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安坐在花厅中,远远地只望见几个姑娘聊得热闹,却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没多久见女儿拉着明别枝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她会心一笑,同明夫人道:“你看,女孩儿之间就是容易熟稔起来。我看蝉儿这孩子啊,质朴可爱,像块天然未经雕琢的美玉,实在是太合我的脾胃了。”
明夫人坐在瑶安身侧,拿帕子拭了拭额头沁出的汗:这话不好接啊!借着手帕的遮掩,她瞄了一眼周围的客人,虽都是在交谈的模样,但神色间都留意着这边。
“长公主谬赞了。长公主见识广,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却对我家蝉儿青眼有加,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她定了定神,客套了几句。
“我可不是信口开河,你知道的,我们息儿素来话少,唯独说起大姑娘时,滔滔不绝。我这些年虽没见到大姑娘,不过听蝉儿这名儿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好不容易今天见着了,又是这样一个懂事的,长得又好,忍不住就......”瑶安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明夫人,清了清嗓子。
“大公子......认得蝉儿?”明夫人神色呆滞,她只知道丈夫与尹虚白相交莫逆,从来没料到尹爰息与明别枝也关系匪浅。
“何止认识!我看这傻孩子啊,要是不让他娶大姑娘回来,怕是连我这个娘都不打算认了!”瑶安虽然叹着气,嘴角却慢慢上扬,像看到家里养的羊羔终于会啃小青菜了一般欣慰。
“我们家门第低微,如何配得上?”明夫人把手上的帕子摇得跟白蝴蝶一般,在白蝴蝶的翅膀缝隙间,她看到对面张侍郎夫人一脸的羡慕,不由暗暗苦笑了起来。
“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再添一桩儿女婚事岂非顺理成章?”瑶安拍拍明夫人的手,有些不解,她这拒绝得也太快了。
明夫人一脸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瑶安恍然大悟,又道:“你是不是担心息儿只是临时起意?不瞒你说,原先我也这么以为。我们家在京中也算薄有微名,我生怕这孩子沾了纨绔的不良习气,因此在息儿头一回跟我提及此事时我便一口回绝。这几年他一再同我纠缠,于是我便屡次刁难。没想到这孩子真是执着得出人意料!你知道吗,那次就因为我一句大姑娘从小长在乡野不懂规矩,他硬是求他舅母放了两个宫中最严厉的教引嬷嬷到竺州去,亲自送进了你们家老宅!”
明夫人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是听明松照提过那两个嬷嬷,但恐怕明松照也不知道,她们是江皇后的人!
“您......您是说,在竺州老宅的那两位嬷嬷,是大公子送去的?”
“想不到吧?”瑶安得意地笑道,“若不是皇嫂同我说,我是再料不到息儿会有这份心的!听说还不止呢,前些年他还往竺州送过书画先生,绣花师傅,都是有些名气的大家,难为他们也肯去。几个月前你们大姑娘进了京,息儿便立时让我去相看,我不过拖了一拖,他就跟我闹了好几天的脾气。这不,终于让我找到这个机会了,先跟大姑娘见个面,看她中不中意我这个婆婆。”
“所以......传言中您相儿媳妇是真,但......”明夫人心里明白,瑶安说得客气,实则是她想见见明别枝,恰好明别枝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她的眼。
瑶安掩帕笑了会儿,道:“你也有儿子,天下父母心,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踏实啊!”
“我明白。”明夫人手指发抖,一时间像吞了碗莲心汤一般,苦涩难当。早知长公主毫无门第之见的话,她就该让丈夫和尹尚书提一提婚事,把曦儿嫁入太傅府!如此一来,有一门亲事做纽带,明家根本不需要在去结江家那不入流的裙带关系。
可她却不知道,瑶安何尝看得上明家?通家之好可以从瑶安嘴里说出,若是她拿着这层关系以为有机会结亲,只能自取其辱。
“怎么?夫人这是不愿意?”
花厅中静悄悄的,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明夫人脸上,静等着她的反应。明夫人如芒刺在背,站也不是坐在也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怎会不愿意呢?可是,可是蝉儿已有了婚约,等过了这个夏天,就正式下定了。”
厅内一片吸气声,也有人松了口气。众夫人神色各异,见长公主目光好像利剑一般扫向她们,纷纷侧过脸,假作在互相闲谈。
“哦?谁家这么好的运气?”
