的。”
明别枝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讶,随即便想通了。如果这件事的结果只是她受伤,叶姨娘被薄施惩戒,甚至是幽静在府中,她的这位好弟弟可能都会站在她这边。但眼下显然并不是,他纵然有善恶观,也受不了生身之母生死难测的后果。
她还是低估了他对叶姨娘的眷恋,把话说得过于明白。
“除了我,没人看到姨娘出手,你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别人吗?”明别枝仰视着帐顶,淡笑道,“姨娘昨日行踪如何,一问便知。余嬷嬷为何没守着角门?我猜就是姨娘动的手脚吧?不然的话,她就算再大胆,也绝不敢离开后园那么久。”
明清晓急道:“那婆子赌性重,一听说有牌可打自然就去了!”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呢?难不成府上这么多下人,偏有人想起来要找余嬷嬷凑个牌搭子,巴巴地赶去后园,也不顾她有差事就死活拉了来?”
明清晓顿时语塞,犹自不甘心地望着明别枝,手心握着一把帐纱不停揉搓。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明别枝以为站在床前的是一只小猫咪,即将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想起自己刚进府时他的温暖,想到那支玉蝉簪子。他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她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信赖她,关心她。
想到这里,方才的那点激愤渐渐淡化,归根结底,这对母子也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她叹了口气,合上眼睛道:“罢了,等我伤好了,我就同父亲说清楚这事。看在你的份上,把她远远地逐到竺州去让祖母看管,谅她离了这儿也再掀不起风浪。”
“大姐姐考虑得周到。”明清晓见她终于心软,如释重负,又道,“不如这样,我先去同父亲提一提前因后果,如此父亲便会先把姨娘关起来等候发落,以免她不死心又来找你的麻烦。”
明别枝不由有些好笑,他到底是知道自己理亏的。
“我估计这几天她心虚还来不及,怕是不敢再来遮墨院寻晦气了。不过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窗外滴答滴答,风夹带着雨丝,吹入了屋子。明清晓关了窗,想起自己守了半夜滴水未进,便悄悄地走到门口,打算去倒杯水喝。
“你这么懂事,我再教你一个巧宗儿。等到你成了年娶了妻,就同父亲说想去竺州祖母膝下伺候。就算父亲知道你是为了姨娘去的,他也不得不应允。”明别枝打了个呵欠,微笑道。
明清晓脚步停住,一缕苦涩浮上面颊:“谢谢大姐姐,成婚就不必了,去竺州陪伴祖母倒是求之不得。”
“你还小着呢,哪里就想那么长远了。”明别枝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迷糊糊,“我来京城之前也没想过嫁人啊!”
明清晓等了半晌见她不再说话,便过去一看,原来已经睡着了。她的两只手露在被窝外,他犹豫了下,回到床边替她放进被窝。
“那你如今是真的打算嫁给江寒月了吗?”
他喃喃低语,一双眼睛痴迷地凝望着沉睡的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他的亲姐姐,他却对她生出了无法割舍的感情。他从前也见过江寒月,那样孤高如谪仙般的人,他虽然不曾有过亲近的念头,但仍是钦羡的。而如今,他心里只有嫉恨。他孤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温暖他的心,江寒月却快把她夺走了!
他恨不得江寒月去死!即便让明别枝又背上一个克夫的骂名!
尽管在大多数时候,他自责,恨自己狼心狗肺,恨自己不知好歹,恨自己逆伦背德,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可有时候,这种念头就好像蚕吐丝一般,把他严严实实地困在了茧里面。
“你爱他吗?”
当然没人回答。
“二爷,您回去歇着吧,姑娘这儿有我。”碧砌手里拿着盏琉璃灯笼,把明清晓送到廊下。
明清晓望着虚掩的房门,道:“那你好生伺候,别贪睡。茶水间温着药汁,等天蒙蒙亮你就唤醒大姐姐喝下。”
“奴婢知道了。”
东石坐在门槛上,倚着柱子正打瞌睡。碧砌踢了踢他的脚,吓得他赶紧爬起来,撑开身边放着的雨伞。
碧砌把灯笼给明清晓,道:“二爷慢些走,天雨路滑。”
明清晓“嗯”了一声,看了看天色,又交代道:“今日下雨,天亮得怕是会晚些,你留神听着打更的声音。”
“我睡下前月亮还好好地照着呢,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下雨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上的事,本就难说。”明清晓低头望着被灯光映照出的雨丝,孤清感油然而生。他知道今日过后,非但姨娘将离他而去,他与遮墨院也将添一层隔阂。
碧砌看东石陪着明清晓走出院子,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被雨幕遮盖,越来越模糊,终于看不见了。她从怀里摸出一根亮银色的簪子,站在屋檐下低头看了会儿。
“天有不测风云?哼,姑娘好心,我跟你可没什么交情!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
原来早在明清晓同明别枝求情之时,碧砌就已经走到了房外。她初一听见明别枝的声音顿时一喜,一声“姑娘”尚未出口就听见姐弟二人在争执,于是在门口站了站。
一听之下赫然发现这位素来和气的二爷竟也有如此胡搅蛮缠的时候,碧砌听得是又生气又着急。眼看明别枝非但允诺饶过叶姨娘的性命,还替明清晓出主意,屋外的她更是急得团团转。
不,她家姑娘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这叶姨娘心如蛇蝎,即便去了竺州也是一大祸患,她不该再活在这世上。
想到此处,碧砌冷笑着望了望天。
一场秋雨洋洋洒洒,连接了天与地。雨水洗去了浑浊的尘土,也洗去了所有的痕迹。
这场雨好像失孤妇人的眼泪水,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缠绵不去,十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算停歇。等到天晴的时候,明别枝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姑娘,你怎么又起来了!”碧砌端着茶盘进了屋子,看到明别枝扶着床围,两条腿缓慢地挪着步子,面上汗滴如雨。
“难道还能卧床一辈子吗?”明别枝接过茶水喝了口,又捡了块点心。
“你看这样每天吃着喝着,如果再不动一动的话,改天就跟你一样了!”
碧砌把茶盘拿开,放回了桌子上,笑道:“我有什么不好的!没听说吗,暖被软枕香薰炉,清茶肥狗胖丫头,人生至高享受啊!”
“得有多浑才能胡诌出这样的话来!”明别枝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点心屑。
红轩听到声音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绣绷,一方红缎上有只绣了一半的鸳鸯:“说这话的可不是个浑人,乃是堂堂太傅府的公子,当初的云巅双冰之一,尹大爷!”
“什么叫当初的?如今不是了?”明别枝好奇道,她确实有些日子没听到尹爰息的消息了。
“如今可就只剩姑爷一块儿冰了!”红轩笑道,“听二门上的小厮说,尹大爷跟变了个人似的,洒脱得很!每日里同一帮子纨绔吟诗作对,很是弄出了几场风流官司,如今是各大戏楼的红人了!方才碧砌念的那两句就是他酒后随口说的,一时被传为美谈,风靡了整个京城!听说皇上听见了还欣慰得很,直夸这外甥开窍了。尹太傅在家里又是骂又是叹,尹尚书倒好像乐见其成。”
明别枝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
“唉,果然家世很要紧。这要是换做旁人,就这两句狗屁不通的,不被唾沫淹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