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负气出走,不知道进了园中哪个姬妾的屋子里。刚刚逗弄了他回家的明汀兰这会儿趴在遮墨院的东屋卧房内,头伸在床外,对着个铜盆吐得死去活来。
绫儿坐在床边,愁眉苦脸地替她拍着背道:“怎么办呢?总会瞒不下去的。”
“该死的流风!”
明汀兰口中含混不清地咒骂着,一只手却悄悄地伸到小腹上,轻柔地摸了摸。
“要么我去求服药,趁着月份小,悄悄地处置了吧?”绫儿慌得六神无主,这要是让老爷得到了风声,三姑娘是他亲生的,顶多罚跪,自己的小命怕是难保。
想到当初二姑娘身边的帛儿,她暗自决定即便三姑娘不同意,她也得想办法悄悄地把孩子弄下来。
明汀兰不用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当下警告道:“你可别自作主张,我的孩子若是没了,你也别想活着!”
“那怎么办呐?”绫儿都快急哭了,“三姑娘别忘了,您还未出阁,况且如今正在孝期,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孩子也留不得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太子府?”明汀兰勉强止住了吐,喘过气道,“我一想起李昀那油腻腻的笑就恶心,亏二姐姐还当他宝似的。”
绫儿被她这话里的意思镇住了,手悬在空中丝毫不觉得酸涩。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道:“姑娘这是打算......”
她咽了咽口水,无比艰难地继续道:“让太子殿下做这个便宜爹?”
“是不是挺有趣的?”明汀兰眨眨眼,笑得特别无辜,“太子妃的肚子至今毫无消息,怕也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太子若是知道我怀上了,恐慌固然有之,但男人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倍加珍惜的,决计不会狠下心弃我于不顾。”
“可是.......这不是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差么?”
明汀兰从床上坐起踩上鞋子,想了想又拉着绫儿的手,道:“你帮我去找个医婆,就说你嫂子害怕生产时孩子太大,叫她弄点合适的药物,让胎儿小一点。多少银子不论,只要孩子平安产下,还给一大笔谢礼。”
“这......”绫儿脸色煞白,她是万没想到三姑娘连这个都考虑好了。未足月的孩子天生弱小,时间上的问题当然迎刃而解。
可要是哪天被捅了出来,混淆皇家血脉,这是杀头抄家的罪名!但如果不从的话,以她对明汀兰的了解,当下就有性命之危。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事情败漏,我也绝不会拖上你来陪葬。”
绫儿无奈地点了点头,心知别无出路。既然上了贼船,中途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窗外忽然“得”响了一声,明汀兰猛地冲过去推开窗。只见蒙蒙暮色中,一道瘦小的身影好像只猫儿般从门缝中窜了出去,消失在院外的桃树下。明汀兰眯了眯眼睛,阴恻恻地问绫儿:“认出来那是谁了吗?”
“似乎是柳姨奶奶身边的伏儿,她小时候生过腿疾,跑起来一向与旁人稍有不同。”
“络儿身边的......”明汀兰喝了口凉浸浸的茶水,笑着道:“太伶俐的孩子也实在是麻烦,好在天看起来快下雪了,孩子腿脚不好,不小心摔到了井里也是有的。”
似乎就为了应她这句话,阴郁的天空浓云翻滚,在暮色尚未完全消失时,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就是夜里动手的话,恐怕柳姨奶奶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绫儿斟酌着措辞,哀求道,“再说我也没看得很清楚,万一不是伏儿......”
“是不是伏儿都不重要,刚好敲打一下络儿,叫她别枉费心机。如果实在放不下痴心妄想的话,那就床上躺着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明汀兰心里跟明镜似的,绫儿那哪是没看清啊,根本就是担心因为自己一句话造了杀孽,心虚了。
“也不用你动手,叫柳嬷嬷去。她这些日子高枕无忧的,太平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我才是她主子了!”
绫儿不敢再出言反对,转身出去寻柳嬷嬷商量去了。
这边京城明府的遮墨院正费尽心机地谋命,在千里之外的竺州明家老宅,各色名医草头郎中进进出出,只为了保住一条性命。
那天明别枝城中遇刺,若非尹爰息替她挡了一剑,此刻她的五七怕是都过了。然而在她心里,她宁可躺在床上的是她,也好过这样没日没夜地煎熬。
那刺客下手狠准稳,拿定了主意一击致命。尹爰息知道他的意图,费尽全力握住了剑刃,以至于刺客一时间竟无法拔剑再刺。就这么缓了一缓的功夫,暗卫赶到,刺杀告败。
尹爰息为了救明别枝一命全然不惧生死,付出的代价便是命悬一线,屡次处于死亡边缘。幸亏长公主消息掌握得快,当下便求了明光帝,让专擅伤科的御医快马加鞭前来救急。
即便如此,时隔一个多月,尹爰息尚还处于半昏迷状态,每天仅有片刻功夫清醒。
“奶奶去歇会儿吧?”青禾看着瘦了一圈的明别枝,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想起那日的凶险,她还是觉得一阵一阵的心悸。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不曾防备到。谁能想到萧萧门的刺客会如此嚣张,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悍然出手!
待看到尹爰息血洒当街,青禾心都碎了。那样一张生动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才发现原来一条命会如薄纸一般脆弱!
医馆的大夫说,尹大公子外伤虽然严重,但还不危及性命,关键在于内伤。如果伤者求生意志稍微差一点的话,当天晚上就熬不过去。
她在隔壁摇摇欲坠地听完了这番话,还在听天由命的时候,她身边本已急晕过去的大奶奶好像吃了灵丹一样,忽地站起来走了进去。
尹爰息的衣裳敞开着,手上身上到处血迹斑斑,气味刺鼻。青禾被熏得犹豫了一瞬,明别枝却好像无知无觉一般直愣愣地坐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握住那双刚包扎好的手。
她的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了榻上奄奄一息的人。青禾当时甚至觉得,大奶奶的魂魄全都散了出来,落在了尹大公子的身上。只要尹大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怕是也就跟着去了。
此时听见青禾劝她去休息,明别枝连动都没动一下,兀自痴痴地盯着尹爰息的脸,道:“我在他身边也能休息。我担心他醒了看不到我,那样的话,他会以为自己拼了命都没能护住我,岂不是失望极了?”
“你就不怕我失望,不怕我心疼吗?”
门口厚厚的帘子被揭开,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拄着拐杖,扶着丫鬟进来了。
明别枝面色歉疚,站起来迎上去:“是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