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下,深红宫墙前的三座汉白玉拱桥凌空架设,散发着灼眼的光芒。桥上一对男女姿容绝胜,水中倒影映衬着碧蓝天光,令人心旷神怡。
好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这一对神仙眷侣此刻却剑拔弩张,两人之间的目光浑然没有半点温情。
“江寒月,你一个人发疯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旁人!”明别枝万万没想到,在江后跟前千依百顺的江寒月,会胆大到与太子为敌!
原来他在凤仪宫不过是虚与委蛇,实则早就依附了安王。
明别枝以往也听说过,明光帝更偏爱李旸。但因为江后一力护着李昀,所以虽然李旸也是江相的外甥,但相府势必是站在李昀一方的。
更何况江寒月的岳父是太子府的詹事,他的小姨子更是太子的良娣!
嫡位之争自古有之,但明别枝想不通,江寒月有什么立场舍太子而选安王?
如果将来安王如愿夺嫡,但江后始终是皇后,更是来日的皇太后,她能放过江寒月吗?
太子倒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那时,明家在京城又岂有立身之地?
虽然明别枝对那位父亲大人感情不深,但她担心到时候明新霁和明清晓兄弟二人成了池鱼,这是她所以不愿见到的。
更何况太子自出生时便是皇储,自有一堆老臣拥护,胜算远超安王。一旦安王事败,树倒猢狲散,将来李昀就算看在江后面上不与江寒月计较,但江家肯定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富贵险中求,你不懂么?”江寒月冷冷地扫过明别枝犹带着气愤的俏脸,不屑道,“太子继位理所应当,我就算再是奉承也没什么好处。安王就不同了,若是他即了位,我就是从龙有功。凭我的才智,成为一朝权臣指日可待。”
明别枝又急又恨,怒道,“你这样对得起皇后娘娘吗?你想过我娘家的处境吗?”
“安王难道就不是她亲生的?分明都是自己的孩儿,为什么非要厚此薄彼?她跟我父亲一样,只知道嫡长二字。我就要让他们看看,非嫡非长,也能掌控这天下!”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是不是?”明别枝惊得后退了几步。她不知道,原来他的这份怨念是如此深刻,他想要证明自己,甚至不惜以翻覆江家为代价。
她当然不懂,江寒月从来便活在自负和自卑的夹缝之间。有机会遇见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舍得放过?
明知道如履薄冰,明知道艰难重重,但他仍然选择了铤而走险。因为他积存了十多年希望被认可的心愿,他不愿意永远活在相府庶子的阴影中!
为了走出阴影,让所有人在提起他时不再加一句“可惜是个庶子”,即便辜负整个世道,他都敢放手一搏!
明别枝被他的想法吓到了,抬眸望去,那双冰寒的眼睛中好似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江寒月才是真实的。当年在雾横亭前,烟波湖畔,她所遇见的那个江寒月,那个令她吹皱了一湖春水的江寒月,不过是经过精心矫饰之后的假面人。
劝说已然毫无意义,她知道他的执着,他从来都不是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有霸占弟媳谋产,后有怂恿安王夺位。
他是贪婪的,疯狂的,他想要的有很多,为了那些东西,他敢做任何事。
“你怎么知道,安王不会背信弃义?”
明别枝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
“他为了利用任贵妃,做了她的裙下之臣。你猜这主意是谁出的?”
她虽然知道他不择手段,但还是被他眼中的洋洋得意震惊了。
“你猜任贵妃为什么乖乖顺从了安王?虽说姑父年岁已高,但安王也并非天人之姿,她要动心也轮不到他啊!”
明别枝脸色煞白,口中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这世上谁又不疯呢?任尚书那老匹夫为了讨好太子,居然同意任笙歌假死嫁入太子府,犯了欺君大罪。这样的秘闻我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好生利用呢?”
江浸月的线报实在是太好用了,只需要他有心,京中仕宦家中之事就没有能瞒过他的。
“所以你拿这个做要挟......”
“当然是安王要挟贵妃,怎么会是我呢?虽然我们的原意是把兵部牢牢捆在这条船上,不过我看他倒有些假戏真做。说不定,他心里原本就对贵妃存了贪念。”
碧水河静静流淌着,带走了宫墙内的隐秘。江寒月低头看着桥下流水,妻子脸上的鄙夷清晰地显露在如镜的水面上。他扯了扯嘴角,面上露出讥讽之色:“我也想活得光明正大,但是过去的十几年告诉我,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阳光下好好活着。”
明别枝苦笑了一声,缓缓往桥下走去:“我可能已经被你同化了,我这会儿居然已经觉得这没什么了。”
江寒月紧走几步,从背后将她拥在怀中,哑声道:“蝉儿,我虽然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但你对我来说始终是不可或缺的。这些话我不会说给旁人听,唯独你,我没什么可避讳的。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知道你绝不会犯傻。”
“想到我对你还有这么点价值,我还真觉得荣幸。”明别枝的目光停留在他交握的双手上。他身上的暖意隔着衣裳传来,在这冰冷的季节中让人不舍得离开。
江寒月知道她不会犯傻,她当然更知道江寒月不会犯傻。他做了这么多无法宣之于众的事,自然要找个人倾诉,而她显然是最好的对象。他敢跟她说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这事就算被她宣扬了出去,也没人相信。就算有人相信,于来日局势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顶多各方冲突提早而已。
见妻子柔顺地靠在他怀中,江寒月舒了口气。他知道她秉性刚硬,但女子终归是女子。她既然嫁了他,心中再是不满,也绝不会做不利于他之事。
“任笙歌怎么回事?”
这件事她疑惑已久,虽隐约猜到点缘故,不过毕竟未曾得到证实。既然江寒月没有回避的意思,她问也就问了。
此事的来龙去脉经江浸月打听,江寒月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不过详述过于琐碎,于是他便回道:“我们的太子殿下瞧上了任三姑娘,并拔了头筹呗!如今是太子府中的良媛娘娘了。”
果然,明别枝想到明晨曦大婚时候的传言,顿时明白了。太子怎会纳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侧妃呢?
“任笙歌既然嫁到了太子府,那任贵妃怎么还会听从安王的蛊惑,与他勾搭成奸呢?”
“这你就不懂了,任笙歌的前程要紧还是任府满门的前程要紧?任笙歌进了太子府,直接拿这事去要挟任尚书的话,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但是拿任府欺君与任贵妃周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假以时日,任贵妃便能说动任尚书偏转方向,站在安王这边。”江寒月轻蔑地笑了笑,道,“任笙歌只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庶女而已,弃了也就弃了。”
想起太子妃大婚那日任笙歌的妍丽姿容,那宛若一朵临水娇花般的美态,明别枝心中暗自可惜。那是一个多么温柔的姑娘,善解人意,好像一只小白兔般纯洁无害,与她的二姐全然不同。
她暗暗皱眉,一想到任风回她就浑身不舒服。那双明媚的眼睛每当看着她时,似乎永远都是不怀好意的。
青禾远远地见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地走来,不免觉得十分怪异。她刻意忽略心底划过的那点遗憾,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尹大公子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
“既然定下了去竺州的日子,明天我回娘家去看看阿晓他们,顺便辞行。”明别枝坐在温暖的车厢内,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寒月,“你一起吗?”
江寒月为难地犹豫了一下。任风回近日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迟缓,偏又不愿意被困于一室。为了安抚她,他前几日答应她去朝云寺赏秋。
“倒也不是非要你去,只是怕你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