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的仆佣一概都住在府邸最北边的后罩房,紧挨着后墙。这次长公主宴客,宾客随行的仆役都聚集在后罩房闲聊歇息,唯独丫鬟在身边伺候。
明别枝是在通往后罩房的穿堂口见到红轩的。燥热的晚风中,一堆人围着红轩,推推搡搡地将她往长公主的花园中带。
“怎么了?”
红轩双手被紧紧缚着,口中塞了麻核,一双秀气的眼中泪光盈盈。明别枝见她嘴无声地开合着,一直重复着两个字,微一沉吟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京中女子出门一般都会随带一套备用衣物,由丫鬟带在身边。江寒月的那件外袍就被混在明别枝的衣服包中,她曾吩咐红轩得着机会便往后罩房寻江家的人,把衣服悄悄地还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说今日江家只来了江大姑娘一人,她又不认得。
“大姑娘,红轩趁人不备,私相传递,被三姑娘当场捉住了!”
说话的是被明夫人带入太傅府的柳嬷嬷,明别枝轻皱了下眉,这嬷嬷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她的眼神扫过去,看到柳嬷嬷双手交握站在花园门口,面上带了丝幸灾乐祸。明别枝一看便知,她这是存心的,就是要她们主仆下不来台。
“多谢嬷嬷提醒。不过三妹妹不懂事,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也不懂事吗?”明别枝含笑走近柳嬷嬷,“就算嬷嬷不在意我闺誉受损,难道母亲就不会怪罪嬷嬷乱说话连累了两位妹妹?”
“分明是你不知检点,关我什么事?”柳嬷嬷怔了怔,她赶到时明汀兰已经大喊大叫地闹开了,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却没往深了去想。
明别枝走近她,压低嗓音道:“今日宾客众多,嬷嬷以为这事传扬开去,人家口中不知检点的只是我吗?嬷嬷别忘了,母亲还指望着替妹妹们寻个好人家呢!”
柳嬷嬷顿时语塞。她往常见明别枝在夫人面前低眉顺眼,只道她心性老实,存了轻视的念头,没想到被她一番责问堵得说不上话来。
“长公主有令,闲杂人等全都退下,把犯事的丫头和物证带到花厅来!”
明别枝看了眼那所谓物证,心里苦笑,确实是她轻忽了。
小凉亭中的姑娘们玩久了正有些厌烦,都赶到花厅看热闹。一时间厅中莺声燕语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影。红轩无措地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四周林立的裙子和绣鞋。
她当时揣着江寒月的那件圆领袍溜出花园,才刚走到仆妇小憩的屋子门口,三姑娘便如从天而降一般拦住她的去路。
两个人站在门口争夺包裹,明汀兰终究年小力弱,眼见僵持不下便大喊了一声:“这里有贼!”
她话音刚落,后罩房中的婆子们便鱼贯而出。红轩长相娇美,偏生穿着丫鬟的服色,仆妇们最是见不得这等角色,当下将她围在中间,夺过包裹抖开。
包裹内只有一件考究的青色圆领袍,众仆妇面面相觑,明汀兰却眼睛亮了亮。
瑶安正因为明别枝的事心中不悦,听说被抓的竟又是她身边的丫鬟,更是恼怒至极,喝道:“这样闹闹嚷嚷的,成何体统!怎么回事?”
太傅府的管事婆子托着衣衫,恭声道:“禀长公主,这婢女方才在后罩房附近鬼鬼祟祟,被人识破。翻检之下发现她拿了件男子的外衫,不知道打算送给谁。”
这婆子也是一头雾水,照理说今日来的都是名门闺秀,带出来的丫鬟也是受过严训的,不至于如此不着调。
“这衣料可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任风回瞧了一眼她手中的衣物,“这面料我认得,今年宫里赏赐下来的上用贡缎,便是我家也仅有几匹,拿来给哥哥弟弟们做衣裳都不够用。”
瑶安就着婆子的手看了眼,点头道:“不错,我有匹天青色的,跟这个差不多,前几日给息儿做了身圆领袍。”
“怎么这么巧!”明汀兰诧异地回头找明别枝,道,“大姐姐,红轩手上怎么会有尹大哥的衣服?”
“住嘴!”明夫人赶上去把明汀兰拉过一侧,怒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尹大公子的,别胡说八道!”
