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月一本正经地坐在上位,一边是明新霁,另一边是尹爰息。
情形比较诡异,照理说小舅子应该看在姐姐的份上对姐夫温暖如春,殷勤客气。情敌无论如何都该是面若冰霜,横眉冷对的。
然而现在是明新霁正襟危坐,看都不看江寒月一眼。而尹爰息则捧着个酒壶,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
江寒月酒量不错,但也不可能把所有的酒量都留给尹爰息一个啊!几杯过后他便挡住了尹爰息的手,微笑道:“尹兄也留点给席上其他人喝么!”
“对啊,爰息,我还一滴都没喝到呢!”尹爰息边上坐着的是任西楼,今日也充作了江寒月的陪客。
尹爰息打量了他几眼,偏过头去喝闷酒。他与任西楼只是点头之交,偶尔在饭局上碰见。兵部尚书在朝堂上虽然分量不轻,但如今太平盛世,无需用兵,尹爰息眼里也就不那么看得上了。
况且任西楼是任家最小的嫡子,任夫人得来不易,爱若至宝。他自小就被一堆丫鬟仆妇捧着长大,脂粉堆里混多了,难免沾了些让尹爰息厌恶的纨绔习气。
任西楼见尹爰息不搭理,心里隐隐觉得不快,干脆就把酒杯凑到他跟前道,“尹大爷也赏我点呗!”
“起开,你也配我给你斟酒喝!”
尹爰息伸手格开他的酒杯。任西楼面色一变,就要同尹爰息理论。
“任兄,算了,今日我们是来迎新娘子的,别坏了事。”有个陪客眼明手快,把任西楼拉过了一边。任西楼一想也是,这尹爰息打的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就恨吵不起来呢!
于是他径自取了壶酒,边上伺候酒席的仆役伸手接过,替他满上。
“你跟他叫什么劲啊!”另一人凑过去,悄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的新娘子是他的青梅竹马,平白被人抢了去,是你你也不忿啊!”
“这不是江相的面子么,让我们帮着冷吟一点,别让他醉了。”任西楼方才被人灌了几杯,酒也有点多了,骂骂咧咧道,“就这跋扈的样儿,明大姑娘瞎了眼才选他呢!活该情场失意!”
“任公子慎言!”明新霁终于看不下去了。
这边坐着的几桌都是少年公子,本就是好事之徒。明新霁见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顿时急了。明府家主虽还是他爹,但这场大事却丢给了他经手。虽有初管家和柳青竹帮衬着,也把他忙得焦头烂额。这不眼错不见就发现尹爰息坐在江寒月身边,他还不能开口,这才生了好一阵子闷气。
可惜他阻止得还是晚了,尹爰息虽没听到别的话,一句“情场失意”却听得清清楚楚。
“兔崽子说什么呢?有种再说一遍!娘们裙下长大的东西,敢跟你爷爷叫板?”
别看尹爰息出身高贵,从小却爱往竺州乡下跑,学了许多粗话。平常他话就少,从骨子里透着股天潢贵胄的傲慢,没人敢招惹他。今日喝多了酒,又一腔郁闷无处发作,不免口不择言起来。
“我说错了吗?”任西楼心虚得很,嘴上虽然不肯服输,但重复一遍的胆子是真的没有。明新霁头疼地揉揉了太阳穴,连推带搡地把他带到了宴客厅外。
江寒月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切都同他无关。看热闹的宾客见事主稳如泰山,找茬的倒和旁人吵了起来,一时兴趣缺缺,看了会儿也就回去喝酒吃菜了。
“尹大公子酒有点多了,阿霁不妨替他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免得尹尚书担心。”江寒月从偏门溜出客厅,正巧碰上返回的明新霁,便同他低声商量。
明新霁知道他的意思,再一眼望见厅中尹爰息正红着眼睛一杯接一杯地灌酒,还时不时地东张西望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
“别看了,他今天就是想搅得我不安生,最好搅黄了婚事,这个想必是阿霁不会乐见的吧?”
废话么,明新霁点点头,走进门去。江寒月目送着他扶着尹爰息出了宴客厅,这才想起任西楼似乎没回来。
此时日头西斜,宴会渐渐进入了尾声。江寒月估计里边喝得也差不多了,正打算走回去时,忽然看到照壁的东侧绕出来一个人。
“阿晓,你怎么在外面?”
明清晓低着头走进来,冷不防江寒月顶头站着,差点撞上。他揉了揉眼睛,这才抬头道:“姐夫,任公子在假山洞子里,劳烦您找个人把他接回去。”
“你哭过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今日大姐姐好日子,我哭什么!”明清晓咧开嘴挤出个大大的笑脸,道,“姐夫,我知道大姐姐心里有你,至于你心里有没有她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无论如何请您待大姐姐好点儿......”
江寒月有些意外,明清晓这话说得诚挚无比。似乎在这个柔弱的少年的心里,他大姐姐的婚事才是天底下至为重要之事,其他都不值一提。
“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对待她。”
明清晓探究地看着他的眼睛,江寒月觉得似乎透过他的眼神,明清晓能读懂他的内心一般。如此想着,他坦然一笑,毫不在意地对视过去。
过了半刻,明清晓羞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姐夫胸怀坦荡,是我多虑了。”
“小知了有你和阿霁两个弟弟,我很替她高兴。”
明清晓心思机敏,一听便知他除了夸赞他们兄弟外,尚还有另一层意思。只是那毕竟是他的妹妹们,在江寒月面前,他还是忍不住出言维护。
“二妹妹和三妹妹也一向尊重大姐姐,虽不是一母同胞,平常也甚是亲密。”
江寒月倒也不以为意。明别枝嫁入江家后,再少有机会同她们相处,他又何必将她们放在心上?
“还有尹大公子......”明清晓偷看着江寒月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大姐姐真的从来都把他当哥哥,绝无私心。”
江寒月“噗嗤”笑了,他忽然觉得这个小舅子其实还挺可爱的。想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明清晓的脑袋,道:“我知道,小知了要是看得上他,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明清晓有点傻眼。等等,他好像不是这意思。若说看得上看不上,这两个似乎还是尹爰息更胜一筹。
“大爷,时辰差不多了。新奶奶单等着第三次催妆就能从内院出来了,仪仗也已经离了车马院,在府门口排好了。”
亲迎当日,新娘子须经三次催妆方可出门,以示对娘家眷恋不舍。前两次催妆只需鼓乐,第三次却是由新郎亲自到场,与新丈人丈母告罪后才算礼成。
明清晓从恍惚中惊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么快!”
“走,我们去遮墨院,阿霁他们应当已经过去了。”江寒月同明清晓招了招手,步履飞快地直往内院奔去。
明清晓跟在后面,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江寒月眼角眉梢透出的喜气不似作伪,他难道并非是出于无奈才迎娶大姐姐?那些流言果然只是流言?
“可能是我想多了,大姐姐那样处处完美的女子,怎会有人不爱若珍宝?”
明清晓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般,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他跑了几步,高声喊道:“姐夫,等等我!”
这声“姐夫”,才是他今天叫得最为诚挚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