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众人在汉康城休整几日,待到所有人都恢复了精气神,这才再度出发。
碧砌虽然之前嚷嚷自己瘦了一圈,不过在汉康城中吃了数日美餐后,她就开始抱怨肥肉又贴上来了。明别枝笑骂道:“你为什么不如去向任小公子讨教下,他是怎么瘦得不成人形的?”
任西楼在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当然是被明别枝和明清晓赶走的。临行前涕泪四流,害得明清晓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又是半月过去,这天到了碧螺江畔,离竺州仅余五六日的路程。碧螺江连接着碧城与竺州,都是江南富庶之地,故而江上船只往来频繁,十分热闹。
明别枝坐在江边茶亭内,同明清晓指点着货船与客船的区别。明清晓极少出门,对此大感新鲜,于是一扫连日来的沉默寡言,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姐弟二人正说得开心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高声招呼:“老板,来两大碗茶,另加一碟干果!”
明别枝皱了皱眉,别过头去。明清晓见她神色不豫,微有点奇怪,便转头看了看那个客人。
叫茶食的是个面容俊秀的黑衣少年,一张白净的脸上显露出淡淡的稚气。见明清晓看他,少年嘴一咧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得比冬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明清晓不由自主地回他一个笑,少年越发高兴,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们桌边,请求道:“拼个桌如何?”
“流风,你跟来是想做什么?”明别枝转头瞪了他一眼,把手中茶碗顿在桌上。
清亮的茶汤在白瓷碗中晃动,溅出了几滴。流风脸色僵硬了一瞬,立时作出一副惊喜的神态:“啊呀,好巧!阿蝉你也在啊!”
“巧个屁!”明别枝伸手过去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明清晓皱了皱眉,大姐姐这话骂得有些粗俗,不过居然还怪顺耳的。
“碧螺江边这么多茶棚,你怎么就看上了这间?况且,你不是被关在家里待嫁么?怎会在此?”
明别枝暗忖,这流风脑子一向不怎么好。本以为经过明汀兰这一遭,他总该涨点教训,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连作假都作得让人不忍卒睹。
流风似乎极为享受被她拍那么一下,笑得眯起了眼睛,嘴里抗议道:“什么待嫁,胡说八道!”
他这样天真无邪地笑着,看得明清晓眼里都充满了羡慕。明别枝知道,即便她现在告诉二弟这个就是杀明夫人的凶手,他也不会信的。
流风就有这么种本事,即便杀人无算,他还是能笑得心无挂碍,不沾染一丝的阴暗和血腥。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阴暗和血腥中,根本不以为忤。
“说吧,找我什么事?”明别枝示意明清晓等在茶亭中,自己陪着流风,沿着碧螺江慢慢走着。
碧城地处江南,不比京城干燥寒冷。江边树上还残存着些许黄叶,被寒风吹得像一只只蝴蝶般,打着转落入水中。
流风眼神飘忽,目光时不时地飘过江面上的船只,低声道:“你们从离京到现在都是坐车的吧?江南风光最旖旎之处其实在水上,不妨弃车登舟如何?”
明别枝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他,嘲笑道:“这寒冬腊月的,江上有什么风光可看?又潮又冷,你是嫌我没长冻疮呢?”
其实青禾这几天耳垂上已经开始发痒,不过她知道是长冻疮的先兆,被碧砌蒙过去了,还以为是水土不服。
流风挠挠头发,怯生生地瞥了她一眼,道:“我要是说真话的话,怕吓着你。”
“还能有什么呢?我又不是第一次逢上这种事。”明别枝嘴上轻描淡写,神经却一下子绷紧了。流风在这个时候找到她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叙旧或送行,他能带来的消息除了暗杀不会再有别的。
果然,他佩服地看着明别枝道:“阿蝉果然聪慧,一猜就中,的确是有人买了萧萧门的杀手,打算截杀。”
“我倒宁可笨一些。”她叹了口气,开始发愁。这回可没有替死鬼,萧萧门也没有第二个傻不拉几的萧流风。过去的好运不会重来,看样子余下的行程改为坐船也不失为良策。
“我有些好奇,这回是谁呢?”
她知道问了也白问,萧萧门接单一向隐秘,就连执行任务之人都不知道主顾是谁。
不出所料,流风茫然地摇了摇头。
既然去年进京时是小江氏凶杀人,眼下小江氏的灵柩就在身边,那么京中还有谁那么见不得自己活下去呢?
她想到了江夫人,可在她离开江家时,江夫人也已经卧病在床。看江寒月与太医鬼鬼祟祟的模样,想必不会给她站起来的机会。
难道是任风回?这倒是有可能。不过她下手是为了泄愤吗?毕竟即便自己不做这个江大奶奶,她也进不了半溪阁。
莫非是江寒月?明别枝猛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她固然知道他的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但她在京城时他都不怕她说出去,更何况离了京城。
“你就别猜了,谁知道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流风歉然道,“我原本该护送你到竺州的,但恐怕你还没到竺州,我就被人抓了回去,反倒将你置于危险中。”
明别枝发现这一年多过去,流风多少还是变了点,至少他如今会考虑到后面的事。
“谁抓你?你爹?”
流风的脸忽然红了红,眼睛四处乱看,手足无措。
“就那个疯女人!”流风咬牙切齿道。
他口中的疯女人就是萧萧门的门主,他的远房堂姐,也就是他的未婚妻,萧明镜。这一对堂姐弟早已出了五服,照大靖律其实是无碍嫁娶的。但萧明镜比流风足足大了二十一岁,虽然驻颜有术,至今近四十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许的年岁,可流风才不到二十啊!
流风的爹萧拱月这次为了显示求和的诚意,慨然同意拿小儿子作交换,前几个月亲自把流风送到了萧萧门。因为得了萧拱月的允诺,萧明镜十分高兴。见流风似乎乖巧了些,前些天便放松了对他的看管,这才让他找到了机会出来示警。
明别枝看着流风精彩纷呈的脸色,顾不上思考自己的难题,笑得蹲到了地上:“天!你爹还真豁得出去!一个敢娶,另一个也敢嫁!”
“你自己小命都不保了,还有心情嘲笑我。”流风揶揄道,“说真的,走水路吧,上了岸小心点就是了。”
“你们萧萧门的杀手都跟你似的傻么?我走水路就没人追上来了?江家和明家也有暗卫跟着我们,要是在陆上接应还能快点,到了水上岂非死路一条?”
流风翻了翻白眼,靠在江岸边光秃秃的柳树上望着脚底下的水面。粼粼波光中,渔民拉起一张张丝网,网中银鳞跳跃,晃花了人的眼。
“都告诉你算了!”他甩了甩脑袋,道,“萧萧门训练刺客时各有专长,习惯陆路刺杀的一般水性不好,不擅长在船上动作,反之亦然。当然也有例外,不过那种价格太高,刺杀你这种小人物用不上。”
明别枝瞪大了眼睛,忽然记起当时在清江上的情形,想来流风也是那种陆路刺客。
“为了确保他们派遣陆路杀手,我特意跟那个疯女人说了,你晕船,一到船上就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绝对不会坐船。”
流风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明别枝觉得也算尽心了,于是点头道:“成,我听你的。你先回去吧,免得让人发觉。”
流风犹豫了下,望了望官道的方向。茶棚那边明清晓正仰着头,关注着他们的举动。
“不行,我看着你上了船才能放心。一会儿我帮你去雇船,今晚就悄悄地走。你回客栈去商量一下哪些人走水路,也不要太多,三两个即可,多了太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