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自杀了!”
余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并用从门板上爬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奔出了后罩房。
明清晓两腿发软,跪在地上用手去探叶姨娘的鼻息。
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阿晓,你来了。”
明清晓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又冲着门外大喊:“快来人啊!快去叫大夫!”
“阿晓,姨娘是不成了。”
叶姨娘喘了口气,血沫从喉间翻涌上来,渗出了唇角。
“不,阿娘就是流了点血,阿娘没事的!”
“阿晓,听我说,我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就是想同你讨一件东西。”
血不停地从她嘴边流出,呛得她连连咳嗽。明清晓见她每咳一声,心口处的血便出来得更急速,慌忙伸手去捂伤口。
“阿娘,不要说这种丧气话!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我们说好了要去竺州过日子的!”
“阿晓,答应我,把那支玉蝉簪子拿来,给我做陪葬!”
“玉蝉簪子?”明清晓觉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抑或叶姨娘失血过多糊涂了,这会儿怎么又记起那个来了?
“你若是不答应,我死不瞑目!”
叶姨娘见明清晓愣住了,苍白的面容顿时变得十分凄厉。她死死瞪着明清晓,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答应我!”
她的手慢慢地放开簪子,握住明清晓。
“阿娘,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明清晓俯下身,试图用脸去温暖那双血迹斑斑的手。
“答应我......”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让她的手温暖回来,也许从此后,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为她做任何事......
明清晓用力点了点头。
“好孩子......”
叶姨娘笑了,笑得如此的欣喜,好像她所面临的并非是永远的黑暗,而是新生一般。她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拉着她的手,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般,眼眸中闪耀着如获至宝的欢悦。
他说:“你是幽谷中的孤兰,我既然觅到了你,就永远不会扔下你不管。”
可是,他食言了。这世上发誓总是容易,辜负总是寻常。他不知道,孤兰也会在怨恨中,绽放出一朵剧毒的花。
现在,终于都结束了,
最后一缕鲜血在叶姨娘的嘴角凝固,一同凝固住的还有她的微笑。她的手停留在明清晓的黑发上,就好像她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
只是这回,再也没有一双慈和细腻的手,替他抚平排山倒海一般的伤痛。
“姨娘!”
“二爷节哀,姨奶奶已经去了。”
小屋外已经围上了不少人,一个个地在交头接耳。远远地,明新霁带着一个中年大夫拎着医箱,挥汗如雨地跑了过来。
“都让开!”
明新霁把大夫送进屋,又走到哀痛欲绝的明清晓身边,扶他坐到了门槛上。
“二弟,姨娘怎么突然......”明新霁看着屋中的惨状,也是十分震惊。明清晓垂着头,这一场变故似乎夺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歪在门边,木然看着大夫诊视。
“大公子,这......贵府现下需要的恐怕不是大夫,而是仵作啊!”
“滚!”明清晓忽然跳起爆喝一声,抬腿就是一脚。
明新霁忙伸手强压住暴跳如雷的弟弟,同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把大夫送出门,转头去书房寻明松照示下。
“二弟,先回去歇着吧,姨娘这么去了,过几日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明清晓摇摇头,惨然道:“姨娘被关在这里时,我偶尔想来看看,但总是走到一半就又回去了。我想我还是怨她的,怨她太过糊涂,害得我为保她一条命,求了大姐姐还得求江寒月......”
“人总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姨娘铤而走险,想来也有她的无奈。只是既然做了,又何必想不开呢?”
明清晓擦了把脸,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叶姨娘面容安详地躺在那里:“我昨日想着,她都要离开京城了,就当是告别吧!我离开时她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我怎么想得到她转眼就走上了绝路呢?”
明新霁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得拍了拍他肩膀。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他却并不在家里。明松照对这个长子期望颇高,天一凉下来就托人弄了太学的名额,把爱子送了进去。
太学虽然就在京城,但规矩森严,寻常不得回家。这次还是江家来送聘书,为示慎重,明松照特意命人把长子叫了回来。
没想到才刚回来住了一夜,就出了这事。
他抬起头,看到后罩房附近的树下屋旁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仆佣。因为有他在此坐镇,她们不敢靠得太近,却也不肯轻易离去。
过了会儿,小厮带着两个青衣短打男子赶了过来。明新霁看到那两人一老一少,手上拿着个布包,便转头对明清晓道:“仵作来了,等验尸结束姨娘就该装裹了,你还是避一避吧!”
明清晓又看了眼,知道明新霁的意思,低声道:“让他们小心点,别碰着姨娘。”
那年老的听见他说话便望了过来。他精于世道,看形貌就多少猜到了明清晓的身份,于是点头哈腰道:“公子放心,这种自戕案件只是走个过场,不会大动干戈的。”
明新霁见明清晓神色有所放松,扶着他慢慢走出了后罩房。
周围看热闹的仆妇们见两位爷都走了,立即四面八方拥了过来,在房门口乌拉拉地围了一大片,兴奋地同仵作打听消息。
老仵作听得厌烦至极,同小仵作一道把门拉上,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这才开始干活。
“师父啊,她们都说这女子是自杀的,我看着怎么觉得有点古怪呢?”小仵作拎起水壶,摸了摸,道,“这水还是温的,可见她死前还在烧水喝。若她一心想要寻死,怎么还会有这个心思喝水?”
“哪来那么多古怪?”老仵作笑了笑,“你看她身上除了心口的刺伤,再无别的痕迹,连挣扎都不曾有过。况且,听说那位公子进来时她还有气,若是被人害的,有这功夫早就把凶手交代出来了。”
“这是哪来的?”小仵作扶起地上的门板,看到底下压着个钥匙。
“应该是这屋子的钥匙,这门原先关着,是那公子踢破门才打开的。”老仵作接过钥匙低头找了找,果然在门口寻到一把锁。
他把钥匙插进去,门锁应声而开,“你看,连钥匙都在门内,怎还会有问题呢?”
“可我进来时还闻到了一点气味......”
“你是狗吗?血腥味这么重还能闻到别的?”老仵作目光凌厉地扫了徒弟一眼,道,“别节外生枝了,把簪子取出来包上交给苦主就行了。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不说,这世上能安稳许多。”
“可是......”小仵作还是不服,张了张口就要反驳。
“没那么多可是,即便对于苦主来说,真实的结果不一定会是更好的结果。”
师徒二人在屋内忙碌不休。正院的卧房内,明松照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外衫,坐在窗边看着庭院内渐渐泛黄的草地。
好像不过是一夜之间,秋风吹过,天地间便荒芜了起来。
就好像他现下的心境,苍凉。
“老爷,叶儿......是真的吗?”
明夫人半坐在床上,一张帕子已被泪水洇得透湿。消息传来时,夫妻二人刚起了床准备洗漱,一听到噩耗,明夫人立时晕了过去。
明松照点了点头:“你也不必太过悲痛,是她自己想不开。送去竺州又如何呢?那边就一个老太太需要奉承,哪里就担心成了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