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院子本就是明别枝住过的,自然比谁都熟悉。她跑到屋后的柴房搬了一捧干燥的细木条放下,赶开明清晓:“我来,就你那笨手笨脚的。”
明清晓见她手脚麻利,一会儿就生起了火,奇道:“你这样子倒像是常常在厨房干活的。”
“那是,我虽然不下厨,不过每回捉了鱼烤的时候都是我动手。尹爰息也跟你似的笨......”
明别枝忽然顿住,尴尬地笑了笑,道:“缎儿在里边吗?在祖母那边累了许久了,正该歇歇。”
缎儿此时正在被子里坐着给孩子做小衣裳,听到外边姐弟俩聊天提到了她,于是高声道:“大姑奶奶来了!”
明清晓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她正忙着下床,忙朝里喊道:“你好好坐着别动,大姐姐不缺你这点礼数!”
明别枝也跟着阻止道:“你别忙了,我站会儿就走。”
“大姐姐怎么一个人来的?青禾和碧砌呢?”
明清晓接过扇子,眼睛盯着炉子上的药壶,问道。
“你忘了么?祠堂那边需要个人给小江氏添灯油,左右我身边也不需要人伺候,就让碧砌和青禾轮换着在那边守着。这会儿青禾刚去接碧砌的班了。”
“你当我不知道么,你这些天成天的在尹大公子那边,如果让碧砌抽出时间来看到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有多少话要数落!你就是存心给她找事。”明清晓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毫不客气地戳穿。
明别枝眼神闪烁,抿唇笑了会儿,好一会儿才又低低道:“我欠他的。”
明清晓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明别枝怕他又提尹爰息,忙抢先道:“祖母不喜欢缎儿,你看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折腾缎儿啊!”
“祖母年岁大了,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也怪不了她,等过上些时候就好了。”他便是有一肚子不满也无可奈何,那是他的亲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固执也没办法。
明清晓望向窗内,目光温柔:“实在不行的话,我也早想好了,学医然后出去单过。刚好京城的那位御医在府上,我前些天已经同他交谈过了,他倒是没嫌弃我。”
明别枝怔了怔,原来他都想好后路了。
明清晓继续道:“南竹这会儿就是带了我拟的方子到客院请教去了,只是得委屈缎儿几年。”
明清晓虽然不是小江氏亲生,也需守孝三年,待到除服才能迎娶缎儿。他眼神坚定,嘴角紧抿着,道:“无论如何,我不会亏待了缎儿。该给她的,我全都要给。”
屋内起初还能听见缎儿整理布料的细碎声响,这时忽然变得静悄悄的。明别枝悄悄抬头望了望,看到缎儿呆呆地坐着,出神地看着窗子的方向。
见明别枝注意到了她,缎儿低头微笑,道:“二爷,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我是庶出,吃够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苦,我不愿意我的孩儿将来也同我一样。”
明别枝觉得这话十分耳熟,恍惚中,似乎有谁曾在她耳边说过,而她也毫无保留地信了。
然而最终,说话那人却食言了。
“阿晓,希望你不要让缎儿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我发誓!”
明别枝摁下他的手,道:“誓言放心里就是,放嘴里有什么用?”
里边缎儿“噗嗤”笑了出来,明清晓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窘得面红耳赤。
明别枝想到这小两口近日聚少离多,恐怕也有体己话要说,便往外走道:“我瞧瞧爰息哥哥去。”
“大姐姐在外人跟前可别一口一个哥哥。”
明别枝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啐了口道:“管他呢,左右我也是个乡野村妇,什么避嫌不避嫌的,我天生就不懂。”
午后的阳光有点醉人的暖,树影斑驳地投射在院子中。明清晓看着她被拉长的身影轻盈地在地上移动,一会儿就被弯折到了墙上,随后消失在门外。
“大姑奶奶与尹大公子多好的一对啊,当初怎么就分开了呢?”
缎儿语气有些遗憾,“现下再是郎有情妾有意,也已经晚了。”
“缘分吧!”明清晓把药汁滤到碗中,进了屋子。缎儿见他细心地吹凉了那小半碗殷红的汤汁,递给她,不由眉眼弯弯。那缕苦涩的药味在鼻端悠悠缭绕,化作了沁人心脾的芳香,直入心间。
“幸好我们没错过。”
明别枝进入尹爰息的客房时已是日落时分。
她从明清晓院里出来,刚走到客院门口就遇到了匆匆忙忙的南竹。御医正在给尹爰息检查伤口,她一个无关女子,进去怕是多有不便。
于是她只得坐在院门口的池塘边发着呆吹着风,看着不畏寒的小鱼在水中游弋。池塘虽然不大,但江南地气温暖,只有边缘的一圈结了薄冰。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年特别冷,池塘中结了厚厚的冰,她带着尹爰息凿开了个口子,往里扔鞭炮。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冰层破裂,碎冰夹带着水花喷到岸边,泼了他俩一头一脸。
不,她根本没泼到,被泼湿了的只有尹爰息。因为冰水袭来在那一瞬间,他背对着池塘站在她面前,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敢问太医,我们公子这回醒来是不是就大好了?”
说话的是尹家遣来的那个年长些的丫头。明别枝在门口听见,高兴得直念阿弥陀佛,他终于醒了!
那御医医术虽然高明,年纪却只有四十许的样子。明别枝留心听着,见他笑着回答:“虽算不上完全康复,总算不会像之前那样整日昏睡了。”
“那他怎么面色呆滞,问他话都不答?”
御医大约是心情愉悦,说话不觉有些轻佻:“大约是因为丫鬟姐姐并不是他想见的人呢!”
那丫头轻轻哼了一声,眼神扫过池塘边的身影。御医这时也注意到了,不由微有些赧然,朝明别枝点了点头。
“年节将至,在下明日就得启程回京了。尹公子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过了年就能生龙活虎。”
明别枝压抑着激动郑重谢过,待御医走得看不到了,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天刚刚有些暗了起来,尹爰息的屋子里没点灯。就着微弱的光,她看到有个丫头伏在脚踏边,垂着头,似乎是睡着了。尹爰息平躺在床上,望着门口,眼底有一抹希冀的光。
“爰息哥哥,你真的醒了!”
她的笑容似乎太过灿烂,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收回目光,面色平静,淡然道:“你来了。”
“是啊,我方才出去了会儿,没想到你就醒了!”
明别枝忽略心头的那点异样,坐在床边低头细看。
“你看,你走了,我就醒了。我们也许的确不合适在一块儿。”
他的语气生疏而又冷漠,明别枝的身子僵了僵,涩声道:“你是在怪我连累你?”
“我自己傻,怪不得你。不过这个时候天都黑了,你来探望我这个救命恩人实在是不妥。即便我们有小时候的情分,你如今也是江家的大奶奶,于理不合。”
尹爰息似乎是有点累,语气微有点急切。明别枝痴痴地看着那张一个月来朝夕相对的脸,一时有点摸不清头脑。
“你什么意思?”
“江大奶奶听不懂吗?我家大爷是送客的意思。”
脚踏边坐着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插嘴道。
尹爰息阖上双目,不再说话,似乎默认了丫鬟的话。明别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排贝齿咬着下唇,为难地看着尹爰息。