“母亲为什么这么凶!尹大哥本来就跟大姐姐要好嘛!”明汀兰被骂得哭了起来,委委屈屈道,“芒种那日大姐姐在花园假山里面休息,尹大哥还去瞧她来着!”
明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长公主早已经面色不善,如果小女儿再这样纠缠下去,得罪了她,那对谁都没有好处。想到这里,她怒视着明廷来,呵斥道:“再胡说!绫儿,三姑娘热得都胡言乱语了,你赶紧带她去消消暑!”
绫儿慌不迭地应了声是,拿帕子捂着明汀兰的嘴,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明夫人松了口气,面含歉意,对瑶安道:“小姑娘家家的身子弱,热昏了头,还请长公主宽宥。”
瑶安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明汀兰远去的方向,道:“你们三姑娘太着急了,我都来不及说息儿那件衣裳还在针线房,都没上身呢!”
明夫人瞬时脸色通红,讷讷地只顾着再三赔罪。瑶安收回目光,又道:“嗯,三姑娘看着也大了,这嘴上不把门的习惯可不好,将来少不得会招人嫌弃。”
她是尹虚白之妻,尹虚白与明松照相交莫逆,故此她说这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夫人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心里对明别枝更多了层怨恨。
就在大家都以为好戏散场之时,任风回凉凉地开了口。
“既然这衣衫不是尹大公子的,那么会是谁的呢?莫非明大姑娘心中另有所属?”任风回抿着唇笑道,“听说江明两家即将联姻,明夫人可要把话说清楚了哦!”
“任二姑娘云英未嫁,不知为何对这等隐私之事如此感兴趣?”明晨曦走到任风回跟前,讥讽道,“莫非任二姑娘是别有所图?”
“我能图什么?怎么,方才还一脸的别扭,这会儿又姐妹情深起来了?装给谁看呢?”
“二姐,别说了!”任风回身后站着的任笙歌轻轻牵了牵她的袖子,“母亲脸色不大好。”
花厅主位右侧的一位夫人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端坐在那里。任风回瞧了她会儿,终于悻悻地闭了嘴,拉着任笙歌往外走。
“不说就不说,笙歌,我们去那边!”
瑶安身边的婆子把红轩请到花厅一角,开始客气地追问究竟。天本来就热,红轩心绪紧张,只觉得头昏脑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哎,她怎么晕过去了!”
任风回刚走下台阶,就听见人群一阵骚动,明别枝婉转的嗓音传来:“别为难红轩了,都是我的吩咐。”
她撩了撩裙角,在长公主跟前跪了下去。“好教长公主得知,那件衣服是江大公子的。芒种那日我被蔷薇刺勾破了衣裙,江大公子便将他的外衫借了我遮丑,才有了今日还衣之事。”
“是吗?江大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衣服给你!”任风回紧走几步,从仆妇手中扯过衣服,冷笑道,“别做梦了,做了丑事露出马脚,还打算让他背黑锅!”
“这衣衫似乎的确是我大哥的。”人群中走出个穿烟柳色襦裙的圆脸姑娘,瑶安认得是相府的大姑娘江霜月,便笑问道:“果真?”
江霜月接过衣服仔细看了看,道:“应该没错。这批料子进来后,母亲让针线房给几位哥哥弟弟一人做了一件,大哥选的就是这个颜色。大哥穿上后我还夸了他一句,好像就是芒种那天。后来我路过花园看到他跟母亲说着话,还奇怪怎么刚回家就把衣服脱了。今日才知,原来是借给明大姑娘了。”
“江大姑娘说的我信。既然衣服是江大公子的,你就帮她带了回去,也好了了明大姑娘的心事。”瑶安挥挥手,斥退了婆子,又同明夫人推心置腹,道,“你我两家世交,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长公主无须客气,有话尽管说。”明夫人把心一横,反正已经这样了,不会更糟糕了。
“今日之事究其根底还是大姑娘思虑不周,不过她刚入京不久,不懂得忌讳也属正常。往后还得劳烦夫人多多管教大姑娘,不然的话,将来怕闹出笑话来。”
各府夫人一向知道瑶安为人谦和,极少有如此严苛的时候,不由都震住了。明夫人心里明白,只得暗暗苦笑了一声,恭顺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