瑶安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一柄纨扇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淡然地坐在红木靠背椅上,眉目凝重,方才的亲切瞬间退却,让人不敢逼视。
“是......是江相的长子。”
“那也是个好孩子。”瑶安放下了扇子,浅浅一笑,“晚了一步,是我们息儿没福气。”
她这话说完便不再搭理明夫人,转头同厅中其他夫人说话。明夫人在众人时不时的打量下如坐针毡,但又不敢告辞。今日她原本指望着长公主能留意到明晨曦,如此看来长公主对明家其他女儿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她在厅中百无聊赖,眼神便飘忽出去,猛然看到一条熟悉的鹅黄色人影从花厅外的垂柳下一闪而过。
“那不是兰儿吗?她出去做什么?”
当然没人回答她,就连她带来的锦儿此刻也同丫鬟们一道猜枚猜得正起劲。
明汀兰看到红轩离开了丫鬟们围坐着的阁楼,提着个包袱往花园的圆洞门走去。她不知道包袱里有什么,不过凭她的敏锐,她知道这多半是什么隐秘的东西。再一想之前明别枝与尹爰止说去逛花园,但她记得她这位大姐姐一想对逛花园这种事不太有兴趣。如此反常,谁知道她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便借着花木的掩藏跟在红轩身后,随着她踏上了一条小径,朝着太傅府的后罩房而去。
她没注意到小径的另一个方向,一丛茂密的槭树后面,明别枝正讶异地问尹爰止:“这里是不是已经出了花园?”
“对呀!”尹爰止指着一座玲珑别致的小院道,“这是我的院子,那边呢......”
她站在青石砖铺就的路口,指着不远处被绿荫包裹的一处小楼,道:“那叫做惊鹊楼,楼后有个不大的池塘,池边一座茅草亭子。有个人呢总是做梦,他说他的梦里有个姑娘,和他一起住在惊鹊楼中。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们可以抓鱼烤鱼,重温儿时旧事;天下雨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亭子中,说说闲话。这样的日子即便再是平淡,他都甘之如饴。可惜的是,好多年了,梦还是有些遥远。”
明别枝怔然出神,这个故事她是再熟悉没有了!可是,她没想到,他把它搬入了京城,搬入了太傅府!
尹爰止见她只是望着惊鹊楼不说话,抿唇笑了笑,道:“现在好啦,他的姑娘终于来了。将来你们烤鱼吃的时候,可别忘了喊我一声。”
尹爰止笑得像只贪吃的馋猫,推了推明别枝,高声喊道:“哥哥,我走了啊!”
明别枝觉得自己好像也在梦中一般,甚至没注意到尹爰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了那座小楼,看着那雕栏玉砌,朱门绣户。
她隐约觉得欢喜,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很茫然,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惊鹊楼在她眼中如同天上宫阙,而她此时正踩在云朵上,脚下发软。
小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楼内陈设雅致,处处可见匠心。她从正门进,走过几重穿堂,到了后院。
入满目翠色,清凉无比。院子中间是片野趣盎然的水域,岸边芳草萋萋,水中睡莲花开。
一座茅草亭赫然立在水池边上,清风吹拂,草叶纷纷扬扬,在碧蓝的天空下挥洒自如。
明别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以为自己回到了竺州,似乎一转头,就能看到祖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路的尽头看着她。
于是她转过头,没有祖母,只有尹爰息倚在惊鹊楼的圆柱边,含笑望着她。
他今天穿了一身轻薄的白色夏衫,襟袖边缘绣着浅绿色的云纹,更显得身姿俊逸,飘然若仙。
“蝉儿,你终于来了。”
明别枝眨了眨眼,总觉得今天的尹爰息有什么不一样。她忽然想起方才花厅中长公主给她的镯子,低头轻抚着:“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又没花。”
尹爰息低低笑了一声,叹气道:“你还装?母亲把镯子都给了你。”
“我装什么?这镯子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明别枝白皙的肌肤泛起了红云。她看到尹爰息慢慢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起来。
“这表示我母亲同意了啊,蝉儿。”尹爰息把她揽在怀里,贴在她耳边道,“蝉儿,我以前从来不敢说这句话,我怕我做不到,害得你伤心失望。但今日母亲首肯了,我终于能说出来了!”
他梦呓一般低低诉说着,又紧了紧手臂,好像她是会轻易流走的珍珠一般,需要特别审慎的对待。
“你想说什么啊?”明别枝挣脱了他的怀抱。
万千星光似乎瞬间落入了尹爰息的双眸中,璀璨的光芒刺得人不敢直视。他扶着她的肩膀,深深地望着她,似乎要望进她的心里去。
“蝉儿,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